文 | 黛西
最近，我队友总被饼饼逼道歉。
我们一起吃晚饭，饼饼蹦出来个德语单词儿，队友跟着说了一遍，但发音不标准，变成了另一个词儿。
饼饼说，不是这么说，然后重复了一遍。
队友还没来得及接茬，就被饼饼教育上了，你刚才说错了，怎么不说sorry啊？
队友觉得很冤，我不就是说错了个单词吗，有什么好sorry的啊？！
饼饼不罢休，一直催他说sorry，最后他说了，但不情不愿的。
吃完饭，队友把饼饼从餐椅上抱下来，脚落地的时候，胳膊在饼饼肚子上扶了一下。
嗷哇！你把我肚子弄疼了！
说明你吃得太多了啊！
你怎么不说sorry啊？
啊？我就轻轻扶了一下而已啊！
就是你弄疼的！你快说sorry啊！
我队友有严重的说sorry障碍，我一度对他已经放弃治疗，但自从饼饼最近进入“sorry敏感期”（自造词随便黑），我发现他还能抢救抢救。
不止是我队友，你，我，多多少少都有点道歉障碍，可以说是一代人的通病，但从来没有谁想着要治一治。
道歉是种能力，是社交能力的一个分支，越晚开始，越难习得，今天就这个话题，唠个五毛钱的嗑。
1. 道歉不等于领罪
队友也不是吃素的，饼饼要他说sorry，他实在拗不过，就开始搞怪。
要么学印度发音，骚里骚里啊，要么吊着嗓子变女声，嘻嘻哈哈的，一点都不严肃。
但饼饼不买账，她特认真地看着队友的眼睛说，爸爸，你好好说sorry。
队友心里想的什么，我用脚趾头都猜到。
搞怪的语调说出来，无非就是想让这句sorry显得不那么认真，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暗示，他本来就没错，都是玩笑话。
为什么孩子可以比较放松说出一声sorry，而对我们来说，这句话这么难以启齿？
因为成长经历告诉我们，道歉等于领罪，一旦承认自己错了，就会被老师家长抓住把柄，接下来就是劈头盖脸的挖苦和问罪：
你还知道错啊？！
具体说说错哪了？
为什么犯这个错？
以后应该怎么做？
大点声，我听不见！
所有的道歉经历都是痛苦的，负面的，耻辱的。
不道歉，是我们避免惹上更多麻烦的自我防御方式。
记得刚来德国念书那会儿，我非常不习惯德国人的“假客气”。
院长对着话筒讲话，偶尔咳嗽了一声，或者打了个喷嚏，条件反射似的说sorry；
老教授不小心口误，有时只是说错了页码，马上又纠正过来，也会跟学生说sorry；
有一次我跟在老师后面进教室，老师没看到我这个小透明，没帮我挡住门，门关了一半，我推开进去，他回头发现了我，连忙对我说sorry。
我明白过来，道歉也可以是非常无害的，没有任何一方犯错的前提下，也可以道歉。
它在的时候，你感觉不到它的必要性，但如果它不在，可能就会让人产生心结，瞎琢磨，你为什么不给我挡门？你上次为什么给别人挡？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道歉不等于认错，不等于领罪，不代表要低声下气，也并不掉价儿，它也可以只是一句体现个人修养的社交语言，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2. 不要你以为，要我以为
现在问题来了，队友被娃逼道歉，我为什么觉得解气？
这就要说起我两年前没报的一个仇了。
那一天，我和队友带娃去巴塞罗那玩，进酒店的时候，我在门口停了一下，犹豫前面的玻璃门到底是不是入口。
队友在我后面推着童车，没来得及停，压到了我脚后跟。
我哎呦一声抬起脚，回头看他，他没反应。
大哥，你压到我的脚了！
没有啊，要是真压到你的脚，我肯定有感觉的。
那莫非是我的幻觉？！
不知道啊，你的脚不是朝前吗，怎么可能压到啊？
我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所以你意思是，我是装出来的？？？
那谁让你突然停下来的啊？
你的意思是都怪我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啊，我又看不到童车前面的轮子。
所以司机看不到前面的车轮，开车撞人也是应该的喽？
最后一句是我晚上躺床上脑补出来的，当时气得胸闷，发挥失常，没想到这句。
你说我小心眼也好，记仇也罢，那一整天，我都没怎么搭理他，虽然脚后跟几分钟后就不疼了，但那句缺位的sorry，成了我的心结。
度假结束后，我也忘了这事，不了了之。
两年过去了，3岁的饼饼，给队友上了一节生动的道歉课，让我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那一次，我们三人在沙发上打闹，突然我的头发被揪到了，一大缕，我甚至听到头发被薅掉的声音。
我心疼地捂着头叫了一声，啊！！！
队友已经做好“跟我没关系”的准备了，这时候饼饼问我，是爸爸弄的还是我弄的？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你弄的。
饼饼认真地对我说，sorry。
她并不清楚怎么弄疼了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事情的结果是我被弄疼了，可能是她弄的，所以她就对我道了歉。
3岁孩子都明白一个道理，道不道歉，不是你以为什么，而是我以为什么。
你以为你只是轻轻拍了我一下，可我确实被拍疼了，你就应该向我道歉，而不是辩解“我没有使劲儿啊”，更不是否定感受说“你怎么可能疼呢”。
延伸一下，你以为自己的话没有恶意，不代表我就一定不会被你的话伤到，你以为你没有那个意思，不代表我不能听出那层意思。
我很讨厌的一种道歉，是以“如果xxxx”开场的，这几年我听过不下20遍。
如果你觉得我伤害了你，那我向你道歉。
如果你非要这么觉得，那我向你道歉。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理解，那我想你道歉。
这些话的画外音是，“伤害了你”只是个假设前提，“你非要这么觉得”的事我并不认可，“你这么理解”是因为你误解了我，说到底，虽然我道歉了，但都是你的错。
3. 体面回应，不一定原谅
看到这个小标题，你可能会觉得我太小心眼，尤其面对是孩子，人家都道歉了，我们难道不应该报以姨母微笑，大度一点，鼓励他们这种行为吗？
要看什么事。
如果这件事给你带来的困扰，一句sorry就可以烟消云散，当然应该原谅。
但如果这件事让你觉得非常受伤，不是一声sorry可以弥补的，违心说一句“没关系”，不仅没法打开自己的心结，也是对道歉人的不尊重。
因为这种情况下，道歉人往往是花了不小勇气才说出的这句sorry。
前段时间发生的一件事，让我琢磨明白了这个逻辑。
我有一位朋友，也写公号，跟我关系不错，我给她开了公号转载的长期白名单，她可以随时转载我的文章，不用每次问我。
几周前，她转载了我的文章，但上方作者栏没有显示出来，文章里也没放我的公号名片，不仔细看，就好像作者是她一样。
她第一时间发私信给我：
Daisy，我今天转载了你的一篇文章，觉得有点长，就删除了一部分内容，结果微信没有击中原创，作者栏没显示出你的公号来源，实在对不起。
（侧面反映微信的原创生态多么恶劣）
我介意吗？
我当然介意，我非常非常介意。
但人家主动找我来道歉，而且关系还不错，我总不能说，你马上给我删了！
我说，嗯嗯，没事的。
打下这几个字，我心里特别鄙视自己。
明明觉得“有事”，我为什么要假装大度？真是个包子。
过了几天，她又来找我。
Daisy，实在抱歉，我的一个朋友，以为那篇文章是我写的，直接转载了过去，没有标明原作者，朋友确实不知道是你才是原作者，要不我让朋友删文？
我打了一些字，又删了。
没事，不用删。
我怎么会觉得没事？没有一个原创者会觉得“没事”，但人家第一时间来主动道歉，碍于朋友面子，我怎么好那么小肚鸡肠？
她又补充道，连续发生了两次这种事，实在太抱歉了，以后一定注意。
我感觉她在期待我说点什么，但我那一刻实在不知道，除了“没事没事”还有什么更体面的回应方式。
那天晚上，我躺床上睡不着，回想白天没发挥好的这一幕，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怎么说？
我应该会告诉她，我很在乎这件事，谢谢你第一时间告诉我，向我道歉，这对我非常重要。
体面和有修养地回应道歉，不只有“原谅”这一种方式。
黛西@法兰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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