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黛西 
1
小时候很喜欢过年，除夕夜可以11点睡，一着床，上下眼皮就吸在一起，第二天起来不用写作业。
记忆里童年的春节，只剩下一个画面。
那年我妈妈值夜班，我和爸爸两人在家看春晚，我把装橙子的塑料袋吹进空气，拧几圈封上口，用力一拍，砰地一声假装鞭炮，没心没肺地笑。
后来，超市开始兴起了。
过年的印象除了春晚，就是跟爸妈去超市囤年货，分好几天，搬好几趟，不去超市也没发现需要这么多东西。
超市门口上坡的冰很滑，两边的自行车停得很挤，门口有人卖冰糖葫芦，大的1块，小的5毛，我喜欢的是豆沙馅，冰糖上粘的白芝麻好香。
掀开超市厚重的门帘，一股暖风从上面涌下来，熟悉的音乐传来，“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 ...”
左手边是电梯，右手边是潮流发饰精品屋，橱窗里的射灯打在水钻发饰上，看得我心痒，偷偷去打听了价格，50块一个，送造型一次。
我再也没去看过。
超市地下一层卖吃的，进去就会迷路，我妈让我扶着购物车把，这样就不会走丢。
收银台等结账的人排队到货架，结账完可以在小票上刮奖，我每次都要抢着刮，只刮到过一次5块，其它都是“谢谢您”。
我家的年味不浓，几乎每年都是一家三口过，很少回老家，老人也不喜欢被接来住。
妈妈说，她和爸爸都是十几岁当兵，习惯在部队过年，离家早的人，都不太会特别恋家。
除夕晚上，妈妈在厨房转好几个小时，做一大桌菜，我吃完饭就躺沙发上吃零食，嗑瓜子，喝饮料，盼春晚，外面有零星的鞭炮声。
春晚开始了，鞭炮声还不停，我大声抱怨，非常不解，居然有人不看春晚？
太奇怪了。
2
16岁开始，吃火锅是我们家除夕固定项目。
这个主意最开始是我提的，因为考虑到准备食材不麻烦，不用让妈妈在厨房里转一整个下午。
热腾腾的蒸汽冒出来，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羊肉卷和丸子扔进锅里，芝麻酱拌一点韭菜花，很有过年的气氛。
妈妈说，过年怎么能不吃饺子呢？
于是，吃撑的晚上，九点多钟还要再塞进去几个饺子。
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祝福都是用爸爸的摩托罗拉发短信，每月包几百条，爸爸说随便发，我还是会算一下，不会用超。
发完短信，手机就没什么用了，三人坐在沙发上，看4小时的春晚，戏剧和歌舞是尿点，我跟爸爸趁机溜出去，在楼下放烟花。
每隔5分钟，我都在楼下喊我妈，周杰伦出来了吗？周杰伦出来了吗？周杰伦出来了叫我！
我趴在电视上看周杰伦，我妈在旁边摇头，这唱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后来，家里安了宽带，春晚突然就不香了。
吃完饭，我跑进房间里刷论坛，发帖子，逛聊天室，看flash小动画，那会很流行一种电子贺卡，打开用鼠标点一下，就有一束烟花绽开。
我妈喊我看春晚，我说，不看了，没劲。
那时候觉得，“没劲”是很酷的事，“不看春晚”是成熟的标志。
3
高中毕业，第一次离开家，在北京18环郊区学德语。
过年前，我买不到回济南的票，班里的男生跑去北京火车站，排了5小时队，帮我买到一张慢车站票。
从北京开到济南，7个多小时，加上从郊区去北京火车站的大巴，路上辗转了10小时，从中国飞到德国也不过是这些时间。
我挤上绿皮火车，过道很窄，我拖着箱子不方便走动，索性停在上车的门口，靠在旅行箱上，背德语单词。
车开始动，我才发现正对面是厕所，一有人开门，臭味就蹿出来，关门砰地一声，经常关上又弹开，我只能过去自己关上。
另一侧的门口，倚着一个身材矮小的民工叔叔，几个中年男人上车就高声聊天，聊了三小时都看不出累。
半封闭的小隔间里，嘈杂的声音混合着汗味和厕所味，我把围巾使劲往上拉，捂住鼻子。
第几十次去关厕所门，民工叔叔用带家乡口音的普通话问我，姑娘，你要跟我换位置吗？
我看了下时间，还有三四小时才到，我感激地跟他换了位置。
背单词背得又累又饿，吃了点提前准备的零食，迷迷糊糊差点就要睡着，但每次都在睡着前，被厕所门砰地一声惊醒。
7小时到了，火车还没有减速的意思，我问路过的列车员，他面无表情地说，晚点1小时。
我跟那个民工叔叔聊天，他告诉我，她女儿跟我差不多大，在济南上大学，今年的车票特别难买，要不是想女儿，春节可能就不回去了。
到站的时候已经夜里12点，爸爸妈妈来车站接我。
听说我在绿皮火车的厕所边上蹲了8小时，我妈很心疼，你买不到春节前的票，那就晚几天回啊，反正现在过不过年也没什么区别，无所谓的。
那不行，过年当然要回家过，以后我每年都要在家过年。
哈哈哈，你现在这么觉得，等你以后结婚有小孩了，那个才是你想回的家。
切，那我就不结婚了呗！
4
出国后，极少有机会回家过年，1月2月正好是大学的考试季，一年里最水深火热的时候。
想过家，但不会在春节里想。
思念是需要气氛的，而国外的春节，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在慕尼黑念书，有一年恰好在除夕当天扎堆考试，一天考三场，而且考场还在不同一个校区，一天下来，不是在考试，就是在往考场赶的地铁上。
考完试，我拉了几个中国同学来公寓，你带点羊肉卷，他带点油麦菜，我提供电磁炉，再从超市拎几瓶便宜饮料，这就算过年了。
第二天起个大早，复习下一场考试。
毕业后，来法兰克福工作，经常加班到很晚，有一年，加班空档刷了下朋友圈，看到别人晒的年夜饭，才知道原来今天是除夕。
第二天，照例上班，灰秃秃的写字楼过道里，迎面走来德国同事，他说，Daisy，中国新年快乐！所以今年是什么动物？
我也不清楚，等我查一下告诉你。
啊？我以为中国人都很重视农历新年！
理论上是的，但我昨天不是加班来着吗，没顾得上重视。
哈哈哈。
哈哈哈。
你看，这种气氛下的春节，谁会想家。
还没结婚那会儿，现在的队友还是男朋友。
他对春节比较重视，过年的那个周末，会拉上我，跟几个华人朋友去中餐馆补吃年夜饭。
吃完饭，一群人浩浩荡荡开车去K歌。
德国的KTV又贵又破，点歌机都是国内十年前淘汰掉的，K歌房一般都在地下，房间里残留的烟味散不去，墙角有时能看到蜘蛛网。
唱完歌，去朋友的住处打德州扑克。
为了营造过年气氛，她会在电视上放春晚的歌舞视频当背景音，伴着筹码噼里啪啦的声音，10块钱的“赌资”能玩到凌晨3点半。
每年都是去同一个朋友家打牌，把人家家里搞得乱七八糟，饮料零食扫光，最后也只是帮着把“赌桌”（她家餐桌）收拾下，现在想想真是很过分。
5
后来结婚了，有孩子了。
为了好好吃顿饭，把娃喂饱哄睡了，我们才开始补年夜饭，投影上放了春晚的视频，戴着耳机听声音。
但是，再也没耐心从头看到尾，也不用担心错过某个节目，更记不起小时候盼春晚的心情，刷着手机，聊着微信，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小鲜肉全都不认识，群魔乱舞，鬼哭狼嚎，这唱的什么玩意。
突然想起17岁那年春晚，我妈妈看着唱《龙拳》的周杰伦，也说过同样的话。
2021年，出国第11年，第9个不能回家的春节。
几次梦到小时候的那个家，老式的热水器，洗澡前要转一个钮打火，打好几次才着，但这些都不用我操心，妈妈会把水提前烧好，我洗的时候热水永远充足，柔软的毛巾上有淡淡的肥皂香，锅里有鸡汤，桌上大大小小的碟，我爱吃的菜总是离我最近，茶几上有洗好的水果，杯子里的水永远不冷不热刚好喝，爸爸说他买了糖炒栗子，我说剥栗子剥得手好疼，于是桌上出现了一小碗剥好的栗子。
每个不能回家的春节，我跟爸爸妈妈视频，他们都会故作轻松地说，嗨，回不回家无所谓，现在年味都很淡了，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哪里会无所谓，哪里会没区别。
我在德国，祝福你和家人，团圆安康。
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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