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美国
今天是张兰女士,笔名纽约蓝蓝,一周年的祭日,纪念她丰富的人生,蓝蓝精神永远激励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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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离开我们一年了,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能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在我自欺欺人的假想中,我觉得她是去了远处,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进入三月,我一边颤颤巍巍的看着这个日子一天天的逼近,一边鼓起勇气写下了这一年来的伤心与无助。
……
一年前的今天,女儿还活着。
蓝蓝去普林斯顿探访爱女时的合影 2020年3月
2020年3月26日的早上,女儿对我说,主街上的玉兰花开的正好,你不去拍几张吗?我说我正准备去呢,于是我就出门了。
那天天气真好,蓝天白云,阳光灿烂,是个适合拍照的好天气。
我出了家门,径直走到了主街的邮电局旁,举着相机在玉兰树下寻找着最佳的角度,拍下了十几张照片。回家后,挑出自认为比较满意的九张照片,写下了下面这段文字,记录了我当时的好心情。
“我们小镇主街上的邮电局旁,有两株美丽的玉兰,一株纤细一株茂盛。从我家阳台望出去,我看见那株大的玉兰树花已经开繁了。我知道若不抓紧天晴去拍几张,一场风雨之后将片甲无存。
我出门的时候看见平时大路两旁停满车的主街上空荡荡的,我以为餐馆商店不开门,难道邮电局也停了吗?后来发现有人推门进出,看来邮电局依然在坚持工作。
不管冬天过得怎样,春天依然会来;不管我们此刻的心情怎样,赏花的雅兴一定要有。”
好天气,好心情,当然我认为明天依然会更美好。可断崖式的“不幸”却抢先一步到达,犹如粹不及防的海啸般袭来,瞬间吞噬了我们这个家庭。
3月27日的上午发生的事情和现场一幕幕可怕的画面,我至今都没有勇气把它们用文字描述出来,并任由它们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任由它们不断地吞噬着我的灵魂我的躯体,让我从此坠入深渊,挣扎在365天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在经历了最初的惊疑、恐惧、慌乱、悲伤之后,我在被痛苦凝成的麻木浸淫中,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在女儿出事最初的那个时段,我除了睡觉做饭无思无想。每天守着电视,看着那些天灾人祸地震泥石流,冰山崩塌和山崩地裂的画面,感觉自己就站立其上,随着冰山岩石一起跌倒,下坠,沉没,直到被埋葬。我感觉自己陷落在无边的黑暗中,木然地从缝隙中看着外面被疫情搅乱的世界。我已经不能关心任何于我之外的信息,我把自己关闭在一个极端的状态里,写下了许多回忆女儿的文字。
后来我在 YouTube上看到北京卫视的一个《生命缘》的节目,讲了许多孩子突然患病,父母不弃不舍,医生竭力抢救,而最终失去孩子的故事。虽然他们大多数是因病离世,算是有个十天半月的心理缓冲,可对父母来讲,也是刻骨剜心的痛啊。
呵呵,人世间的苦难实在是太多太多,只是我们过得平顺的时候我们没有用心去认真关注,也没有可能去为他们设身处地的分担心碎的感觉。只有这种痛苦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沉下心去体验着自己的痛苦,同时去感受别人的苦痛。所以,有朋友说“我们能理解你的痛苦”的时候,我知道这只是他们宽慰我的话。我此刻经历的是一种失去女儿的极端痛苦,这是死去一次的苟且活着,也是浴火重生的无奈。希望我的朋友亲人家家享受团聚的幸福,千万不要去经历我这样的伤痛。
这一年来,我多少次在失眠的半夜时分坐在女儿卧室门前的楼梯上发呆。茫茫黑夜四周一片寂静,看着闪烁着微弱光亮的天花板,我反反复复的纠结着一个问题:女儿啊,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到底去了哪里啊?我发狂一般地想冲出家门去找她,把她叫回来;我想歇斯底里的找人吵架,我想遍地打滚的撒泼……家里无人的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大声喊着女儿的名字:兰兰,你在哪里?你咋不回来和老妈说句话?你知道我们在想你吗?空旷的黑夜里,没有任何的回应。这让我知道了什么叫作“绝望”。
当与我共生9月的女儿化成了一堆灰烬的时候,我的躯体也不再完整。她曾是我血肉之躯的一个部分,那时候我抚摸着我肚子里蠕动着的这个小生命,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因为我们曾经是一个整体。但这远远不是结果,这只是一个开头。作为母亲,从此我将注视着这个小生命的一生,陪伴其左右无关乎老少远近,但我从没有想到我们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生死离别。
在女儿突然离去之后,我最初过了一段不思饮食万事皆空蓬头垢面的日子,但是要照顾孙女的责任,让我不敢懈怠,只好硬撑起来烧煮菜饭。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如果当时没有孙女在一旁守候,我躺下了是否还会起得来?
虽然那时疫情猖獗,但是女儿的朋友们依然以各种方式向我们表达了深切的关心。当他们为我们送来了食品、鲜花和支票的时候,我心存感激想说两句道谢的话,却只是嘴唇蠕动嗫嚅无声,我居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请原谅我的无言,那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因为心中已无热情。
失去了女儿的陪伴,这是一段何等黑暗的日子,曾经有说有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幸而有孙女日夜守候,彼此陪伴,温暖彼此。几个月过去,孙女拉着我出去散步,我感觉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抬不起来,移动双脚困难而缓慢就像踩在棉花里。我仿佛大病初愈一般,不但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甚至还失去了走路的能力!这让我大吃一惊!我想轻快地走两步,但是心动了,脚却抬不起来!直到三个月之后我才能正常行走,这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沉重”。
当我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候,我总在幻想女儿会突然推门进来叫一声“妈,我回来了”。可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只能凝视着女儿的照片,和她聊天,诉说我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没有了女儿的唠叨和陪伴,我生活在一片死寂和蚀骨焚心的孤独之中。
而当我受到了委屈面对压力的时候,除了背着女婿和孙女对着女儿的照片嚎啕大哭一场,又能怎样呢?更多的时候只要想起女儿,我感觉到我没有哭,却已是老泪纵横。我这才懂得了什么叫做“伤心”。
半年过去了,我依然“不会”笑。不是没有可笑的事情,而是我发现我丧失了笑的功能! 昔日那些曾经让我开怀的画面,此刻却显得是那么的无聊无趣。就连邻居的孙女和我打个招呼,我想回应她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甚至于朋友在微信上发给我一个问候,我都没有情绪点一个笑脸给他们作为回应。那时的我,一切兴致都降到了冰点,只能拖着灵肉俱惫的身躯一天挨过一天。
……
至今看到好的文章精彩的视频还在想要不要给女儿发个链接?遇到什么无解的心事还在想要不要和她商量?偶尔打开微信,看到以前和她的对话,还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和温度……不禁潸然泪下。那许多的未尽之言,想告诉女儿已是枉然!永别即永恒,人已去,终难留,纵想留,又如何留?
幸好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所以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用死亡的方式去追随女儿解脱痛苦,因为我知道我的女儿既不在天上,更不会在地狱,她只是消失了,消失在无垠的茫茫宇宙之中。理智告诉我,失去女儿不能成为我失去生活的理由,还有儿子在等着我,我不能让儿子伤心。
在经历了生活的起起伏伏大起大落之后,才让我明白幸福的点滴,原来都是来自于生活的琐碎。以前女儿中午下班的时候,想起来会发个微信问问我上午过得怎样?出去散步没有?中午吃了什么?她也会告诉我她和谁在哪里吃饭,吃的什么东西,顺便还会发几张街景和我分享曼哈顿的繁华以解除我的寂寞。到了快下班的时候我也会问她一声:今天要回来吃饭吗?是炒青菜,还是拌黄瓜?当这些温馨的细节在生活里消失的时候,曾经丰富多彩的日子就变得清汤寡水了。
有一段时间我和女儿经常去看房子,还拍了照片发在网上和大家分享。自从我这次下了决心移民美国之后,我和女儿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安享晚年的居所:一个可以养条小狗栽栽花草荡荡秋千温暖的小家。我们甚至还约好等疫情过去就去看那些我们在网上相中的房子。可命运却把她带去了没有诗的远方,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再也不能遇见。
我从来不认为来美国养老是一桩值得飘飘然的事,我曾不止一次地对亲朋好友说过,女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来这里不是因为这里是美国,而是因为女儿在这里。
失去了女儿的我,儿子就成了我唯一的依靠。幸好当年没有响应计划生育的号召,多生了一个儿子。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儿子熬到中年居然熬成了“独生子女”。儿子比他的姐姐小十岁,以前家里有了什么事情,通常都是他姐拿主意他随声附和,可现在他必须自已独当一面了。
为了给我安排一个终老的住处,儿子一家做了很多努力,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我要活着健康地回到中国。虽然我明白:凡人皆有一死,我们都在排队。死过一次的我,应该更有理由好好地活着。
……
在失去女儿的悲伤和疫情严厉的隔离中,这一年就在煎熬和混沌中晃过去了。又一个春天不期而至,而我的心却还留在冬天里。主街上邮电局门口的玉兰树又开花了,我不知道女儿在天上能否看得见?
常言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也许女儿享满了她在人间该得到的福分,就提前到达了终点离开了我们。而在我世俗的眼里,女儿的好日子才刚刚冒头,新的希望正在向她招手,可她的生命却戛然而止,这不能不让我为女儿感到深深的惋惜。每天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我都想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真的,然而这却是现实。
前几天我已经去接种了疫苗,再过几天把第二针打了,也就安全了。当然有人会告诉我,美国的疫苗靠不住。但在目前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我姑且相信之。希望我能逃过此一劫,顺利回到儿子身边!我告诉自己:所剩时日不多,不要去为那些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劳神。但被命运绑架的我是如此的无奈,在经历了这场突然的变故之后,时非彼时,我已非我。
生命是如此之沉重,我坐在这里作文,感觉到被痛苦碾成碎片的灵魂正在往下坠落,一点点地剥离着我的身体。
每个人都在劝我向前看,别人看到的也许是鲜花和荆棘,大路和小道,而在无边的悲伤里沉浮的我,看到的前方依旧是一团团灰色的浓雾,我不知道何时它们才能真正的化开让我重见蓝天?
或许我更想躱进自己用冷静铸就的躯壳内,在平和中走完自己的人生道路,去到那一处安静的永恒世界,在那里一定会遇见我的女儿,携手再去看那满树的玉兰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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