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购买一只用蘑菇做的、价格数万元的包包吗？
如果是 Hermès 的呢？
这家以昂贵的铂金包（Birkin）闻名的法国奢华皮具品牌最近宣布：即将在年底推出一款新产品，这预示着其延续了 184 年的传统或将发生新的转折。Hermès 采用了一家加州的创新企业 MycoWorks 开发的创新技术 —— 蘑菇根部的菌丝体经过实验室的培育，转变成一种类皮革质感的材料，再共同开发出专门的琥珀色调，运用于其 Victoria 旅行包上。
Stella McCartney 采用 Bolt Threads 的 Microsilk「蜘蛛丝」技术创作的礼服
多年来，皮具配饰是所有奢侈品牌收拢现金、获取高额利润的法宝。这个几乎与人类历史伴生的产物，因为其天生多变的质感、坚韧耐用的质地、设计师为其灌注的创意、工匠为其赋予的时间与手工价值以及市场部门为之投入的高额营销预算，切切实实地俘获了数量庞大的消费者。
但同时，畜牧业和皮具制造也在越来越经受着人们道德的拷问。「现在，消费者和监管部门对保育动物、动物福利和人道主义对待的要求越来越高、也越来越严了。」可持续时尚创新机构 Yehyehyeh 的创始人叶晓薇说道，并指出这个资源密集的过程需要投入大量的自然资源、并制造出大量的温室气体排放，以及制作工艺会对环境产生潜在的有害影响 —— 据估计，80%  至 90%  的皮革用铬进行处理，这种有毒化学物质，如果处理不当，能够污染水道，而且还可能损害工人的健康。
Stella McCartney 采用 Bolt Threads 的Microsilk「蜘蛛丝」技术创作的针织单品
几十年来，科学家和一些时尚品牌一直在试图开发出兼具人道和可持续的皮革替代品。就算从商业上来看，这笔生意似乎也非常有利可图 —— 据报道，到 2025 年，纯素皮革市场将达到 850 亿美元。但如今在市面上常见的大部分「素皮」是一个过渡产物，依然是无法生物降解的石油产物，附着其上的微塑料脱落后，最终依然会进入到我们的环境和食物链。而真正生物基的材料，被认为是最具有发展前景的方向。
发酵酵母、菠萝叶纤维、菌菇 …… 这些完全由有机物组成、完全无毒、完全能够被生物降解的材质都能模仿出类似皮革的质感。「植物或是生物基面料最大的优势在于，它们不从动物身上掠取资源，其大部分的纤维或是基质都是从菠萝叶、玉米秸秆等农产品的剩余物里提取出来的，这也是一个变废为宝、资源再利用的过程。这些面料除了大量减少自然资源的使用之外，还可以做到高度客制化。在未来，对很多品牌而言，如果从原材料开始就能够客制出各式各样满足人们在功能、外观上不同需求的产品，会很有吸引力，」叶晓薇说道：「但这些面料的劣势也很明显，它们还是新鲜产物，性质的稳定性、质感的优劣和价格的接受度，都需要经过大规模的运用我们才能得知。」
Stella McCartney 采用 Bolt Threads 的 Mylo 菌丝体创作的仿皮革时装
她表示：新材料离大规模的商业应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现在是一个从实验室走出到市场，开始进行测试的先导阶段，这也是为什么大家现在看到这些产品逐渐出现在媒体和市场上的原因，」她说道：「这些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一定要放到市场上去实验，才能知道到底消费者的反馈如何、能够适合怎样的使用物品和场景、如何定价。」
循环时尚峰会（Circular Fashion Summit）和可持续时尚平台 Lablaco 的联合创始人 Lorenzo Albrighi 感觉这股潮流让他像当初看到电动车一样兴奋，但他也清晰地指出：「就像从汽油车到电动车的转变一样，在生物基材料完全取代动物基和塑料基材料之前，将会有一个过渡阶段。」
Bolt Threads 的 Mylo 菌丝体仿皮革材料
美国生物技术初创公司 Bolt Threads 和其竞争对手 MycoWorks 一样，也在经历这个阶段。它们同样研发了一款菌丝体构成的仿皮面料 —— Mylo，已经与开云集团（Kering）、Adidas 和 Lululemon 达成了合作。环保先锋设计师 Stella McCartney 在 2018 年就使用该材料复刻了她最具标志性的 Falabella 手袋，今年 3 月，她又用这款材料制作了一套黑色紧身胸衣和黑色皮裤，但这些作品都不会对外销售。该公司 9 年前在实验室培育了另一款面料 ——「蜘蛛丝」 Microsilk。科学家研究了蜘蛛吐丝的过程并利用类似蛛丝的 DNA 样本创造出这款蛋白质面料，透过与 Patagonia、Stella McCartney 以及后者与 Adidas 的合作与消费者见了面。但其市场反响和销售数据依然秘不可知。
在目前，这些领先的创新公司都已经得到了资本和一些时尚大企业的支持 —— 叶晓薇认为在这个阶段，只有具备实力的大公司才能做到。但这并不妨碍一些更年轻的创意人士能够小规模使用这些创新材料 —— 这也是植物基面料的另一个好处。菌丝体为基础的面料，成本较高，但如果你愿意自己种植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一些公司出售的种植工具包价格仅以数十美元。2015 年，艺术家 Erin Smith 花了 40 美元购买了菌丝原料，通过农业堆肥「种出了」一件婚纱。
Piñatex，一款以菠萝叶纤维提取的仿皮革材料
除了菌菇和被 The North Face 等品牌使用的 Brewed Protein 微生物发酵蛋白，海藻是另一款能够适合不同规模运用的热门新原料。纽约企业 AlgiKnit 从海带中提取出一种纱线，能够模仿棉花的质地和特性，这让其入围了 LVMH 集团的创新大奖；而深受 Justin Bieber 喜爱的环保时尚品牌 Pangaia —— 其看似平平无奇的卫衣和运动裤套装也大量使用了海带提取的纱线。
At - One-Ment 的设计师黄婉冰最近在做的一个特殊项目，也完全以海藻酸钠制作。「这几件服装完全是在我们工作室『长出来』的。」她说道。她从生物基质开始，创造出一款海藻酸钠面料和一款海藻酸钠「纱线」—— 并将后者编织出仿蕾丝的立体造型，打造出如 3D 打印雕塑一般的礼服。「这些服装不但是能够完全生物降解的，而且是完全可食用的。」她说道。
Public School 采用 Brewed Protein 微生物发酵蛋白制成的球鞋
叶晓薇很看好这一生物基材料的运用：「藻类的优势之一在于，它们分布的很广，很容易取得；此外，藻类本身就有吸附碳的特性，所以概念上，如果用这样的材料来做的产品，本身就具备负碳的特质。」
这些替代品最终能否成功地在规模上取代皮革或其他传统材料，取决于它们能够多么接近后者。除了科学家和设计师们需要继续努力提升这些面料的品质之外，消费者对其如何认知是这股先导实验成功与否的另一个重中之重。
「对这样的新鲜事物，消费者肯定有好奇，因为这些产品比起一般的材料，在科技的、环保的、人才的角度，有更多的故事可以讲，而且它们不像那些刻意求新而令人觉得奇怪的东西，你不用担心其安全与否、干净与否的问题，这些产品具有很积极的价值，」叶晓薇说道。她认为挑战在于人们对售价的接受度。「一些刚刚从实验室出来的新材料很昂贵，因此很难做到低于奢侈品水平的定价；此外，很多人的固有认知认为：这些材质比不上传统奢侈品使用的皮革原料。」
The North Face 在日本市场采用 Brewed Protein 微生物发酵蛋白制成的外套
这就会考验品牌们的产品结构、叙事技巧，以及它们愿意为该环保事业付出多少宣传预算。「这也是我觉得 Hermès 很聪明的地方，你仔细看，它的新包并不是整个系列都替换成了菌菇新材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它还是在其他的地方用自己传统面料和工艺去支持这个系列的产品，以一种更加平衡的方式来运用这些新面料。」叶晓薇说道。
另一方面，类似 Hermès 这样的顶级奢侈皮具品牌，其对珍稀皮革的运用一直遭到人们的质疑 —— 包括 Chanel、Gucci 和 Burberry 在内的许多品牌，都已经抛弃了皮草和珍稀皮革制品时，Hermès 依然在扩展着自己的鳄鱼养殖场。叶晓薇表示：「在过去，它们一直在加强动物福利或者生态保育的叙事，以此作为对于这些质疑的回应，但新的科技为它们拓展出一种新的叙事 —— 非动物基面料同样也可以是珍稀面料。」
Hermès 的艺术总监 Pierre-Alexis Dumas 在一份声明中这样说: 「MycoWorks 的愿景和价值观与 Hermès 相呼应: 对自然原材料及其改造的强烈迷恋、对卓越的追求，确保物品得到最佳利用，并最大限度地延长其寿命。」作为一贯在创意和工艺上精益求精并在二手市场上最受追捧的奢侈品牌，Hermès 这番对于创新面料的叙事完成了逻辑上的自洽。
Albrighi 则认为来自政府等监管部门以及社会的激励也能够帮助消费者转变观念。「就像我第一次去上海出差时那样，我惊讶地看到街上那么多电动车，如果有激励的话，消费者会很快形成习惯，」他说道：「时尚（Fashion）的字面意思是『一种做事的方式』，在我们如何说话、穿着、思考、进食和行事上，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进化。想想 10 年前，那些还被认为是奢侈品的东西，比如皮草大衣，曾被认为是奢侈的标志，值得被骄傲地穿着，现在已经变成了无知和羞耻的象征，在大多数时尚电商平台和加州等市场禁止销售。」
Algiknit 采用海藻提取纤维制作的球鞋
当然，传统和创新的拉锯战还在持续。
Hermès 明确表示，菌菇体面料「是为了在现有的 Hermès 材料的基础上提供一种新材料，而不是取代它们，这是互补的。」其声明中这样写道。而且，这款面料是否会运用在品牌旗下最受欢迎的铂金包、凯莉包（Kelly）和康斯坦斯包（Constance）上，一切都还不得而知。尽管如此，我们行业中最矜持、最讲究传统的品牌之一愿意探索在这方面进行探索，也算是迈出了变革的重要一步。
《时尚大都会: 快速时尚的代价与服装的未来》（Fashionopolis:The Price of Fast Fashion & The Future of Clothes）一书的作者 Dana Thomas 为时尚业描绘了这样一幅未来的理想场景: 「时尚零浪费的前进方向是，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增长，当衣服走到生命尽头时，它可以在不损害环境的情况下进行生物降解。」
Pangaia 大量采用海带提取纤维运用于产品制造
Albrighi 坚信这一点，他说道：「我们将最终过渡到一个完全循环的时尚系统 …… 因为这不仅仅是时尚产业的变化，也是运输、食品、建筑行业的变化 —— 我们都在经历一场由数据引导的新工业革命，这将带给我们一个可持续和繁荣的循环经济。」
那么，留给我们的思考是，眼下应该如何去重新认识「自然」与「真实」的概念，如何重新评判「价格」与「价值」—— 一款昂贵的牛皮手袋为何让你心甘情愿掏出荷包? 与实验室里「长出」的奢侈品相比，它为何必然更加高尚?
让我们再回到开头那个问题：一只用蘑菇做的、价格数万元的包包，现在，你会愿意购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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