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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江南
3月中旬的纽约，阳光明媚，微风和煦，春天仿佛一夜之间就突然降临人间。暖洋洋的午后时分，我合上电脑，拿起一周前买回来的两棵树苗，开门出去。
去后院取锄头、铲子和水桶时，我看到隔壁和斜对面的邻居，也都在院子里躬身耕作。“我妹妹在网上订购了几棵香槟玫瑰给我，天气暖和了，赶紧种起来。”隔壁大姐满面春风地说。
我要种的是一棵蓝莓和一棵树莓。

生机
前院的一小片草地，已经被我挖出了一块，去年这时候，种下了四棵芍药的宿根，还有一株绣球。翻开枯叶，芍药已经冒出来几个深红的芽尖了，绣球也长出了两个小枝桠。
是的，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去年3月11日，世卫组织宣布新冠成为全球性大流行病，也是在那一天，我的母亲在中国的家里去世了。我不敢冒着把病毒带给父亲和其他家人的风险回国，只能隔着大洋，种下了那几棵芍药。
几天以后，全美各州相继关闭，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家里。在那个春天里，我又在后院开辟出两小块菜地，陆续种了12棵草莓、4棵豆角、6棵黄瓜、1棵辣椒和两棵不同品种的西红柿，以及一片樱桃萝卜、小白菜和空心菜。整个春天、夏天直到深秋，我的后院都是生机勃勃的。

不只是我，去年春天，很多人都在种花、种菜。因为这是一剂分散注意力、改善情绪的良药，顺便还可以提供赏心悦目的景观和一些安全、健康的蔬菜。
从春到夏，在我每周的工作例会前10分钟，每个人照例要跟大家聊聊自己的生活，我就会报告我种的蔬菜花果们的进展状况，还给大家分享一些照片。于是，在这半年里凄风苦雨的纽约，又有12个人，因为我家娇艳欲滴的草莓和被松鼠偷吃的西红柿，而少了一点郁闷，多了一丝活泼泼的希望。当时有一位拉丁裔同事的母亲重病住院，她后来告诉我，在医院陪护母亲的那段凄惶恐怖的日子里，我发的植物的照片是她眼中仅有的亮色。
整整一年过去，今年春天的情形已经大有改观，至少目前在纽约是如此。这个春天，希望与万物同时复苏了。但对许多人来说，在关于疫苗的承诺与它真正到来之间，仍将有长达数月的鸿沟，也就是说，回归“常态”，仍然还有一段不长但也不能算短的距离。
《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阿丽莎·罗森堡（Alyssa Rosenberg）在她的文章里写道：“我的花园感觉就像一座桥梁，将带我度过疫情的最后几周或几个月。如果院篱外的日常活动恢复得很慢，我仍然可以在篱笆内培育一场新生命的爆发。”
疗愈
在家里呆了长长的一年，对这几十或数百平方米，可能已经熟悉到审美疲劳了。有不少人在琢磨着装修和翻修房子，但是，一个新的露台或完工的地下室毕竟耗资不菲，在这百业凋敝的状况下，不是谁都能负担得起的。而那一簇一簇从无到有破土而出的绿色生命，不管是5美元的室内盆栽吊兰终于开出了一朵花，去年冬天埋下的10美元的郁金香球茎从泥土里冒出嫩芽来，还是1.85一包的小白菜种子在地里长出一片新绿，都更能打动和鼓舞人心。
阿丽莎说，“很兴奋地看到我可以从6.95美元的大丽花块茎中哄出多少色彩斑斓的花朵来。”而我的“小确幸”则来得更便宜，完全免费：去年三月，后院还全无绿意时，荒地上冒出来许多白色和紫色的番红花；而今年，当我隔了两三个月才走进积雪刚刚化完的后院时，看到的又是几朵番红花，不知何故今年的花朵变成了黄色。

作为一项业余活动，户外园艺还有一个优势，就是精神和体力上的锻炼比例极佳。比如除草时，你不仅需要弯腰或蹲身，而且还得注意把握你拽住草茎的位置和力度，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只揪下来一把草叶，草根仍然牢牢地长在地里，再想拔都无从下手，过两天又会长出新草来。种花种菜中日常所需的除草、耙地、浇水这一类的劳动，通常可以保持在每周四五次、每次半小时到一小时左右，对于精神放松和身体锻炼来说，频率和时长都比较适中。
世界已经被改变，我们永远无法回到一年以前，用一个什么小小的方法就阻止这场疫情的爆发。但是，你可以试一试，将你身体里累积了一年的紧张能量，发泄在草坪上的蒲公英或其它入侵的杂草上——一棵一棵地拔除杂草，不仅能还你一片整齐如茵的草坪，还是一种效果极佳的释放和疗愈。
生命力
园艺还是一门关于生命的修复力的伟大课程。也就是说，既要看到失败的不可避免性，也要看到每一次小灾难之外的新机会。
阿丽莎说她目前正在处理一个花盆里的土壤问题，这盆土去年冬天已经夺走了一株兰花的生命。她告诉自己，这次导致兰花死亡的排水不足，可以用一层石子和园艺炭来补救。但希望永存并不意味着植物会永存，正如去年发生在全世界的一幕幕惨剧所证明的那样，有些失去是无法用满满一花瓶的自家种的花来治愈的。
园艺专栏作家亨利·米切尔（Henry Mitchell）说，“失望和喜悦往往是孪生的”。
“我们都知道，当鸢尾、玫瑰和牡丹开到最盛时，很可能会遇到一场暴风雨，把花朵甚至连带花茎都打得七零八落。所以我们要做好准备。”“然后会有一天，那些我们所期待的和意料之外的东西都会一起绽放，阳光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最终能让所有的植物成长出它们所特有的美妙光彩或累累硕果来。”
当整个世界的这种转变到来的时候，我们仍不会忘记之前那段破碎的日子。但至少我们可以开始丰富自己的花园（或菜地），希望我们的疲惫和绝望有朝一日能滋养出美丽和美味的东西来。

我上周种下的小蓝莓树，已经抽出了几片新的嫩叶，竟然还结出了一串小小的白色花蕾。晚上给孩子们读书，故事里，小兔子的奶奶去世了，它非常伤心，但当院子里的大雪人消失时，地上长出了一棵小松树苗，妈妈告诉它，树苗会一天天长大，会有松鼠和鸟儿住在上面，掉落的松球也会发芽，再长出许多新的小树苗来。听完故事，孩子看着我的眼睛说：“妈妈你也不伤心了吧？我们的蓝莓树就要开花了，还会结出好多蓝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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