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绿灯总是那么快?为什么要有黄灯?最早的红绿灯叫“傻灯”?
△ 在德国西部小镇小镇弗里德堡,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Elvis Presley)出现在红绿灯上,提醒行人过马路。图片来源 | Picture-Alliance/dpa
城市常常会考验我们的行走速度和耐心,走过十字路口就是这样一个场景——有时,绿灯根本来不及走,还有些绿灯要等上很久。一般情况下,行人等待绿灯的极限忍耐时间是 40 至 50 秒,高峰期的极限忍耐时间达到 70 至 90 秒。然而,大多数时候行人需要等待超过 50 秒的红灯,部分红灯甚至长达 120 秒。

设置行人红绿灯的本意是为了让人们安全地通过路口,但不合理的绿灯时长却让行人感到不便,导致在一些情况下,人们不得不闯红灯。
我们找到从事交通信息系统设计和咨询工作的沙云飞,向他询问了关于红绿灯规划方面的问题。沙云飞曾任中国交通信息中心总工程师,现在是北京镭场景科技有限公司的首席分析师。
沙云飞告诉我们,行人过马路的体验会受很多因素影响。一方面,红绿灯的配时设计主要服务于机动车,通常只给行人预留了“最短绿灯时间”。多数情况下,机动车右转不受信号灯控制,行人在过街时需要躲避这部分机动车,再加上不受控的三轮车、电动车、自行车,都会影响行人通过马路的有效时长。
另一方面,伴随着立交桥、高架桥的建设,加上为提高通过效率、在路口拓展新车道等因素,许多城市的马路也“越修越宽”。
△ 北京国贸,行人过马路时需要多走过一个甚至多个高架桥的宽度。图片来源 | CTV News
△ 公交车站设在主路上,行人需要走天桥才可以到达公交站。图片来源 | The New York Times
总体而言,交通控制与管理是一个需要平衡效率、公平、安全等多个因素的复杂系统。能否让行人拥有较好的过街体验,看似是件小事,但也许是一座城市的规划是否“以人为本”的体现之一。
未来预想图 × 沙云飞
北京镭场景科技有限公司首席分析师
Q:红绿灯时长是如何分配的?考虑了哪些因素?
A:专业上来说,控制红绿灯时长被称作“信号配时”。我们在考虑路口信号配时主要考虑效率和公平用最简单的十字路口做例子,在效率上,我们考虑如何在单位时间里让路口通过更多车辆,而在公平上,则要考虑让两条路的车都能通行。具体来说,在单条车道上通过的车占路口通过车辆的总数量有一个比例,在各条道路上,这个比例要尽可能相同。
当我们设计配时的时候,首先要摸清需求,也就是每个路口里每个方向(包括直行、左转、右转和掉头)通过路口的车的数量、行人数量和非机动车数量等。在交通工程中,设计师不可能考虑所有的情况,所以我们的应对方法是集中研究高峰段。这是每个城市交通压力最大的时间段,如果这段时间都能扛过去,那么需求少的时间段就不太可能拥堵。
其次,我们要计算路口中每条车道的通行能力。这里有一个概念叫饱和流量,即在一条车道里,前进车辆不被打断的情况下,单位时间内路口最多能通过多少车辆。当然,实际生活中,车道不会达到饱和流量,因为右转、左转和掉头的车辆肯定会让“通车数量”降低。
黄灯的设置也是降低路口通行能力的一个原因。设计黄灯的目的是为了清空路口,让已经在路口里的车辆尽快走掉。所以,一个红绿灯周期里面的黄灯时间越多,越是降低通行效率,相当于有效通行的时间更少了。
△ 《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规定,黄灯亮时,已越过停止线的车辆可以继续前行,未经过停止线的则禁止继续通行。但在实际场景里,闯黄灯的情况并不少见。图片来源 | 纽约时报,摄影 | Gilles Saabrie
虽然实际生活中,路口的通行能力无法到达饱和流量,但我们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让多一点车通过路口,为此,设计师会给路口设计渠化方案。这里的意思是,假设有一个路口原本是单向两车道的设计,直行和左转车辆共用一个车道,右转和直行共用另一个车道。为了提高车辆通行效率,路口被强行划分出更多车道,让直行、左转、右转各占一个车道,这样就变成了单向三车道。
“渠化”能够提高路口的通行效率,但是会让路口越修越宽,行人过街的长度也增加了。
△ 深圳华强路口交通改造效果图——交叉口渠化方案。图片来源 | 深圳晚报
确定渠化方案后,设计师根据车道数量和需求来确定配时。一般来说,我们根据经验公式确定信号周期的总长度,通常为 60 秒、90 秒和 120 秒这样规整的时间段。之后,再确定红、绿、黄灯的时长,称作“相位”。理论上,在一个周期里,相位设计得越少越好,因为有效通行时间更长,允许通过的车辆也越多
Q:你刚才所说的配时都主要考虑的是车辆的需求,那是否会考虑行人的需求呢?
A:行人过街的信号配时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主干道、次干道交叉,比较大的路口,第二种是单独为行人过街设置信号灯,可能会有过街按钮的情况。在交叉路口,我们设计相位时,会考虑如何通过最多的车,同时设计最短绿灯时间,计算行人过街时长,最短绿灯时间必须大于行人过街时长
无法设置过街天桥和地下通道的地方,会设置行人过街信号灯。过街的红绿灯只有两个相位,第一个相位车走,第二个相位人走。设计的时候尽可能人走时间短一点,如果没有人那就不放绿灯。为此,过街按钮出现了,行人需要过街就摁一下,但这个设计实际上更多还是服务于机动车交通。
Q:如果行车的红绿灯时长已经预留了行人通行时间,那原则上来说行人应该能从容地走过路口。
A:不对,多数情况下,设计师计算时长只考虑了单人行走时间,不考虑行人的数量,像行人一拥而上、并排走和排队的情况很少考虑进去。配时算法还是以机动车数量和排队长度为主。
另外,在国内大部分城市,车辆右转是没有专用信号灯的,机动车让行人又确实做得不太好,所以行人过街的时候还得躲着右转车辆,会让人觉得过街特别费劲,行人过街的时间也变得更长。
一种特殊情况是,在交叉路口里两条路的车辆需求差不多的时候,时间分配是可以保障行人过街的。但是像那些车流量很大的街,行人过街时间可能只有最短绿灯时间。
Q:在行人比较多的地方会单独考虑关于行人的因素吗?
A:在非常繁华的步行街可能会考虑人流量的因素,让机动车完全让行、服务于行人交通。但是,这只是极个别的情况,通常信号灯的设置还是为机动车交通的效率服务的,不会把行人过街时长作为主要的优化目标。
这可以追溯到大概 1962 年芝加哥综合交通规划,在那之后,全球的交通规划都在学它。美国是典型的在车轮上的国家,整个交通规划的理念是围绕小汽车的,所以城市规划、乡村规划和路面的交通控制系统服务于小汽车交通。
实际上,在行人流量大的地方,更好的方法是完全隔离,比如说步行街、学校、医院、商场门口,通常不会用信号灯控制的方法。过街的时候用天桥或者地下通道就好了。
△ 行人多的路口,绿灯的时间可能会延长一些,但这只是特殊情况。图片来源 | Roman Voronin
当通过路口的需求已经增长到无论红绿灯再怎么调整,路口还是拥堵的时候,就只能修立交桥了。这是为什么在城市机动化进程中,越来越多的城市都在修立交桥。立交完全隔开了各个方向的需求,我有空间了,就不跟你抢时间了,这时候就可以做到效率和安全。
Q:美国似乎也在改变“车轮上的国家”这个印象了。比如纽约,也开始了城市交通考虑行人的改造方案。那我们还要继续学美国原来车轮上的架构吗?
A:城市规划理念在进步,近些年各国也都在反思机动化带来的利弊,不再盲目发展小汽车交通,倡导因地制宜。很多国家都在鼓励公共交通的发展,鼓励多种交通方式有机结合。
比如后来出现的,被称作“TOD”的以公共交通为导向的城市交通规划,这种规划方式倡导用公共交通,包括快速公交、轨道交通、地面公交,撑起城市交通的骨架,小汽车交通应该作为补充。点击这里,收听我们的第一期播客节目这样的话,设计师就要调整很多城市规划以及信号控制的方法。就拿公交优先来说,我们已经看到了许多公交专用道。公交专用道容易建,但公交优先的信号不好设置。
Q:我们在北京会观察到,在高架下面的十字路口通行是非常难的,因为你需要看着对面很远的一个红绿灯,中间可能还得在高架下面停留一段时间。
A:高架上面和下面的相位控制是无关的,所以高架下面马路变得更宽了。除了刚刚提到的渠化,一些路口中间还会增加一个高架的宽度,所以会觉得过街时间比较久。
Q:为什么路口中间会增加一个高架的宽度?
A:也不是所有城市都是这样的,针对不同城市的特点规划有所不同。南方的城市,例如广州和上海,很多高架路下面可以通行车辆,空间没有占用那么多。但在北京,由于基础设施修在不同的年代,二三四五环都只是局部的立交,不是完全的高架路,因此桥面下的空间没有设计通行车辆。高架下面不能通行车辆,就在两侧设置了辅路,因此增加了过街宽度。
△ 北京局部立交,一些桥面设计成了停车场。图片来源 | Pinterest @Snow Chan
Q:像北京的三环,中间的快速路部分叫主路,旁边还会有两条车道的辅路。这些地方过街好像也很困难。
A:三环上的过街天桥很少,大部分是地下通道。但以前设计得不好,地下通道通常是在主路和辅路中间的位置,导致行人要横穿辅路。还有很多公交车站在主路上,行人就要从人行道穿过辅路到主路去坐车。有些地方建了天桥,但是天桥绕得太远了,很多人不愿意走。所以主路上又修了很多栏杆,不让人直接过来。
出于安全的考虑,有些地方就会设置红绿灯。但在三环上肯定还是优先考虑机动车的通行效率,而不是考虑人在三环上走路的需求。
Q:红绿灯的配时、相位确定了之后,还会做动态调整吗?
A:我们以一个交叉路口为例,这叫做单点控制。接下来,我们希望一路上开车都很通畅,如果每个红绿灯都要停半分钟,体验就会很差。所以从效率的角度提出了“线控”方案,也叫绿波带,就是我从一个绿灯开过去之后,到下一个路口正好变绿灯,或处于绿灯时间。所以红绿灯的相位会根据路段长度往后调,把下一个路口的绿灯起始时间稍微往后推一下。但是为了保障主干道是绿波带,与它垂直相交的道路可能就很难调了,总会有冲突的地方。
Q: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会发现会“一路绿灯”。
A:然后下一个层级就是面控,是在一个区域网络里面去控制。
最早的红绿灯叫“傻灯”,是固定配时的。到了第二个阶段,就会根据不同的交通情况设定相应的预案。这是靠交通调查和工程师的经验来设置的,比如早高峰、平峰、晚上。红绿灯是会变化的,但并不是道路自己控制的,只是设定好调整的时间和方案。
第三个阶段是感应式的,这个技术大概五六十年前就出现了。信号控制最初服务于机动车交通,所以会在道路下面或路边装一些传感器,来检测通过这条道路的车辆。在这之后,出现了自适应的配置方案,可以动态调整绿灯时间。比如说最短绿灯时间是 30 秒,但是检测器数据显示这条道路上排队通行的车辆还是很多,那绿灯就会延长 10 秒。
但这样会影响到下一个相位,如果总周期不变的话,它就会影响另一个方向的通行权。
△ 路面上的感应线圈。图片来源 | Medium
Q:这么做有实际效果吗?
A:自适应的效果其实特别不好。最早的检测器太弱了,它就是电磁感应线圈,车辆是个导体,经过线圈时会影响磁场强度,检测到磁场变化就能知道车辆经过、停留、排队等情况。我们知道需求之后,就可以计算出相应的方案。
国内花很多钱引进了一套自适应的信号控制系统,但是根本不适合国内的国情。因为国内新修的路,恨不得一个月就被轧得都是车辙,就把底下的线圈压坏了。线圈的维护成本极高,要重新挖槽、破路去更换,施工的话还会把路口堵上。现在坏就坏了,所以国内基本上就不用线圈了。
后来用的比较多的是摄像头,像阿里巴巴在杭州建的“城市大脑”,就是通过架设广角摄像头,识别这个路口来了多少辆车。“城市大脑”的效果需要看实际情况,但总的想法是对的,就是利用先进技术更准确地把握实时、动态的通行需求,然后再去优化信号。
真正掌握每一个路口的实时需求之后,接下来就是算法的问题。怎样给出一个更有效的配时方案,让每一个路口都能平衡安全、效率、公平这几个目标,这个优化函数其实是非常复杂的。
我觉得在红绿灯里运用人工智能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因为优化目标太不显性了,需要兼顾很多因素。这件事在单点很容易做,但很可能这个路口通畅了,所有车都堵在别的路口了。我觉得它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多目标、网络的问题,也许未来能够找到很好的办法去缓解,但彻底解决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Q:我们在街道上也会看到那种按钮式的红绿灯,你觉得它对于行人过马路是有帮助的吗?
A:国内我看到挺多这种按钮,但大部分都是坏的。因为国内交通控制还是服务于它的主要目标,没有做到以人为本。牺牲一个人等 60 秒,但是过了 200 辆车,哪个效率更高呢?所以还是公平和效率的一种均衡。
Q:有些地方会在马路中间修一个像安全岛一样的地方,这是不是一种帮助行人过马路的比较经济又比较好的方法?
A:我非常支持这种做法。我第一次去武汉是去年 6 月,我看到武汉在很多马路中间还设置了遮阳棚。我觉得特别人性化。因为武汉是特别晒的一个城市,在太阳下过马路恨不得要被晒晕。这可能是临时设施,但至少考虑到了过街行人的体验这件事。
这个我们叫做“二次等灯”,更多的是考虑到行人的安全。对于过马路的人来说,他还得在路中间等一次,这个体验其实是很差的。你站在路中间,来往车辆很容易出事故,所以更多的是从安全角度来考虑。
△ 深圳华强路口交通改造效果图——二次过街安全岛。图片来源 | 深圳晚报
在决策的时候,对于行人安全的考虑要高于对效率的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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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甘若兰、吴子衿  | 编辑:赵慧
校对:李起光 | 微信编辑:吕姝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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