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初大家静候春节时,有一则新闻与节前的温馨感格格不入:韩国女演员尹静姬因阿兹海默症被家人抛弃。
▲后来事实走向也让人唏嘘:钢琴家丈夫以及尹的朋友出来辟谣帖子并非事实,出于家庭财产纠纷才有了这一出。尹在韩国拥有两栋公寓和大额定期存款,引发儿子女儿争夺监护权,弟弟不服姐姐已在法国提出的申请,就在韩国请愿网站上散播“母亲被弃养”,想借此吸引舆论同情。已经生病的老人无法安享晚年,被自己的财产卷进家庭纠纷,让人叹息。
尹静姬,这位韩国女演员大多数中国观众都不太熟悉,但上一代韩国人对她可是相当的敬仰。
她是1944年生人,巴黎第三大学(Université Sorbonne Nouvelle - Paris 3)电影学硕士毕业,1967年出道作品《青春剧场》一举成名。被称为韩国电影黄金期的六十年代三大女演员之一。
尹静姬在中国更有名的作品,是导演李沧东的电影《诗》,她在影片里就扮演一位罹患老年痴呆症的老太太美子。
这是一部关于高龄文艺女人歇斯底里的故事。
美子(尹静姬饰)65岁,女儿离异独自在外打拼,美子也没有配偶,只有她在乡下和孙子钟旭一起生活。
虽是耳顺之年,美子还保留了青春少女的天真恬淡,她酷爱花朵,对各种花语信手拈来;家中常年摆满繁花,阳台就是美子的小天地,看看窗外,在花的簇拥下心无旁骛享受生活。
她还被大家称为“爱打扮的人”,无论何时都穿着漂亮衣服,搭着针织围巾,配上长裙子高跟鞋,拎着编织袋,头戴圆帽,看上去是个极体面优雅的老太太。
就连去帮工看护老人时也是带了一套工作服,离开时依旧光鲜亮丽,让人看不出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即使她困窘的生活像战场一般,她还是要踩着骄傲的高跟鞋。
▲美子的“时尚感”不仅在胡同里引人注意,跟黑暗的屋子灯光,脱落的墙皮,陈旧的家具也形成鲜明对比。
美子是个快乐的老太太,但是无奈她老了,而且还没有钱。
婆孙俩的生活算是勉强过得去:依靠低保生活,美子还要定期到外面打临时工赚钱;家徒四壁,家里没几个值钱的东西,唯一一台电脑还摆在孙子房里。
▲美子去照顾的这位老人属于半瘫痪,虽然行动不便,头脑依旧灵活。美子的照顾流程不外乎打扫、洗衣、做饭、帮老人洗澡。这位被美子称为“会长”的人似乎很中意美子,眼里都是她的情绪变化。
讨生计让人疲倦,美子对生活的热爱却不减半分——她细心地摆弄着自己的生活,满心热爱诗歌。
“诗歌在词汇中唤起对原始词语的共鸣”。美子也有这样的“共鸣”。
她喜爱花朵,又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在普通人眼里显得有些奇怪,而美子也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成为诗人,于是给自己报了班去学写诗,让自己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女诗人。
一个老太太如何在暮年成为一个女诗人呢?
电影里的美子是分这样三步走的——
第一阶段:对生活细节的泛泛观察。
第一堂课上,老师讲到写诗的准备时说道:在白纸上用铅笔写下的时刻最美妙,我特别喜欢削铅笔。
美子回答:我削铅笔技术很好。
此时美子言语形态透露着一种不以为然:削铅笔,我也能啊。似乎这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技能,会削铅笔就能成为诗人吗?
经过老师指点,美子回到家开始削苹果,听鸟鸣,看树影。
第二阶段:目的性写作。
老师指点要多观察生活,灵感才会来到身边。
但美子发现看过很多细节后,灵感依旧无处可寻,于是再次向老师讨教:灵感什么时候会来呢?
此时美子已经知道如何让观察带动思想,可苦于没有灵感的激发。而老师也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只说:灵感就在身边。
美子又开始了寻找诗歌灵感的漫长之旅……
寻找诗歌的灵感,已经成为美子60多岁人生里最重要的事情,虽然创作过程痛苦,美子甘之如饴。
不过她的精神寄托并没能持续太久。
▲美子被诊断出患了初期的老年痴呆症。医生说初步症状是会一点点忘记名词,再后来就是动词,慢慢失去对语言能力的掌控。到了中后期,就是失去记忆,再到生活无法自理。
除了身体上的打击,她的孙子钟旭也惹来麻烦,中断了美子的写诗计划。
▲影片开头以河流入镜,孩子们在河边玩耍时映入眼里的是一具漂浮的尸体……死者是被孙子钟旭伙同5名同学性侵致死的一位同校学生。女孩自杀前把自己的遭遇写在日记里,家人利用日记要挟学校处理,美子也被其他几个孩子的爸爸拉去“开会”,商讨每家出500万和解金,共三千万。
美子努力让诗歌梦想多发芽一会。
她到处记笔记,看见花也写下感受,时时刻刻记下自己的灵光乍现。就连和几个家长商讨和解金额时看到窗外的花失了神,也出屋寻找灵感去了。
她没停止过思考、感受,即使被派去跟死者家属谈判,也会看落在地上的杏失神。
终于,进入了美子学习写诗的第三阶段:灵感与现实生活真正开始结合。
如果说以前看过的人间烟火瞬间只是诗意的片段,被虐待的女孩之死才是美子完成诗作的灵感里,最后一块拼图。
孙子的巨额赔偿款让美子苦恼,无力赚取也无处可借,思索之下,美子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被大雨淋过之后,美子去找到了性骚扰自己的瘫痪老人,与他共浴……在长时间的压抑镜头和静默后,这段淋雨、和老头共浴的戏算是全片中最“歇斯底里”的放纵。
在李沧东的另一部电影《密阳》中,不信教的女主为缓解丧子之痛加入自己曾经深恶痛绝的教会。
这是对世俗的短暂妥协,也是种试探,抱着一种决心尝试跟曾厌恶的俗世和解。
只是《密阳》的女主受不了教父的道貌岸然,她对世界和人类着实失望,于是又开始新一轮与世界的对抗。
而美子就平和很多:她身在世俗,也学会利用世俗;她要挟瘫痪老头给自己钱,好让她帮孙子支付和解费。
一切都看上去皆大欢喜:
孙子的麻烦解决了;诗歌班的作业美子也完成了,全班只有她一个人完成了一首诗。
读来让人相信:这是送给死去女孩的一首诗。
她在最后一刻找到了写作灵感,那是对女孩共情后的情感喷发。

那么,这首诗写的是什么呢?
是一些零碎的句子,在某一刻,美子和女孩合二为一,因为她们竟然有如此多相似之处。
她们都是生活里最平凡的女生,她们不被喜欢,也不被看见,家里的亲人们对于她们的存在几乎是视而不见的:
女儿要谋生活,而孙子总是在看电视。
他抱着不耐烦的口吻对外婆说滚蛋;外婆想跟孩子谈谈他的错事也被拒绝;美子对于孙子来说,似乎是个无意义的存在。

对于商量和解金的男人们来说女孩和美子的存在也没意义,她们全都是可有可无。
死去的女孩,拥有的是淡漠的父母。生命终结,家人却不找警察,不处理做错事的学生,一心要和解金,似乎钱可以让他们忽略失去女儿的事实。
当美子看到这些男性家长们对儿子犯罪毫无忏悔,对女孩的逝去丝毫不震动,她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户外,看着一丛鸡冠花,写了一句诗:血一样红的花。
这部最终获得了戛纳影展最佳编剧奖的电影最巧 妙的设置就在这里,表面上这是一部描写年老女性如何学写诗的故事,其实内里还有一条线,那就是一个年轻女孩的故事,她因为多次被侵犯都反抗无果,最终女孩以生命了结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女孩被6个年轻男生侵犯;美子被6个中年男人颐指气使。
在女人的生命里,她们终究都是男人们的囊中之物。
美子来到孙子的学校,发现这些犯事的少年在快活地踢着足球,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些年轻的男子们在害死人之后居然毫无心理负担,她无法理解这样的存在,于是又写下了一句:鸟的歌,都唱些什么呢?

在一场大雨里,美子走过了自杀的女孩子走过的路,她坐在石头上,试图观察周围的草丛、河流,可是她什么也写不出来,这时雨打下来,落在纸上,像是女人的眼泪,也许正是这些眼泪,让美子兴起了要去勒索一个男人的念头。
诗的最后一句来自美子去寻找少女的母亲,她走在田野上,看到一颗杏子树,累累的杏子长在树上,然后掉在地上,毫无意外,无人知晓,像这世间无数平凡的女人,美子写了一句诗:杏子摔在地上,为了重生而甘愿被践踏。

故事的结尾,美子为了得到内心的自由,要替女孩还一个公道。

她亲手把孙子送进了监狱。
这是一个写诗的女人才会做出选择,到此时,她已然不是庸常的老太太,而是一个真正懂诗的人。


诗,对于我们日常的生活来说,代表着一种奢侈。
而想成为一个诗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奢侈,也许,它需要的只是你有一颗真正去感受这个世界的心,你在漫天的红尘烟火里看到这世间,也看到万物,更看到自己。
阿德勒在《自卑与超越》中说,我们要寻找生活的意义时,不可忽视的人生三大事实:人类都居住在贫瘠的地球上;我们并非人类种族的唯一成员;人类有两种性别。

也就是说,人类的一切思考和追寻所谓的生命意义,都需要以这三个事实为前提,否则就是架空。

诗歌亦是如此:来源于生活,描写的也是生活。所以,要成为诗人,第一步就是继续沉入凡尘烟火气息。
“何为烟火气”,那就是人物、食物,人和另一些人类的关系。
在美子的学写诗歌前两个阶段里,可以看到一个在日常生活里挣扎着的纯洁灵魂。她并非不热爱生活和烟火气息,她太爱了。
微风吹过的树叶,发出沙沙响声;掉落在地上的杏,也甜到心里。
这些富有人间烟火气息的场景构成了美子诗意的养料。

而她学写诗的第三阶段,才是关键,诗人只是一只脚站在理想世界,另一只脚跨在尘世生活里。
他们也是众生。
美子是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老太太,她的生活并不如意,缺憾无处不在,但是诗拯救了她,让她从此成为不同的人,她一步一步走近这世界,也走近自己的内心,在海默兹症吞噬自己之前,她终于成为了一个诗人,写成了她自己的诗。
她看到了世间女子的普遍存在,更看到苦难的日常,女人如同杏子,饱满地生,胡乱地掉在地上,可是,美子以诗自救,告慰自己,这一世我并非尘土,我还可以以灵魂感知世界。
生活在平淡或狗血的生活里,认真地感受每一刻拂过内心的感受,然后写下诗句,这正是诗人要做的事。
每个女人都可以成为诗人。
只要你愿意。
作者 / 编辑:码字博格
文字原创,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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