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过中国年《爱漂亮的“搬运工》赵萍 #候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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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漂亮的“搬运工

文&图 | 赵萍

作者简介：

赵萍，湖南岳阳市财政局退休干部，现移民旧金山。喜欢诗歌散文，也爱画油画、弹钢琴。随心流淌，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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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漫漫，像一条长绳，每一次过年都是一个绳结，这几日蜷缩在家里，天天都在解绳结，回忆过年的一些片段，儿子说：妈妈姐姐，你出去走走哈，您可坐在公园长椅上写啊。

这个季节，硅谷的太阳明媚柔和，经过前一段时间几场雨水浇洒，公园大草坪变得绿茵茵的，让人想在上面打滚，然后躺在草地上，全身手脚放松，看着蓝天白云，让微风轻拂文字流动的思绪。

人这一辈子会经历很多事，尤其是有了微信，坐在家也好似日行千万里，一些事你以为早忘记了，但其实它一直“埋伏”着，不经意间就会从微信里跳出来……

小公园草地树木全变绿了

昨天家乡局机关一个老同事跟我在微信上聊，问我还记得从前过年当“搬运工”不？从缺吃少穿一跃到丰收搬运忙的景象不经意就散落在眼前，散发出一种平静的回甘。

刚参加工作时，我在地直局机关工作，后来地市合并便一直在市直局机关工作至退休。我是一个与生俱来爱美的人。上班时，几十年如一日，早晨起来，在镜子前梳妆打扮，然后穿上美丽的衣服，带着焕然一新的好心情，迎着朝阳，轻盈飘逸穿过大街去上班。如果第二天有新衣服穿，晚上还有点小激动兴奋，恨不得早点天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光给人留下“爱漂亮”的印象了。

年轻时，我花钱有两大去向：一是买衣服，我属于很典型的衣柜里永远少一件新衣裳的人；二是买书，早年东茅岭书店的人，基本都认识我，所有精包装的中外名著全被我搬回了家，不但自己摆在书柜里越看越喜欢，还买了送给朋友。朋友也多为爱漂亮还喜欢书的人。

25岁结婚之前去烫了头发

爱漂亮是一件很自我的事，有点我行我素，不管不顾。但顾此失彼，图了生活舞台上的的光鲜亮丽，却失了人缘上的亲和力、甚至事业上的升迁进步。爱漂亮也会找来一些麻烦，让自己吃很多暗亏，遭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困扰。就算你侥幸逃过了“爱漂亮的人没文化”黑洞，但一些偏见、烦恼总是会形影相随走到哪跟到哪。

有一次我去买鸡，我对小店女老板说：买一只漂亮的。女老板瞟了我一眼：鸡越丑越好吃。不由分说挑了一只羽毛暗淡丑得死的鸡称了杀了。我一辈子爱漂亮，我容易吗？

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物质生活开始丰富起来，那个年代工资虽然只有几十元，到了岁末年尾也不会发一分钱奖金，但逢年过节会分一大堆物资：鱼肉禽蛋、苹果梨子、白菜萝卜等等，从食物匮乏到盆装桶满，那种滋润和满足感让人飞起来。

上世纪80年代末，我在局办公室工作，那时整个局机关不到100人，办公室无所不包、管得宽，文秘、财会、打字、档案管理、食堂后勤、司机等近20人。办公室工作人员除了完成份内本职工作，还要承担一份额外的事情，就是负责给全体局机关工作人员过年过节分配物资。这是一件累人、不胜其烦的事务性工作，我虽然分了一大堆吃的，心里却时常郁闷不堪。一是我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往往一堆肉鱼拿回家还要处理半天，累得要死不说，还要到处送人，求着别人要。二是我要参与其中分配物资，占用了我大量的休息时间，并且又脏又累还被同事嫌弃。每当逢年过节来到，这种糟心的事就来了。

那是大年三十前一个晚上，食堂灯火通明，我们办公室从主任到科员热火朝天，正在全力奋战从君山局机关农场运来的一车下午刚杀完的新鲜猪肉。全体局机关干部包括离退休人员一人一份，每份猪肉要肥瘦搭配均匀，斤两一致。要努力做到让大家都满意高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不仅使体力透支更是技术活。所有的办公室人员经过一年到头节日不断的反复操练，剁肉、称肉、搬运等都基本上能够掌握自如、有条不紊进行。主任一声号令，便全力以赴投入战斗。

在分肉的各个环节中，剁肉是技术含金量最高的活。叮叮是机关会计，三十出头，高高个子，比我大2岁，她随先生从新疆转业到地方。叮叮非常能干，做事风风火火，但脾气性格特别急，说话也直。往往好事做了一箩筐，被她一句怼人的气话正负抵消。但无论如何，叮叮吃苦耐劳，做事有条有理，是办公室事务性工作的无冕之王、出色的当家人。分配物资我们一般都听从她的指挥，就是办公室主任也让她三分。更厉害的是，叮叮有一双神奇的手，无师自通，剁肉稳、准、狠，一刀下去，5斤、10斤八九不离十，让我们心生佩服和敬畏。我还暗暗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叮屠夫。

三十多岁的我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

叮叮剁肉，我和另一个女同事是“搬运工”，即把称好的肉放在铺在地上的报纸上，一堆一份排列齐整。叮叮总是看我不顺眼，看不惯我的一举一动，横挑鼻子竖挑眼，专门整我、欺负我，还经常对我翻白眼，粗声粗气凶我。我在她面前，像个小媳妇，总是有点心虚理亏，没人家能干也没人家吃得苦，人家做得多自然也脾气大。

每当分配物质的任务来临，我就郁闷、心里哆嗦。叮叮整治我易于反掌，随便两下子就让我服服贴贴。这之前分面粉时，叮叮分配我将大布袋的面粉一碗碗舀出来，化整为零，结果把我在武汉买的绿色细灯芯绒连袖棉袄染上了一身白毛，从头到脚，让我成了整一个“白毛女”，三十来岁的人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脸上还涂抹了一层白粉，乍一见像个妖怪。更可气的是叮叮还当着所有的人取笑我：赵小姐今天最漂亮，像仙女下凡。恨得我心里直痒痒，又不好发作。一方面因为叮叮做事从来都是挺身而出，带头抢重活累活干；另一方面，吵架我确实不是她的对手，她怼人的水平一流。我自己几斤几两有自知之明，每当这样的场合，心里真的很怕她。

这次分肉叮屠夫果然没有放过我，专门指挥我拿那些吓人恐怖的东西。比如逼我去拿食堂餐桌上毛茸茸的猪头，我一看那群猪头一只只神气活现、昂首挺立，排列在餐桌上像是新年大合唱。有的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像在撩我；有的两只眼睛鼓鼓地看着我，一副有仇的模样；有的嘴巴张开似笑非笑像是对我唱：爱我你就抱抱我！吓得我赶紧扭头躲一边去，装聋作哑，只当没听到叮叮的喊叫声。叮叮气呼呼走过去抓住一只猪头甩在墩板上，恶狠狠一劈两半，吓得我心惊肉跳！过了一会儿，她又指挥我去拿猪蹄，这次我不敢又服，但我还是害怕毛乎乎的感觉，顺手抓了一张报纸拿了猪蹄给她，叮叮一把夺过猪蹄，怼我：小姐，你用手拿会死人啊！叮屠夫恼羞成怒接着喊：把盆子里的舌头拿来，我一看盆子里的长舌头还淌着鲜血，打死我也不去。叮叮气得手里的刀把木墩板剁得咚咚响，恨不得把我宰了。这下我忍不住了，委屈得流出了眼泪，模糊的眼睛里，那铝盆子里一条条鲜血淋漓的长舌头全都变成了《聊斋》里的吊颈鬼，在我眼前飘来荡去。这时，办公室主任出外办事正好进来，哈哈一乐，把一盆猪舌猪心猪肝全端在叮叮身边，这才救了我一命。叮屠夫后来袖子一卷，干脆利落又称秤又亲自在每份肉上搭配猪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我听到叮叮小声在咕噜：难怪不要你入党。我自知理亏，并不计较她，再说，我的确离党员的要求差一截。

40多岁的我爱漂亮仍痴心不改

其实，作为党员培训对象，我是最早一批去市党校学习的，当时我们一起去党校学习有三个人，回来不久其他两个人很快就加入了党组织，只有我被挡在门外。有一天局机关支部书记、我叫她方姨找我谈话：听说你家里有不少法国香水，香港亲戚也给你寄了好几条连衣裙，你从我办公室门口过身，我的办公室一天都是香的，这样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如果不改变，党员的大门不会欢迎你。还说，赵萍你人聪明，工作能力也强，就是资产阶级思想、娇骄二字太严重。你要么艰苦朴素；要么继续爱漂亮，你自己考虑吧！我心里其实还是很想进步加入党组织的，在行政机关工作，同事们多是党员，有时捐款捐物、学习参观、支部开会，非党员不能参加，多少还是会令我有点尴尬。但我也很难做到不爱漂亮、艰苦朴素，最后我还是舍不得与美丽划清界限，甘当落后分子。在行政单位工作一辈子，竟不是共产党员，这让初识我的人无不惊讶！

最有意思的是，大概半年之后，方姨找我借香港妹妹送的连衣裙做样子，她人较胖，我那条连衣裙是宽松款式，胖瘦皆宜，裙子当然借给她了，但心里也在嘀咕：你是共产党员，还借香港裙子打样，自己不也资产阶级思想吗？反正从那年开始，再也没有人关心我入党的问题，我也觉得自己太不艰苦朴素了，不配入党。

叮叮有时候也会对我发善心，分配一些轻松的事给我做，比如给分好的鱼肉堆编号，做抓阄的纸卷。每当此时，我就心怀感激，叮科长前叮科长后真心恭维她，虽然那时她跟我一样还只是一个小小科员，可我看出来她蛮受用开心的。我还记得有一次叮叮要我帮一个怀孕的女同事抓阄，结果如愿以偿摸到了一个猪肚，我和叮叮高兴亲热地抱在一起庆贺！这是几十年工作生涯中我们仅有的一次亲密接触。叮叮对我这样友善的时候实在太少了，大多都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好像气一下、折磨一下我，她所付出的辛苦才能找到平衡。她的确也是吃苦耐劳的典范，我们以前都是用液化气罐，并由办公室统一将空罐子拖到液化站灌气，每当我看见她用扁担钩子一头钩一个空罐子、一担担晃晃悠悠从窄窄的跳板运到卡车上时，我对她坏脾气的怨气全消了，并打心眼认定她是一个真正的优秀共产党员。叮叮又没有多拿一分钱工资，无怨无悔为局机关同事们服务，这种崇高不计报酬的光辉品质值得我学习，心须承认我不如她。

那年腊月二十九分猪肉一直忙到凌晨1点多，天边的的弯月影影绰绰，又清又冷，柔柔淡淡洒在树上默无声息，单位大院如一只黑猫蜷伏在浓墨之中。我当了一晚上的“搬运工”，一身的猪肉味，一阵北风吹来心里直涌想吐，看着走在前面叮叮的背影，我在心里狠狠骂了两句：叮屠夫地主婆，地主婆叮屠夫……

光荣退休

我相信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会有一些崇高的种子。爱美的人也可以敬业，外表光鲜的人也可以内秀生动，这个看似简单的话题以及观念上的转变，有时需要你付出很多年甚至终生的努力。

宫崎骏先生说：“时间不能证明很多东西，但一定能让你看透很多东西。”人生总是这样微妙，当你年轻时为荣誉而战、心高气盛想争点什么时却好像什么都不如愿。当年龄大了、一切都归于平淡宁静、工作变得很纯粹很享受时，却又有一些意外的收获。2011年，我被评为单位文化标兵（单位文化：做有品位的人，干有品质的事，打造品牌财政。）。我所在的机关近300人仅评一人，且5年评一次，由大家投票推举。我在这里并不是为“爱漂亮”平反昭雪，只是想通过这说明三点：第一，我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第二，我是一个性格受欢迎的人；第三，我是一个辛勤工作、美丽生活的人。尽管在有的人眼中，荣誉是空的、虚的，但在我心里能获此殊荣，让平凡的事情真实发亮，让平凡的日子有意义，给平凡的人戴上荣誉的花环，让平凡人享受工作、美丽生活的小小成就感，仿佛春风十里，时光倒逝二十年，心中有一种年轻向上的感觉。

现在我们都退休了，前年过年老干部团拜会上，那些遥远的办公室回忆都成了打趣笑谈，我控诉叮屠夫地主婆那年过年杀猪分肉逼我拿猪头、血舌头的事，老干部们一个个笑翻了。我一本正经搂着叮叮的肩膀，求她发挥余热，去开店卖肉，她剁肉卖肉，我帮她打工收银，别把剁肉精准、搭配均匀这门手艺丢失了。无论上班或退休，人前人后，其实我对叮叮的评价都是：局机关最能吃苦、最能干的人。虽然她曾经是那么不待见我。

不知不觉，天光昏黄，又过去了一年。小孩子盼过年，盼长大，因为未来对孩子们来讲，是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支票。老年人怕过年，或许是离终点站不远的缘故，过一年，少一年。我还好，犹觉夜色尚早，我还要继续在长绳上摸索大大小小绳结疙瘩，一直写，每一次过年的绳结都缠绕着我们的回忆，而回忆能远离平淡，能使人间佳节增光添色。

美国过年无喜无惊，想要快乐就得自给自足，过年让我变聪明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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