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在美国过年《正月初三那些事儿》赵萍 #候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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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那些事儿
作者:赵萍
作者简介:
赵萍,湖南岳阳市财政局退休干部,现移民旧金山。喜欢诗歌散文,也爱画油画、弹钢琴。随心流淌,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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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硅谷家后院一树绿叶红橙亭亭如盖,日益疯长。我是一个矛盾、纠结的人,又想红橙的热闹又想绿叶的安静。硅谷小区静谧如水,只能凭借自由想象的翅膀,飞翔家乡转一圈,找点热闹,在记忆中过年了。
今天是中国农历年正月初三,此刻是美西时间清晨6点,北京时间晚上10点。家乡南湖正值夜色宽广,湖水、广场、高楼、树木在灯火的渲染下流光溢彩、如梦如幻。湖边高楼人家灯火通明,窗外细雨朦胧也遮不住浓浓的佳节气氛。
璀璨南湖 张志辉 摄影
大年初三复制的记忆是1976年正月初三的事情,几十年倏忽过去,回忆的川河把我这叶扁舟漂流到遥远的另一端。
我们这代人常常忍不住羡慕现在的年轻人,要啥有啥,上大学、出国留学,各种选秀,玩抖音等等,这是我们那一代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我们的青春芳华是在广阔天地农村中度过的。
快满17岁时,我从重庆舅舅家投奔岳阳儿时的玩伴玲子下放当知青。那个年代,我最大的梦想是有一个大队支部书记领导的亲戚,可我连半个乡下远方亲戚都没有,只能伴玲子的福一起下放税务局的知青点——岳阳县新墙区三合公社金桥大队林场。
玲子活泼聪明,有点小调皮捣蛋,算女汉子一枚。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我们俩约莫十岁左右时,一起去老岳阳街河口看水涨到了哪儿,小时候不懂大人的防汛,一心盼着湖水涨得越宽越大才好玩,那年的湖水快要涨到街河口油榨岭十字路口了。
记忆中,那是一个太阳强烈,水波温柔的下午,当我和玲子看到洞庭湖水满满溢出来、广阔无边的样子时,也不知为什么心里特别的快乐,孩提时代的开心就这么简单。玲子第一次穿着她舅舅从北京寄来的红色塑料凉鞋,高兴得每走两步,红脚板便往脑门上飞扬一脚。我从未见过如此鲜艳夺目的塑料凉鞋,心想我也要武汉读大学的舅舅帮我买一双,其实我脚下的木拖板也很漂亮的,我舅舅在木拖板上画了五颜六色的花鸟,但舅舅叮嘱我不能多泡水,平时我十分爱惜。
到了湖边,玲子见我眼馋,慷慨的分了一只左脚给我试试。我们俩一只脚穿着红色塑料凉鞋,一只脚光着,在湖边来回踩水玩。一会儿,玲子突发奇想,把右脚的凉鞋脱下来放在水里,看能否浮起来,突然前方水面上一艘机帆船驶过,涌来一排大浪,那只塑料凉鞋在水里不但没浮起来,反被一浪打得无影无踪。玲子哇哇地大哭起来,我知道她特别后悔心疼凉鞋,又怕回去挨打,那天她的小心脏伤心样儿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那个年月,岳阳街上很少见人穿这么时髦的凉鞋,玲子第一天穿就眼睁睁看着被浪花卷走了,我也替她难过、可惜得不要不要的。突然她把眼泪一抹,要我把左脚的凉鞋脱下来,然后口里喊:1—2—3,像投手榴弹一样,很坚决地把这只红凉鞋抛到湖的远处,然后我看见红凉鞋在水里打了一个滚就没了,心里一阵空落难过,像是自己的心爱之物被抛弃一般。我们都没心情踩水玩水了,玲子高高挽着裤边,光着赤脚,然后无精打采我们各自回家。第二天玲子告诉我,她妈妈只罚她跪了,没打她。我们俩哈哈哈、嘻嘻嘻乱笑了一通,然后就忘记了。
几十年后,当我们俩碰着回忆这件事时,还是会大笑不止。虽然当时我们那么小,但各自的脾气秉性便显露无疑。我柔弱胆小她果断刚强。我对剩下的一只红凉鞋仍心有不舍,玲子则把没有用的另一只凉鞋坚决痛快的甩到洞庭湖远处一了百了,一点都不含糊,她是一个心性坚定、处事坚决的人。
我们下放的知青点林场共有7个女知青4间小泥屋,方圆四、五里无人烟。乡野的冬天冷得稀奇,土路都冻裂了,凹凸不平。小泥屋的左边是一个大厨房,冬天用湿杉树丫做饭菜是一件最要命的事,7个女知青轮流转,每次做饭要熏出一碗眼泪水。右边是一排猪舍,可怜了那些小猪崽子,落到我们这些“女刽子手”手里,要么忘了喂它们吃食,要么让它们吃我们洗脸洗脚水拌米糠,7个懒鬼自己都没水喝,小猪猪们也只能喝我们知青的“洗脚汤”了。半年过去,小猪猪们一只只全养成了猴子,我们七个女知青个个长得像猪一样膘肥体壮、白白胖胖。我这一辈子最胖的体重118斤,就停留在金桥林场。
17岁下放农村
大队林场带我们做事的是一个叫楼嗲的人,当年50多岁,生得人高马大,粗壮魁梧,比北方还北方。这个楼嗲最醒目的特征是有一双奇大无比的“牛脚板”,说起来不相信,一年四季,无论是骄阳似火,还是落雪下凌都是一双光脚,这双大脚蚊子咬不动,柴棍石头也刺不痛。有一次,我看到楼嗲脚后跟开了一个裂口,又宽又深,就像大地冻开的裂痕,好久不见愈合,我老扯着楼嗲的衣服问疼不疼,楼嗲直摇头。也许是脚太大,很少见楼嗲穿鞋,每次看到楼嗲宽大厚实粗糙的脚板,总觉得跟牛脚板有一拼,厚厚实实、黑黑酱酱、肿肿皱皱、毛毛糙糙。看到楼嗲这双“牛脚板”,就看到了楼嗲一辈子的辛苦。楼嗲虽然生得五大三粗,但心眼极好,脾气温和,细言细语,天下第一善良,对知青们从没说过一句重话,担水劈柴,烧火种菜,喂猪割草,关怀备至,是我们七个女知青劳动生产、生活的依靠。
挨过乡野的数九严寒,掐着指头一天又一天,终于盼来了过年回家的日子,可楼嗲满脸歉意告知:许支书规定知青腊月28回城里过年,正月初三返回大队。整个冬天农田山林都是沉睡的,又没有什么农忙活,初三归队,有可能是许支书喝酒后的表态。在金桥大队,许支书酒瓶子不离手出了名,可楼嗲怕死了许支书,酒话也要坚决执行。过年来去5天假,顿时让我们凉了半截,楼嗲望着无语的我们,眼睛里充满了疼爱、同情,我们知道善良的楼嗲是个老实人,他做不了主,其实许支书也是一个口恶心善的好人,对知青们也很关心。
大年三十眨眼已过,到了正月初三,我和玲子返乡,坐火车到荣家湾后,走了将近20多里路到新墙镇,约摸已是下午两点了,我们俩还是早上从家里出发吃了东西的,肠子饿得要断了,腿也提不起,灰头土脸,说话都没有了力气。可街上关门闭户几乎没人影,没有店铺开门,而我们还要步行10多里才能回到山沟沟林场的家,空着肚子闹革命显然不行。玲子是一个鬼点子多、胆大妄为的家伙,眉头一皱 ,计上心来:怕丑不?我们去讨饭吧!我虽害怕脸皮薄,但饥肠辘辘,只能硬着头皮上。
按玲子的意思,讨饭就要讨家里腊肉多的,所以还得讨饭前侦察一番。玲子像一个小偷,贼头贼脑在小镇居民屋的玻璃窗前来回溜达、瞄来瞄去,我做贼心虚跟在玲子后面四处张望,生怕别人真把我们当成坏人。最后拐进一个小巷,玲子招手让我贴近玻璃窗看,咦,这户人家进门就是厨房,横梁上挂了长长短短足足五刀金光闪闪的腊肉。不看到腊肉还好,一见腊肉,肚子越发饿得咕咕叫,脑子里不停 地翻腾着吃肉狂想,玲子目不转睛看着腊肉,口涎已注满齿颊,当即拍板——就这户人家了。经过一番选址、踩点的折腾,我确实有点饿得有气无力、东倒西歪快趴下了。
我依然躲在玲子后面见机行事,玲子深深地吞了口气,调整嗓音,秀气斯文“咚咚咚”地敲门,一位像妈妈样的中年女人打开门惊讶地看着我们,玲子叫了一声“阿姨”,然后“呜呜”地就哭开了。我心里想玲子真能装,这眼泪说来就来,可以去当电影演员了。没等我想完,我的眼泪也哗哗流出来了,两个可怜兮兮的饿死鬼把阿姨吓了一大跳,立马把我俩拉进家里,问清前因后果后,立即在厨房忙开了。玲子转过身对我眨一下眼睛,我太懂了:我们有腊肉吃啦!这位周姓妈妈一边忙一边问我们下放的一些事,当我们告诉周妈妈两个月也吃不了一顿肉时,周妈妈又割了一块腊肉加进锅里。不一会儿功夫,一大碗青椒大蒜炒腊肉,一碗蛋汤、一盘大白菜、还有一小碟自家做的豆腐乳摆上桌,我们两个人扑在桌子上一顿狼吞虎咽,每一片腊肉进入食道,在肠胃里蠕动的那种幸福感,简直无以形容。那香喷喷的白米饭,放着亮光的腊肉片,还有葱花蛋汤,堪比现在餐桌上一切美味佳肴,令人记忆一辈子。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吃饱喝足,把浑身寒气包裹起来后,我们跟周妈妈道别,口口声声说以后一定再来谢谢周妈妈!接着两个人一路喜笑颜开、精神抖擞、撒开飞毛腿回到了林场的家。
吃晚饭时,许支书看到我们知青们齐刷刷在大队部报到,一脸惊诧,他根本不记得初三让我们返回大队林场事了。唉,胆小怕事的楼嗲把酒话当成了领导指示,害得我们大过年在乡下挨冻受饿。只见许支书酒瓶子一挥,一跺脚把我们知青全带回家。
正月初三晚上,我们在许支书家敞开肚子吃了一顿扎实的肉菜饭。然后围着树叉柴火取暖、唱革命样板戏《杜鹃山》,蓝蓝红红的火焰把乡下土屋烤成了一个暖炉,寒夜里,带给了我们知青无尽的温暖,那晚,我们一点儿都不想家。
寒冬腊月,又过年天气又冷,十天半月也没什么活干,知青们要么呆在小泥屋蜷缩在被窝里;要么肚子饿了就起床走家串户找饭吃。过年那些天,我们知青从许支书吃到楼嗲家,从大队会计吃到回乡知青家,再又从楼嗲家吃到许支书的家。许支书家我们吃得最多,灶间吊在墙角的3刀腊肉全被我们消灭,最美味的是还喝了鸡汤。大队里几个屋场凡是沾一点点熟的边,一个也逃不出我们这窝馋猫的嘴。蹭吃蹭喝最主要的办法是脸皮厚,到了吃饭的时间赖着不走,个个嘴巴像抹了蜜,又乖又懂事,哄得善良的农民伯伯好饭好菜招待我们这些“活祖宗”,我们其实也明白,农民伯伯心里多半在想,快点吃快点走哈。
此后一年多时间里,好几次路过新墙镇周妈妈住的那个小巷,我和玲子都是快闪溜之大吉,不敢再去周妈妈家,大概是觉得周妈妈人太好了,我们知青一个个穷得要命,两手空空,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周妈妈。还有就是总感觉那天“讨饭”,又哭又装太会演,一旦正常恢复羞耻心,还是觉得那天挺丢脸不好意思。
从1976年的正月初三到今年的正月初三,已经过去45年了,当年“讨饭”的狼狈相还活灵活现在眼前。岁月沧桑,世事变迁,有着一双“牛脚板”胆小怕事的楼嗲,还有手提酒瓶子、走路急急忙忙的许支书都先后去了天堂,他们都是天生慈悲善良纯朴的人,当年给了我们知青无尽的呵护怜爱,传说中好人死后灵魂是会升入天堂的,在我岁月头顶的夜空里,一直都有他们闪烁光芒的两颗星星,走到哪跟到哪,哪怕是飘洋过海,天涯海角。
1999年去下放林场看看
高铁未通时,我经常坐单位的车去省厅开会办事,来来去去路过新墙镇地段时,当年好饭好菜招待我们的大好人、大善人周妈妈连同那个小巷都会跳出来碰撞我的灵魂,但时过境迁,山乡巨变,周妈妈和小巷子早已找不到踪迹了。
曾以为,记忆在时间的流逝里会一团团的淡去,可过年撩人的,还是蹉跎岁月那些点点滴滴:一担水、几梱柴、一碗汤、几片肉,它们刻骨、牢不可破地粘在我的记忆里。光阴流转,知青这代人已渐渐老去,只有青春记忆历久弥新。或许一样东西无论充满了多么贵重的回忆,它都不是回忆的本身,珍贵的东西将埋藏在心㡳,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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