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郊区3938个行政村中,符合或基本符合认定标准的传统村落目前仅有52个
◆ 已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建议名单的52个村落仅有9个制定了保护规划
◆ 门头沟区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建议名单的11个村落中,有4个村落外出务工人员超过了户籍人口数的20%,有的村甚至超过一半
◆ 一些古村落因为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才得以保留“原汁原味”
◆ 村落保护状况不一,缺乏具体规划,“同质化”“空心化”等问题明显
◆ 
农村土地产权制度不够明晰,很难真正落实对传统古村落的保护与利用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丨赵仁伟 林苗苗

  在北京城外的山川沟壑间,散落着很多原生态的古村落。这些古村落,不仅是北京周边千百年来传承农耕文明、山乡文化的载体,也成为现代都市人探访历史遗韵、追寻精神家园的目的地,是构成北京历史文脉的重要篇章。


  在城镇化进程中,这些京郊古村落与全国各地的古村落一样,
面临着农村人口空心化、基础设施短板、文物修缮不力、土地制度制约等一系列问题。
京郊古村落如何保护、能否走向“新生”,考验着地方政府的智慧。


爨底下村的名声




  相比很多籍籍无名的京郊古村落,门头沟区爨底下村声名远播。村子依山而建,民居错落有致,村内古建筑群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爨底下村也成为北京古村落开发旅游业的先行者。每到周末,从城里来的车辆常常要在村外排很久才能进村,村里几乎家家都吃起了旅游这碗饭。

  曾经,爨底下村山多、地少,人口流失严重,是要被搬迁的贫困村。1995年率先“吃螃蟹”开展旅游开发以来,不仅摘掉了贫困村的帽子,如今村里的58户、98名户籍人口基本都在经营自家院,不愁客源,日子过得让外人羡慕。


村支书韩革立
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20年的旅游开发中,
村子管理者有一个贯穿始终的原则,就是充分调动村民参与,确保村民受益。现在爨底下村声名鹊起,成了品牌,一年能接待二三十万人。


  记者随意走进一个院子,
年近七旬的主人韩晓文
热情地上来招呼,虽然经商多年,但山民的质朴和热情并未改变。韩晓文以前靠种些杂粮为生,现今他家是村里知名的接待户,平时老夫妻两人经营,周末还要雇人,一年毛收入十几万元。对祖宗留下的这个老宅院,韩晓文充满了感情,精心打理。


  “
整个村都是博物馆,全村人都是讲解员。
几乎每个村民都能讲出自家民居的历史故事。”韩革立说,爨底下村对古民居保护工作非常重视。政府不断加强教育引导,村民对文物保护意识也比较强,民居的保护情况都比较好。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采访时,正遇到从内蒙古包头市包铝中学来的一群美术学生在村里写生。“这次来了100多人,已经在村里呆了三天了。”班主任赵心宇说,“这些古村落的景观,城市长大的孩子们从来没见过,我觉得对练习美术写生帮助很大。孩子们能从中感受咱们国家传统的历史文化遗产,开阔眼界。”


水峪村们的“寂寞”


  像爨底下村这样的“明星村”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京郊古村落仍在寂寞中苦苦探寻“新生”之路。


  记者了解到,有的古村落尽管“禀赋”较好,在保护和利用发展上却面临困惑。作为北京为数不多被认定为中国传统村落和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的古村落,房山区水峪村有着600多年的历史,保存了明清时期的村落格局。但
由于缺乏产业引导,水峪村人口空心化严重,古村的历史形态日渐破败。在利用开发方面,水峪村更像“一张白纸”。不少城里人慕名前来,却发现在村里连个像样的公厕都没有。

位于太行山脉的房山区水峪村。本刊 李欣 摄

  走进水峪村,记者看到,村里的道路、民居和一砖一石都充满古朴的味道,但却没有形成成熟的旅游经营模式,基础设施建设缺位。知名的“杨家大院”等房屋已经残破不堪,由于缺乏系统开发和有效利用,只有少数几家农家乐经营者。


  “杨家大院”始建于清朝乾隆年间,
王玉玲老人
已在这里住了50年。“我们这里是块‘死地’,缺乏经济来源,我儿子常年在外打零工,刚工作的孙子在顺义搞物流。”坐在院门口石阶上的王玉玲告诉记者。


  前些年,水峪村的劳动力大都在附近乡镇里的煤窑工作,2010年前后煤窑关闭,连带着周边的小卖部、小饭馆、运输维修等生意都受到了影响,
村里没活干,年轻的外出打零工,留守的多是老人。

由于缺乏规划和有效的开发、引导,游客和“驴友”的到来并没给广大村民在收入、就业上带来更多实惠
。“我不太愿意游客来。”王玉玲说,除了经营农家乐的几家,游客没给其他村民带来什么收入。


  缺乏整体规划不仅影响了村民靠旅游致富的步伐,也对文物古建保护造成一定影响。尽管如此,水峪村从没有停止探索新路的步伐。


  2016年11月,这里承接了北京市第四届职业技能大赛暨第二届青年建筑创意设计大赛决赛,主题是《水峪村传统村落民居建筑及环境改造》,此次大赛以激活乡土文化、再现传统风貌为主旨,希望集纳青年学子的奇思妙想,探索传统民居建筑及环境更新改造的新模式。进入决赛的12组作品中,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有限公司团队的《共享村落再生计划》获得金奖。而这样精美的艺术设计何时能从图纸变为现实,对水峪村来说还是个未知数。

探寻保护新路


  随着工业化和城镇化步伐加快,传统村落陷入生存困境。
一些古村落因为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才得以保留“原汁原味”。

北京市旅游委产业发展促进处处长王清
认为,从历史文化的角度来说,传统村落也是北京历史文化实物传承的一个重要载体。当下,都市人到郊区感受原生态文化的需求日益增强,门头沟区爨底下村、密云区古北水镇等拥挤的人流、车流体现出需求的旺盛和供给的普遍不足。


  据了解,在《传统村落评价认定指标体系(试行)》中,
北京郊区3938个行政村中,符合或基本符合认定标准的传统村落目前仅有52个,占北京行政村总数的1.3%
。2015年北京市政协的调研报告显示,其中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村落有13个,入选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的村落有5个。


  调研报告也显示,
北京传统村落保护状况不一,缺乏具体规划,“同质化”“空心化”等问题较为明显
。在调研组实地考察的12个村落中,除个别村落依靠旅游业得到发展以外,多数村落的保护现状堪忧,缺乏因地制宜的合理规划。一些民居外观残破,有的建筑已经濒临倒塌。


河北大学旅游管理系副教授邢慧斌
认为,由于缺乏规划、村民缺乏保护意识,导致大肆兴建现代建筑,特别是在旅游发展滞后的村落,
传统建筑被拆除或改变样式,严重破坏了传统村落的整体风貌。

  北京市政协调研统计,
目前已经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建议名单的52个村落仅有9个制定了保护规划,古村落保护很大程度上处于自发状态
。在
门头沟区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建议名单的11个村落中,有4个村落外出务工人员超过了户籍人口数的20%,有的村甚至超过一半,村子人口年龄结构普遍偏大,空心化、老龄化问题突出。

  北京市旅游委相关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一些传统村落中的人口尤其是青壮年劳力不断“外流”,出现“人走房空”的现象。


  据本刊记者了解,
目前古村落保护和利用方面大体上存在三种方式:


基于村民的自主投入开发,村集体进行产业植入。
这种模式产生矛盾最小,但通常成效也比较有限,村民在资金、技术、管理等要素方面均存在短板,通常是小打小闹、难成规模,容易出现无序发展。


大企业进行整体开发和保护
,这种方式见效最快,但很可能导致传统村落面目全非,破坏原生态。


第三种方式是企业和村集体合作开发,形成合作社,把村落中房屋流转到村集体、合作社手中,以租赁的形式进行开发,村民可以获得租地租房的收入。
这种模式能够较好平衡各方利益,缺点是由于产权不清晰,企业投入无法得到保障。


走好保护与利用的“平衡木”


  “我认为传统村落保护
最大的难题是缺乏可持续发展的机制
。”
北京市文物局文物保护处副处长李粮企
认为,传统村落在商业模式的冲击下,往往面临较大的破坏风险;但如果离开市场经济的带动,又缺乏保护的动力。希望在传统村落的保护上,
一是财政资金要可持续,二是在保护与利用上要找到一个平衡点,保护模式要可持续。三是保护也要分层次推进,
首先是抢险保护,然后拆除违建,恢复传统状态,此后再整治临街立面,进行环境整治,恢复整体风貌。


  多位受访业内人士认为,古村落保护亟须完善相关政策保障。其中,
土地、房屋等产权问题是制约古村落旅游开发的首要难题。

  根据政策,农村的农地、宅基地、农村建设用地不允许买卖,投资企业只能通过租赁土地和房屋进行开发。造成的问题,一是项目可能无法取得立项手续,相当于没有“准生证”;二是目前地上物和土地不能分开确权。比如,企业投资进行房屋改造,但房屋产权仍属村民。而村民契约精神普遍不强,合同纠纷频发,一旦出现毁约情况,投资方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在这种情况下,企业的风险加大,投资热情受限。


  据介绍,北京市旅游委于2016年完成了对京郊24个重点传统村落的资源调研工作并构建了数据台账。市文物局及各区已对包括水峪村在内的5处传统村落启动了修缮和保护规划,并将逐渐扩展到所有京郊传统村落。市农委联合相关部门和各区推动传统村落的规划编制和档案建立工作,实现“一村一规划,一村一档”。


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吴必虎
认为,
由于农村土地产权制度不够明晰,很难真正落实对传统古村落的保护与利用。
他建议加快推动农村土地制度改革,采用地方立法形式赋予农民宅基地进入市场流动的权利,实现农民土地用于金融、合资、入股等。


中国旅游未来研究会常务理事刘思敏
建议,可重点从省级以上层面推广“产权置换”、“古镇形态主题公园”两种模式。
  • 一是借鉴江西婺源古镇模式,通过产权置换,企业与农民组织签署土地流转合同,农民居住在古镇周边安置房里,可回到古镇工作。
  • 二是可采取北京古北水镇模式,地方政府通过征用土地把村土地性质先转变为国有建设用地,再以招投标方式挂牌出售土地,整体开发。
邢慧斌说,传统村落类型及历史文化存在较大差异,应实施“精准化”保护,加强传统文化整理与挖掘,不断创新运作模式,更多地运用现代市场经济合作模式推动传统村落旅游发展。
LW
刊于《瞭望》2017年第1期,原题《京郊古村落如何走向“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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