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看见的渴望
希腊神话里有个故事。
美少年Narcissus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顾影自赏,款款深情。但无论如何爱慕,终不能极尽他求欢的渴望。直至最后溺死水中,Narcissus也还要化身水仙,好继续看向水里自己的影子。
有人从这故事看出夸张,有人看出荒谬。而只有那些从未被真正看见过的人,才能读懂这故事的悲凉。
“被看见”,是爱的最初版本。
种对于被看见的需要,可以一路回溯到我们的婴儿时代。
当我们饥肠辘辘,哇哇大哭,哭声被看见并回应,哦,这是难受了;当我们吮着手指,心满意足,愉悦被看见并回应,哦,这是舒服了……藉由一次又一次清晰的“被看见”,我们渐次跟周围建立起关系,藉由一次又一次恰切的“被回应”,我们感受到自己是谁。
心理领域有一个词叫“镜映”,说的是藉由养育者共情贯注的面对面注视、婴儿从对方脸上看见了自己。
生命的最初,从“被看见”开始。
这个过程的完成程度、完成质量,对于自我的确立至关重要。如果这个过程质量不佳,便很可能沦为一桩未竟之事,让我们在日后牵肠挂肚,即使耗费了再多精力去寻求、却也依然若有所失。
健康与不健康的自恋
由故事主角Narcissus延伸而来一词:Narcissism,即“自恋”。
按照自体心理学派创始人科胡特的说法自恋本身并非病理性,而是一种普遍的存在。每个人本质上都是自恋的。
藉由“我能”/“我可以”这类真实的胜任经验,以及他人对此的认可和肯定,自我价值感产生。
想象小孩子,摇摇晃晃迈出第一步,刚开始学会系鞋带,第一次尝试洗袜子……在那些时候,来自大人的关注、肯定、和赞赏,让小孩子萌生良好的自我感觉:“嗯,我能!我很棒!”
如果顺利,一个人将形成真实而稳定的自我价值感。成年后,即使不再有来自他人及时而持续的肯定,这种“我能”的胜任感和价值感也会持久存在,是一种真实有据的自我感觉良好。形成的是比较健康的自恋,是适度的自恋。
但如果情况不顺利,那么一个人的自我感觉便会发展得模糊而不确定。我这个人怎么样,是好还是糟,不是我说了算,而是有赖于他人的定义。我无法全然信任我的好,除非有来自他人的证明。
如此形成的是不太健康的自恋,这样的自恋是虚弱的、是过度的。
就好像一个心虚的小朋友,言行举止,时时刻刻都需要从妈妈的眼神里得到确认。我是不是没弄好?这样会不会有点糟?太好了,这是个肯定的眼神,我真是棒极了;天哪,那是个犹豫的眼神,我一定糟透了。
确认过眼神,我才可能是对的人。
你也是虚弱自恋吗?
把大量注意力放到他人眼中的自己,陷入对自我形象的过度关注和重视是虚弱自恋的一个极大特点。
这跟单纯的想引人注目是有区别的。
单纯地想引人注目,是一种想要表演的欲望,他人的目光就像是摄像机。对他们而言,最期待的是自己成为众人目光的中心,是聚光灯聚焦下的舞台——打个比方,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收视率,至于观众的评分,倒是其次。
相反的,对高度自恋的人而言,最最重要的是评分。那种诚惶诚恐的感觉,是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破绽百出。这种体会尤其在众人瞩目的场合,会格外放大。
譬如开会发言、当众演讲。有一种所谓的“演讲焦虑”,更贴切说,不如是一种“被瞩目的焦虑”。
来自他人的目光,与其说是在拍摄,不如说是在检视。
这就引出一个困境:一方面,他们需要得到他人的认可,需要被看到被赞赏;另一方面,在被瞩目时,那种不胜任的感觉,却又让自己如履薄冰。
——换句话说,收视率低了,不行;收视率高了,也相当危险。
跟这种矛盾的感觉高度一致的,是自我价值感的忽高忽低。
归根结底,是因为把“我到底好不好”的判断权,交给了外界,交给了随机发生的事件。在“我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这件事上,充满怀疑,时刻准备着去检验、时刻准备着去推翻,在一轮又一轮的推翻与重建之间,却始终无法建立一个确信的答案。
有人把这种感觉比喻成坐过山车,忽高忽低。在频繁的自我颠覆中,体验着难言之痛。永远没有脚踏实地的稳定感、踏实感、确信感。
这种对自我价值感的不确定,也很容易体现在工作里。实际上,工作免不了交换的本质,免不了需要衡量“我的价值”与“工作回报的价值”,二者是否般配。
故此,可以说是对于“我到底怎么样”的最终实践舞台。
那些自我价值感稳定、清晰的人,他们的职业问题更集中在操作性、技术性层面,也更容易找到应对战术;而自我价值感晃动、模糊的人,他们的职业中的问题,往往反映的是更深层的心理状态。
对于这件事,我有个不科学但似乎比较好用的检验法子,但凡在离职、跳槽等问题上陷入长时间纠结(以年计)的时候,很可能便是触到了这个层面。
自恋可能带来过度完美主义,带来痛苦
回到上面所说的,高度在意观众的评分。这种对于观众评分的高度自觉,倒也并非没有获益。为了想方设法达到“零差评”,过度自恋的人会对于自己的影片质量高度介意。于是,完美主义便往往成为了自恋的最佳伴侣。
因为时时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高标准严要求,让自己冲着理想中的“足够好”冲刺;要,就要登上心目中云梯的顶端,而到达那里的每一个台阶,都是耻辱,都是自己还不够好的血淋淋的事实,这是决不能容忍的。
因此,在高度自恋者身上,确实往往能取得高成就。这跟他们极度的严苛和自律密切相关。
让人心疼的是,这种严苛离不开对自己无情的鞭打。
旁的人往往对他们的高成就印象深刻,却没人关心高成就背后所付出的沉重代价。而这种高成就的掩盖,让他们的痛苦更难被人发觉。
这是一个死循环,痛苦在其中竭力循环,高筑债台。
另一方面,即使观众确实给出了好评,新一轮的痛苦却又开始了。这种赞赏,要么会反过来,逼着他攀登又一座云梯;要么,他会感觉无法承担越来越高的期待,而选择逃开。
并不是说,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有何不妥;这里的关键是,如果冲着“零差评”的目的、发誓做出满分电影,剧本有崩的危险:因为无法忍受自己仅仅站在低处的阶梯、因为无法容忍慢慢变好的过程、因为无法容忍最终只有70分,很可能,这个人会采取回避退缩的策略:因为只要不去做、就不会留下“糟”的证据。
——这便是为何过度完美主义,有时也演变为拖延、消沉、抑郁。
这是一把双刃剑,无论高成就,还是回避退缩,哪一面都是伤人的刃。
形成虚弱自恋的社会文化因素
上面提到的这些感受,可能好多人都感觉,多少有些中枪。除了前文提到的养育过程,社会文化的影响一并重要。
例如从流动性的角度讲,如今已难有早期较为稳定的社区感。越来越有“人多、坑少、流动高”的倾向。
因此,快速打造第一印象成为迫切压力。就像“求职宝典”教导我们,要精心打造一份求职简历,让它“用最短的时间抓住HR的心”——要知道,在早些时候,个人口碑是在社区化的生活、在人与人的联结中持续打磨的,举荐是个重要途径。而如果抖个机灵就能解决的事情,又何必费心去细细打磨呢?
这是一个无形之中,在鼓励打造“虚弱的自恋”的时代。
“微信读书”有个替身书架的功能,你可以“选择性地”放一些书到这里、并对外展示这个替身书架、而不是真实书架。
这个功能的目的不言而喻。之所以举这个例子,是觉得它相当生动地展示了与自恋有关的元素:因为,“选择性地”被父母留意、“选择性地”塑造自己、“选择性地”接受自己,触及了虚弱自恋的一些核心问题。
类似的例子还有微信的朋友圈。
发朋友圈的举动,本质是公众场合的自我暴露。既然是暴露,便涉及到“被人看”的问题。对有些人而言,编辑完内容,点了发布按钮,这事儿便算是结束;但对于自恋过度的人,点了发布按钮,才算是事情的开始。
接下来开始的,是忐忑不安的等待:我被看了吗?看得好不好?
会不会看了、但没被“看见”?若被“看见”、会否有“回应”?若有回应、这回应是重还是轻、是共振亦或曲解?
——微信底部的数字小红点儿,忠心耿耿地承载着每日亿万次的自恋需求。 
如果对社区型app留意,还会发现许多例子。
比如社交网络表达方式的变迁:从早期写博客的长内容表达,到微博100来字,到拍照片共享,到短视频……
这个过程生动展现了吸引关注的门槛在如何一步步降低,同时也侧面反映出受众的注意力是如何越来越难以抓住。
很难说是这些产品在迎合自恋的需要,还是过度的自恋需要也是拜这些产品所赐——这更像是鸡与蛋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合谋,这越来越演变为某种时代的特征。
此时,我们不如把目光收回来,重新看向文首的Narcissus。
当美少年Narcissus看向水面里自己的影子,他放弃的是水面外的整个世界。为了“被看见”的渴望,为了弥补爱的缺失,他愿付出生命的全部,至死不休。
终其一生至死,Narcissus从水面里映照的不是自己,而是鲜有人懂的孤独。
或许他期待被人看到的,除了他的美貌,还有他的遗憾和疤痕。
点击作者名片
查看张蕾咨询师更多内容
如果虚弱自恋与完美主义也给你带来了痛苦,
点击阅读原文↓,和咨询师聊聊~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