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新任总统 Joe Biden 的就职典礼上,22 岁的美国首届「青年桂冠诗人」Amanda Gorman 朗诵了自己的诗作《我们攀登的高山》(The Hill We Climb),成为了全世界热议的焦点,而她在典礼上穿戴的 Prada 单品 —— 一件明黄色长大衣和红色宽边发箍 —— 也因演讲的传播而走红(发箍目前已经售罄)。这并非是这位诗人与顶级时尚品牌的一次偶然碰撞:她之前曾被邀约观看 Prada 2019 秋冬时装秀,还写下了一首名为《A Poet's Prada》的诗,与时尚界渊源颇深。
放眼时装发展史,时装品牌与诗的携手可以追溯至上世纪 20 年代。法国艺术家 Sonia Delaunay 与 Tristan Tazara、Joseph Delteil 等达达派诗人合作,将诗歌片段覆盖于时装之上,制成诗之长裙 (robes poèmes)。但诗歌与时装的缘分昙花一现后便销声匿迹了。一直到最近几年的时装秀上,我们才惊喜地发现,诗和时尚虽「断联多年」,但情缘仍在,设计师串烧的诗词大会、为秀而生的诗集、缀有诗句的服装、以诗人为缪斯的创作 …… 时尚界对诗歌的重视难道要卷土重来了吗?
诗人 Amanda Gorman 在美国总统就职典礼上朗诵诗作。
Vivienne Westwood 在品牌 2021 春夏系列广告影片中破天荒地采用了「诗词大会」的形式。设计师夫妇、超模 Vita Leandra、缪斯 Sara Stockbridge 身着最新系列,轮流出镜,朗诵 5 首诗歌,呈现诗歌与朋克时装的一次奇妙互动。而诗歌的选择也很巧妙,除了莎士比亚、德国吟游诗人 Walther Von Der Vogelweid 等西方诗人的作品外,还有中国唐代诗人李贺的诗作《石城晓》和李白《春日游罗敷潭》的英文版。作为一个西方设计师,情迷中国文化的 Westwood 对中国古诗词有这般研究并不突兀。在 2018 年接受《Dazed》采访时,她就曾表示:「近期读过最好的书是中国古诗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一定从年轻时开始学中文。」品牌 2019 春夏系列,制衣的图案灵感也来源于北宋诗人苏轼《赤壁赋》中的水墨画插图。
Andreas Kronthaler Vivienne Westwood 2021 春夏系列广告影片
同样钟情于莎士比亚的还有英国鬼才设计师 Lee Alexander McQueen。他手臂上有一道人尽皆知的纹身,来自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里的名句「爱不是用眼睛来看,而是用心去感受(Love look not with the eyes,but with the mind)。」—— 这也成为了他的墓志铭。
从创始人的个人生活延伸到时装舞台,诗在 Alexander McQueen 的历史上始终有崇高的地位。在 1996 年秋冬「但丁」(Dante)系列,以《神曲》将品牌引领至巅峰后,薪火相传,继任创意总监 Sarah Burton 又在 2018 春夏男装秀上将英国作家 Joseph Rudyard Kipling 的诗作《探险家》(The Explorer)片段绣在了西装外套和斗篷上,并用拖尾线进一步装饰。
Alexander McQueen 1996 秋冬系列,以但丁《神曲》中的《地狱》篇为灵感创作。
以爱之名,Valentino 2019 秋冬系列秀场则是一次高定礼服与诗歌的邂逅。开场前,秀场正中央后的白色背景板上赫然醒目的一句话 —— 艺术家 Robert Montgomery 在梦中重遇已逝爱人后留下的经典诗句「你所爱之人会变成魂住进你的心中,然后你让他们永生(The people you love become ghostsinside of you and like this you keep them alive。」—— 似乎早已为整场秀埋下了伏笔。诗歌在这一季中的分量极重,从嘉宾阵容,到服装设计,再到舞台布景,处处围绕着诗而展开。创作总监 Pierpaolo Piccioli 索性邀请了 Montgomery、Yrsa Daley-Ward、Mustafa the Poet 和 Greta Bellamacina 等 4 位当代诗人共同为本季特别创作了一本名为《Valentino On Love》的诗集,摘取其中的金句缀于仙气凛然的高定礼服之上。
Valentino 2019 秋冬系列。
水雾蓝薄纱裙呢喃着「将你的心门敞开,我将游进你的梦乡(Leave your door open for me. I might sleepwalkinto your dreams)。」,星空印花衫暗示着「天空的彼端藏着永恒,我们应该今晚就启程去那(There‘s a forever beyond the sky. I think we should go there tonight)。」在 Piccioli 看来,现实之上,诗歌为王,唯有诗歌可以让人拥有造梦的能力。
除了诗情,还有画意,以绘画见长的 Undercover 设计师高桥盾也受邀为多件单品绘制「玫瑰花间拥吻的恋人」主题图,两种艺术形式的叠加,让品牌基因里的浪漫无限绵延。
诗之于时尚界,远不止简单的元素挪用、功能合并和借此抒情。华人设计师陈序之在个人品牌 Xu Zhi 2019 春夏系列中则给出了另一种思路。陈序之所瞄准的对象,并不是诗,而是诗人本身。在看过美国 19 世纪女诗人 Emily Dickinson 的代表作「我是无名之辈!你是谁?(I’m nobody! Who are you?)后,他深受触动,结合女诗人的生平以及此诗所传达的「视名利为粪土」的气魄,替这位特立独行的女子打造一个符合她形象的 21 世纪现代版衣橱。
这位被称之为「Lady in White」的女诗人,是 Xu Zhi 2019 春夏系列故事的起点。众所周知,Dickinson 一生只钟情于白色衣服,且生活方式极具传奇色彩:摒弃社交,静谧隐居,终生未婚,孑然一生。根据记载,她一直住在孩提时的故居中,从少女时期到白发苍苍,在闺房窗边的小书桌上写作,而窗外便是大自然。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中,她也因此练得一手制作植物标本的手艺,设计成诗集的一部分。
在那个女诗人不被认同的年代,Dickinson 猛烈地挑战了传统社会给女性的桎梏,活出与她同时代女性截然不同的模样,甚至放到今天都足够前卫。在世俗眼中不可理喻的「孤寂」日子里,她疯狂作诗,总共留下了近 2000 首佳作,却不为发表,其中绝大部分竟是去世后才被发掘的。这不禁让人想到了有相似经历的神秘草根摄影师 Vivian Maier。如此独立决绝,个性斐然的女隐士气质,恐怕也仅有白色能与之相称。
Xu Zhi 2019 秋冬系列。
对 Dickinson 而言,白色是超凡脱俗、是不为外物所动、是反叛独立、是一种身份与情感的隐藏;而在 Xu Zhi 2019 春夏系列里,白色衣裙被赋予了新的色彩、肌理、材质的变化,手工刺绣的处理细节重现了 Dickinson 的花卉标本,施华洛世奇水晶在其基础上增添现代风貌。
时尚品牌们为何「爱诗成痴」?我们曾一度感觉,像诗歌这种阳春白雪的艺术似乎被现代生活「边缘化」了。而事实上,根据市场调查公司的数据,近几年来英美市场上诗集的销量倍增,而且读者中不乏年轻女性。复苏的迹象暗示着,当下的大众依然渴求诗的滋养,最起码渴求诗背后所象征的诗意生活。不论是创作需求,还是商业使然(毕竟时尚的本质是一门生意),敏锐的时尚界对诗的三次态度转变 —— 启用、断联到重启 —— 也印证并推动了诗在人们生活中的动态影响。
1971 年美国发行的 Emily Dickinson 纪念版邮票。
在华丽的伸展台上,诗歌为品牌的赋能是显而易见的,但这并不是一条单行道。相反,诗人们应用时装来打造自身和述诸笔端也是常有之事。2005 年,苏格兰诗人 Carol Ann Duffy 曾出版诗集《过时》(Out of Fashion),邀请 50 位当代诗人,以他们选择的诗句为灵感进行诗歌原创。这其中,Elizabeth Bishop(斜接有什么关系?)、Thomas Hardy(只有他第一任妻子的『天蓝色长袍』不见了)等诗人都在诗歌和时装艺术间进行了有趣的对话。而狂热的白色信徒 Dickinson 不仅自己喜好白色衣裙,其作品中也充斥着永恒的白色意象:雏菊、霜冻、身披洁白婚纱的新娘 …… 代表了爱情、死亡、自然、永恒的主题。如果说时装在频频将诗歌作为一种表达和话题的延伸,诗歌又何曾不是?
在解读文化上,诗歌和时装是一对默契的搭档。2017 年荷兰海牙美术馆的展览「诗意的黑色」(Pioetic Black),让时装和诗歌共同剖析黑色的美学意义。黑色是时装界的宠儿,「诗意」是时装评论界的高频词汇,似乎所有跟抒情和浪漫挂钩的事物都可以被叫做诗意,而诗意的黑却十分朦胧。在不同的时代面前,时装文化里的黑往往意味着告别传统,是「革新」和「反抗」的化身,是文化精英的阶级制服。前有 Chanel,后有山本耀司、Ann Demeulemeester 和川久保玲,以黑色为标志的时装屋不在少数, 给黑色下的注脚也全然不同,独立、神秘、傲慢、疏离、腐烂 …… 诗意的黑该如何衡量?
Ann Demeulemeester 2018 秋冬男装系列,以英国游吟诗人 William Blake 为创作灵感。
在 19 世纪象征派诗人 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 出现之前,黑色因其本源的消极被潮流长期排斥在外。而 Baudelaire 的暗黑诗句反其道地将黑色打造为解剖浮世阴暗的异类美学,重新定义美丑。他的做法,与有着「破坏时尚」之称的山本耀司异曲同工,后者在《做衣服》一书中所流露的制衣哲学,句子和思想都像极了 Baudelaire 的诗篇。对他两来说,丑陋、腐败并不是美的对立面,而是还原真实。
巧的是,山本耀司那些松垮的黑色外套,仿佛是给游荡在巴黎街头的 Baudelaire所量身定制的,借由视觉化的服装语言,诗人和笔端的黑色文学都变得更加立体。
「在诗歌领域中发现的,往往日常生活中经常被忽略的东西:那些奇迹般的、意想不到的、虚幻的东西。」作家 Roger Housden 在《赫芬顿邮报》的专栏上写道,「诗歌之所以必要,是因为它们尊重我们和世界上的未知。」诗歌虽然使用了我们日常生活中都会使用的词语,却通过精妙的遣词造句,给予生活新的洞察角度。
从 T 台到缝合诗句的面料,从字面的挪用到创造性的诠释,借由种种隐秘之途,时尚在丰富自身形式的同时,也试图让诗歌触达更多人。尽管从某种程度上,这种「触达」被认为是肤浅的热闹,是碎片化的回响。但凡幽微之处,最打动人心,哪怕只有一瞬的诗意,也会以有力的方式,重塑着我们的审美感知。在这个特殊时代,诗歌之于时装的意义也许就像 Gorman 在《我们攀登的高山》中写道的:
当白昼来临,我们将走出阴影
热情似火,毫无畏惧,
新的黎明绽放,因为光明永在,
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去看,
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去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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