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大学课程无奈被搬到线上,给各个专业的教授都整了个措手不及。但要说处境最尴尬的,肯定还是文科教授们了。今天的推文节选并改编自波士顿学院英美研究及新闻学教授Carlo Rotella发布于《华盛顿邮报》的文章,讲述了他将文学讨论课搬到线上的困难,以及他最终决定停止线上授课的决定。
2020年1月14日,星期二中午,我站在自己家的房间里,面前放着一张讲台。
摄像头一开,我的春季学期授课就正式开始了。
这堂课是给大学新生上的,34名学生的头像框正齐刷刷地平铺在我面前。他们似乎有点儿期待,也有点儿紧张。
其实我也是。只是上了那么多年课,我早就知道该怎么隐藏自己的紧张情绪了。
我今年47岁,把求学和教书的经历加一起,这正好是我的第100个学期。也就是说,像这样的开学第一课,对我来说是第100次了。
我今天要给他们上的是文学基础课,被简称为Lit Core,是各个专业本科生的必修课。如果我们在教室里上课,我会看到开着的窗户,关着的门、暖气、黑板和椅子,以及整齐划一的小桌板们。
而这些就是我上课需要的所有设备了,不用电脑,也不用投影仪。
只有在讲写作练习的时候,我才需要打开电脑,把学生的作业展示在大屏幕上。日常上课的时候,我真的完全用不到教室里的任何“先进科技”。
因为Lit Core这门课的教学目的简单得不能更简单:学会关注书本和关照彼此。我们通过阅读和讨论,学习从语言中提取含义这一基本技能,并采用巧妙的文学语言对其进行解释性论证。
上这门课并不需多媒体辅助。通常,我只需要选择适合的阅读文本,让学生们围坐在一起,鼓励他们开口说话,从自我介绍过渡到课堂讨论。我会提出问题让大家一起分析讨论。比如,作者是怎样在这本小说的开头部分提出主旨的?后面他又如何围绕这一主旨展开情节?具体到这句话里,他又为什么选择用这个词?……
其实分析文本压根不是什么玄学,它不过基于对形式的认知,对内容展开合理分析。参与文学课就是在参与一项创作,学习一门介于科学和艺术之间的手艺。无论你从事什么工作,这门手艺是人类的基本技能,帮助你理解语义如何通过语言来体现。也就是让你在听到或看到某句话的时候,能够更精准地感知到它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从19世纪起,就有美国大学开始尝试以课堂讨论的形式来上文学课;到了20世纪60年代,这种学习方法被引入了所有美国大学的课堂。然而如今疫情肆虐让我们上文学课的习惯又被迫发生了改变。
其实早在疫情之前,英语专业就一直处境尴尬。想去硅谷做码农可以学计算机科学,想成为投行精英可以学金融,但没有哪一份高薪工作是专门为英专学生准备的。提倡实用性的STEM科目们正在不断挤压文科在高等教育中的生存空间,英语文学专业的学生的数量一直在下降。
作为英语文学教授,我倒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数量下去了,质量往往能上来。我可以更专注于给喜欢文学的少数学生授课。令我难过的不是上文学课的人变少,而是我无法通过线上课保证文学课的授课质量,我没法通过一场Zoom会议让学生们学会“关注书本和关照彼此”。
线下上课的时候,我会观察我的学生。每个人在这场讨论中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有的人喜欢主导一场讨论,有的喜欢倾听;有的人发言谨慎,有的人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每种参与形式我都很鼓励,因为不同的观点越多,大家的思路也就能更加开阔。
我有位学生叫Marshall,他总是坐在左边,发言非常积极。我每次抛出一个问题,别人还在犹豫,他就举手了。其实他说话的时候根本还没想明白。比如他会说:“我也不确定这到底在说什么,但是我就感觉是这位老妇人掌控了全局。她不再继续淹死猫之后,人们就发疯了,所有邻里乡亲都不好了。”
Marshall读管理学院,是一名体育特招生,校曲棍球队队员。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文学天才,但提出的观点往往很有趣。即使他的理解常常有偏差,但确实能炒热气氛,在其他同学羞于发表观点的时候,打破讨论伊始的沉默。
我还有位学生叫Mina,她喜欢坐在右侧,课堂表现和Marshall截然不同。她喜欢等多数人的不同观点陷入僵局,才不紧不慢地提出自己的观点。她的发言比较严谨,常常会说:我是通过A和B这两处细节,来分析文章主旨的。针对我们讨论的问题,我的观点是xxx,而段落C可以作证我的观点。另外,我们尚未讨论到段落D,因为它看起来和我们在说的问题没有关系,但实际上如果你从xxx角度来看待它,你会发现这也是一个重要依据……
她的发言比较严谨,逻辑清晰,就像总结陈词一样。同学们会跟着她的观点去思考,默默点头,或者在结束的时候给她鼓掌。她之所以这么优秀,是因为她认真预习了文本,并记录了之前几位同学的发言。
事实上,我对每一位同学都是这么要求的。我要求大家提前预习文本,并且带着书或者打印好的文本来上课,不能在课上使用任何电子设备。提出这些要求,并不是说我抵制科技进步,而是为了确保每个人都能有参与度,不会因为电子设备分心。
在我的课堂上,学生也会主动去观察,去感受和自己同样关心这本书的人在关心些什么。同一节课上的同学,预习了同样的文本,一起关注这本书,并因为书里的内容对其他人类产生关照,这样的体验非常珍贵,很难在文学课以外的地方感受到,更不可能搬到线上去了。
只有上过网课,我才意识到线下课堂的必要性。我需要看到学生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才能知道谁听懂了,谁走神了,谁还没听明白。我也需要通过动作和手势来传达思维过程,展示我的发言技巧,并且让学生们来学习这些表达观点的方式。这些东西在当面授课的时候会很自然,但在网课中就非常难实现。
我也为网课做过一些课程任务上的调整,比如给学生减少一些阅读量,或者多布置一些笔头作业,让大家把观点写成小作文。我其实还可以再做些调整,比如我可以把学生们分成更小规模的线上讨论组;或者将阅读资料搬到协同办公平台上,让大家通过一起编辑文本的方式来学习。但我并不觉得这能解决根本问题,因为教育并不仅限于提供知识,我作为教师所能提供的价值,也常常体现在传道受业以外。
尴尬的网课倒是让我对工作有了新的理解。教育需要建立在理解之上,我必须密切观察我的学生,还能知道他们从哪里起步,兴趣和潜力何在,未来应该走向哪里。我非常珍惜一对一辅导的时光,在课堂讨论中也存在着很多一对一的交流。
为了弥补课上交流的不足,我把上课以外的空闲时间都开放给学生们来预约一对一辅导。我发现来找我问问题的学生,远比疫情以前要多。他们的问题也往往比较基础,可能更多是为了寻求心理安慰吧。网课让我很难给他们提供Lit Core的日常体验了,现在这些辅导课可能就是保证他们体验的最后一招了。
诚然,在这个疫情时代,学生有网课上总比没课上要好,我也不觉得教育界失去了我这样一个适应不了线上课程的教授会有多大损失,但我还是决定辞职,远离网课。直到疫情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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