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是世界上除钱以外的第一通货,于是闷声干大事往往成就传奇:搞涂鸦的班克西,搞说唱的MF Doom,还有搞文字的“佚名”——从“行行重行行”到《青年文摘》里的纯爱故事,他用精神食粮喂饱了全国人民。
可当隐形埋名的变成了一个玩儿滑板的,事情就不那么单纯了。

视频里是炎炎夏日的洛杉矶,一个人站在碗池边,头套上的骷髅呼应着卫衣上的肋骨,捂得严严实实。
按照碗池内做动作的运动量和当日气温推算,这位老哥不一会儿就会跟下水涮过一遍似的,衣服都得糊身上;何况他的头套只露鼻孔不露嘴,不利于发力过程中呼吸。一旁光着膀子的雄性动物都嘀咕:你看那是不是个神经病。
可当他从碗池边沿飞起,像把板粘在了脚上,手支撑边缘倒立,又稳稳地顺着弧面滑下,边上说悄悄话的新入圈菜鸡都闭了嘴。
视频评论区里,有人说这种能飞的滑手,只有NASA配赞助他;有人一副见怪不怪的口吻:
“他飞起来肯定轻松,毕竟只剩下骨头。”
下场后他果然散发着一股从胳肢窝钻出来的汗味儿。接过兄弟递上的啤酒,拉扯自己的头套,从本为眼睛留的空里探出嘴来,畅想一刻做招胜利后的清爽。
用脚滑板,用眼窝子吃饭。
据Ribsman本人说,自从2016年和朋友闹着玩戴上了骷髅头套,他就没摘下来过。
“我戴着走路,戴着睡觉,在我妈面前戴着吃她给我做的早餐煎饼,还戴着洗澡。”
我们无法知道他戴着洗澡后是不是还戴着等头套自然风干,那过程想必很痛苦。他有次偶然在ins视频里掀起了头套的一角,看的人各个大气不敢喘——直到头套下露出又一层骷髅头套,气得等着他庐山真面目的观众对着手机屏幕爆了粗口。
Ribsman为自己的身份构筑了层层防御工程,严密程度堪比古代未嫁女守贞。
他还没神秘到不接受采访,只不过播出的采访都给他变了声。这步操作其实没必要——可以想见,蒙着头套的他说话本来听起来也会像捂了两层棉花。
何况就算每个词都听得清,连起来也听不懂,他的回答就像是臆想症患者在叽里咕噜,你也可以说这是意识流风格:
“你多大了?”“我没有年龄,一堆骨头哪来的年龄?”
“你滑板多久了?” “永远。”
这年头,角色不过类似于游戏中的皮肤,可随时更换,一不留神就会脱下来,换上本来面目在裸奔。这个滑手却让角色成为了自己真正的皮肤,长脸上的那种。
不需要有人发起,滑手们在互联网上展开了一场关于Ribsman真实身份的无奖竞猜。这是一个显示自己对于不同滑手风格的洞察力的好机会,同时,人人都在等着他真身泄露时,自己能独享那份“我早就说过”的荣耀。
阿肯色州的Mason Shorkey推测他是坐拥12ins粉丝的pro TJ Rogers;还有人猜得更大胆,说他是被《Thraser》杂志评为“世纪滑板手”的Steve Caballero。最有群众基础的说法是,Ribsman不是一个人,而是戴着同样的面具的多个大神,理由是不同视频里他的身材时大时小,再加上“他的惯用脚总在换”。
这个说法越传越真,多数人以为真相掌握在了他们手中,直到被当事人的回应打了脸:
“我有个屁的惯用脚。”
身份成谜不妨碍大伙儿对他着迷。被他揭头套的把戏调戏到骂“Shit”的网民后来都直呼“上头”。
好的编辑懂得要掀起裙子但不露出底裤,而好的滑手啥也不用露就能同时收获流量与爱。
接近十万的ins粉丝数不值得炫耀,没有粉丝为你作画,你就还没俘获他们的心智。而Ribsman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有人把他涂鸦在墙上,骷髅头形象跳出数码像素世界入侵了生活的物理空间,把其他人留tag的地方都挤没了,当地大writer们只能急眼。
如果这些还不够牛逼,Ribsman现在拥有的一切,足够让一个菜鸡滑手做梦都梦遗。
不仅有品牌Powell Peralta赞助他的板和鞋,他还有了自己的产品线:从贴纸、徽章,到印着他脑袋的T恤、针织帽,再到复刻他下半张脸的大白牙口罩。
在ribsman.bigcartel.com上,你还可以一键买齐全套“Homie套装”,花12美金从人到板都武装起来,相当于购买了一张身份认证,可以宣告“精神上我就是大神的Homie了”。
印有他从眼窝喝酒的图样的限量款短袖已经售罄;至于其他单品,如果美国境内任何一场大小滑板活动上看不见有人穿,参加者都要怀疑这活动有点野鸡。
“妈的,参加个友谊赛,中间去上厕所,前面排队等坑位的就有仨戴着Ribs的口罩。”
一到万圣节,每个板场周边就会出现一场小型瘟疫——穿齐RibsmanHomie套装,很可能遇到跟你全身同款的陌生人,与你击掌碰拳再夸一句:哥们儿,你也爱Ribs?
建议下个万圣节打算这样打扮的人,佩戴下比如闪光头箍这类显眼标识。已经不止一个人反映过,大黑天的,自己的同伴和相距不到百米的另一人从头到脚都一样,实在傻傻分不清楚。

逼得Ribsman本人为了跟崇拜者们区分开,cos了自己崇拜的80年代滑手。
不过Ribsman的高光时刻,还要属他作为一个角色入驻滑板游戏的那天。
在“最魔鬼的滑板游戏”《Session》里,你本来只能选择“男滑手”、“女滑手”、“吃过牢饭的滑手”和“老OG”这些共享一副五官的虚拟角色。Ribsman本来是唯一一个真实人物,后来传奇滑手Donovan Strain进驻,才打破了的垄断。
别说滑手了,在游戏里操纵自己这份荣耀,全世界都没多少人能享受。
在Youtube频道“九号俱乐部”的早期采访里,主持人调笑地问:“你去银行也戴着头套吗?” Ribsman回答:“我没钱,用不着去银行。”
那是2018年,他ins不到6万粉,就能靠在采访视频结尾附上个paypal筹款链接,从观众手里要够洛杉矶十日游的路费。而现在,他更早已不是连鞋都要自己补的ghetto boy
不可避免地,不少人将他的手工打码行为视为一种新型又当又立:
“我相信每个人都应该随心所欲地滑,但这逼就是个小丑。他的做法与个性无关,全是关于对名气的欲望,这种欲望不配被满足,而且索然无味。“
就像这个论坛的美工风格一样,用户们对于名利、风潮的取态也非常old school。
这里面板龄比较大的,不可避免地和一切有点年纪的人一样,回忆起“美好的旧时光”:

“他是ins时代的产物:在这个时代,不出点洋相是没法博出位的;Barrier Kult不一样,他们才是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重建滑板精神。”
名为“Barrier Kult”(路障邪教)的这群人,是蒙面滑板这一操作的祖师爷。早在2003年,这群加拿大玩家就扮演着时代的刺头。
他们的网站、采访,字母全部大写,读着都感觉像在被黑嗓金属歌手对着吼;他们不去U型池、坡道,只选用一种地形——混凝土锥形障碍。
“和U池、碗池不同,混凝土路障随处可见,在上面能做出急剧、紧张的动作过渡,是街头精神的‘祭坛’。”
他们还有一条规则:不戴头套滑板时,你就是你自己;戴上滑板,你就是Barrier Kult。几位头目表示自己的头套从没洗过。在写真集里,他们就算没蒙着脑袋,面目也在逆光或阴影中隐藏。
“这是因为我们看不惯当代的‘滑板’,要找回80年代滑板精神的图腾:简单、但有冲击力的地形,顶尖、但可实现的动作,还有最重要的:保持匿名,不求曝光,为滑板本身而滑板。”
与Barrier Kult的“滑板原教旨主义”对立的,是这项街头运动的现实:它正不可逆转地在被稀释。
它被提炼成一种时尚风格,就算你上板站不稳,也能穿成“滑手风”;有的球鞋为了防炒鞋,规定靠做招才能拿到购买名额,也挡不住滑手们和鞋贩子达成默契合作:我来挣入场券,你来出钱。
滑板品牌中的头牌Supreme,曾经为了反抗纽约“街头禁止拿酒瓶喝酒”的禁令,出了一款牛皮纸酒袋,还在底部印上了扎眼的F.T.P(Fuck the Police)。

而现在,多亏了莆田服装商带头的平权运动,中国各阶层男女老少都有人尝试一种独特穿搭风格叫“全身Supreme”,精致中带着一丝土气。
资本的力量瞅准了时代对自我标榜的需求。采访过Barrier Kult创始人的Vice记者Chris Nieratko形容说:
“尽管滑板仍然保留着反叛的元素,随着它越来越流行,它正在被投机的局外人、主要是运动品牌渗透,这些品牌想把这种一度被药物、酒精、叛逆催化的生活方式,转变为一种奥林匹克项目,参加这项目要接受药物测试,还要穿统一制服。”
对于热爱这项运动本身的人而言,忍耐的界限不断被挑战。就算是能稳稳跳下十层台阶的Ribsman,都可以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一个人利用滑板了。”
Ribsman说自己蒙着脸是为了表达对滑板的爱,“爱到可以不在乎曝光”,同时又承认,人们关注自己八成是源于好奇。名利对于他可能是副产品,也可能是目的本身,真相只有他自己清楚。
在大时代里追究个人的动机,除了吃瓜外没太多意义,何况Barrier Kult自己也发售周边。
只不过当成名伴随着它的疲惫,Ribsman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路:
“出去滑板、路边撒尿,都能不被认出来,感觉有点爽。”
三周前,Ribsman接受完滑板媒体the Berrics的采访没多久,他的ins号就毫无预兆地被注销了。滑手们也在网上问:
“他去哪了?怎么再没在场子里见过骨头老哥?”
在美国小镇的街头,你偶尔能见到十几岁的孩子的板面背后还贴着他的大头画像,周边的字,现在看来就像某种预言:
Have you seen h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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