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正在直播的热门网络主播。 图片为YY语音截图)
记者王云祎 尹丹濛 莫 婷
文编钟 心
当红网络主播们正试图将“美梦照进现实”:每日面对电脑屏幕两三小时,仅通过直播自己演唱的歌曲、操作的游戏、享用的晚餐,获得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年薪收入——这种收入主要由网络平台提供的底薪、热情粉丝的打赏与推广商品的广告费用构成。网络主播们更期盼,这种在麦克风和摄像头之间的奋斗,能为自己“播”出一个未来。
直播间的“卡黄”消费
“YY直播”的宣传标语是“中国最大的视频直播网站”。直播大厅页面密集填充着一块块频道封面,从“南京热舞小草莓”到“土星来的敏爷”,一路蔓延到屏幕最下方的“加载中”字样上。封面的左下角显示着直播间内的在线人数。在11月29日的午夜,热门直播间内仍有上万在线观众,公屏上的留言和赠礼信息滚动不止。

( —— 直播大厅里直播间的封面即时定格在主播面向镜头的画面上。 图片来自YY语音手机截图)
阿珂(化名)的YY直播间此时有329个观众。黑发及腰、白裙露肩,她神态羞涩地拈起麦架上浅紫色的丝带,用甜美的台湾腔说道:“阿珂求支持,给大家带来一首《默》。喜欢的点关注,520卡黄。”间奏时,她却突然改用东北口音笑骂道:“哎呀瑞哥你还欠我三组1314呢!”
今年17岁的阿珂,既不是台湾人,也不是东北人。出生于湖南省怀化市的她,如今在广州做专职网络主播,以每晚直播唱歌聊天获取收入。东北口音和台湾腔,是她从别的热门主播那里学到的“工作技能”。阿珂从“专业”角度解释道:“台湾腔听上去比较乖,打招呼的时候要有点气音才可爱;东北口音听上去不‘作’、实在,要礼物的时候用东北口音有种玩笑般的自然,不让人感到刻意。”
“卡黄”、“520”和“1314”,也都是她的“术语”。“卡黄”中的“黄”是“黄马甲”的简称,指的是名称显示为黄色的全频道管理员。而所谓“520卡黄”,是指只要一位观众一次赠送阿珂520份任意线上礼物,她就会在后台授权这位观众成为自己频道的“黄马”。“黄马”可以在一定权限内锁定房间,授予自己级别以下的管理员“踢出低于自身级别的观众”的权限。


( —— 所谓“1314”和“520”指的都是礼物的数量。 图片来自YY语音手机截图)
阿珂为“黄马”们特地申请了一个QQ群。他们可以与阿珂像朋友一样,进行不定期的互动。送给主播的礼物要通过线上充值Y币才能购买,1Y币等于1人民币,这里价格最低的礼物是0.1Y币的棒棒糖,最高的19.9Y币的钻戒。这意味着,要成为阿珂频道的“黄马”,至少要消费52元。
按颜色区分的不同“马甲”指代着YY体系里不同的用户等级,他们享有不同的权限与功能,如马甲颜色、会员头衔、ID位次、出场效果等。在数万人在线的直播间里,会员级别越高,在观众列表中ID的显示位置就越靠上。而要开通最高级别的会员“国王”,第一个月要支付给平台12万Y币,也就是12万元人民币。


( —— 直播平台上名目繁多的收费特权。 图片来自YY语音手机截屏。)
观众们看似只为主播消费,但其投入在平台上的花销,并非直接成为主播的最终收入。根据YY语音平台的规定,主播每收到一份礼物,平台要从中分成50%。剩下的50%中,主播所属的“工会”也要分成20%到30%。工会是在YY平台上自发形成的组织,每月在从主播的收入中抽成,也同时要安排幕后团队,负责“炒红”主播。
阿珂透露,最终自己每月得到的礼物分成,可以达到6000元左右,这意味着阿珂每月收到的礼物至少在万元以上。
主播无需与平台签约,就能上线直播,因此平台不提供工作底薪,一切收入都依赖于主播人气。阿珂在YY上拥有过万关注量,却自认为“还不够红”,无法吸引广告商、赚取代言费,收入依旧微薄。每月仅一项广州房租就已占开支大半,而购买化妆品及给YY平台热门主播送礼、做人情等“工作前期的合理投资”,亦要花费2000元左右。
主播的苦乐
阿珂每天都要前往距住所1小时车程的一家网吧“上班”。同一地区的网络主播们往往会在网吧里合租一间房间,轮流使用。在观众眼中,这就是阿珂的卧室:宽敞的20平米面积,粉红色席梦思大床,温馨浪漫的布置风格。但事实上,这都只是印在网吧房间背景墙上的图案。阿珂每天在此轻松自如地与观众们聊天,但她真实的住处是一间狭小的出租屋,摆下一张1.2米的单人床就显得逼仄。
阿珂需要“工会”捧红自己。在直播时,阿珂每讲一句俏皮话,就会有团队事先录制好的笑声特效响起。每当有观众在公屏上发出带有侮辱或黄色性质的言论时,值班控场都会迅速地把不文明的观众踢出房间。
根据规定,公屏一旦出现带有淫秽色彩的言论,值班控场必须在1分钟内做出反应,不然系统就要判定主播B类违规,房间亦会被锁定。导播和直播控场,则掌控着阿珂和粉丝之间的互动。幕后团队为阿珂清除不良言论,并小心地维护着她清纯温柔、平易近人的形象。阿珂断言:“好主播的背后,肯定少不了好团队的功劳。”
尽管谈吐成熟谨慎,但在与记者的线上视频聊天中,没有了“美颜效果”和“梦幻特效”的阿珂看上去仍然略显稚嫩。她扎着高马尾,五官虽清秀,但并不像直播时那么明艳。按照她的分析,女主播的外貌特征要符合平台的主流审美:长直发、白皮肤、立体五官。
阿珂在摄像头前展示着自己在日本代购的假睫毛和真发片。“我是内双眼皮,鼻子有一点塌,所以至少会贴一层双眼皮贴,带两层假睫毛,还要刷很重的鼻影,每次直播前至少要化一个小时的妆。生活中看着是很夸张,但是在直播的时候加上了美颜特效,就很好看了。”
对于阿珂来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嗓子倒了”。每天少则两个小时,多则五六个小时的直播时间,对声带的耐久性有很高的要求。数个小时连唱带说,不时还需要“喊麦”和大笑,一场直播过后,主播声音中的疲惫感总是很难掩饰。主播圈里,虽然天生优美的好嗓子不少,却鲜有懂得掌控发声位置和气息的音乐学院科班出身者。阿珂已经几次因为直播时间太长而失声,这位曾经“喜好豪饮”、“无辣不欢”的湖南姑娘也不得不戒掉了对嗓子有刺激性的扎啤和小米椒,在家中常备胖大海和各种中药饮剂。
导播曾劝阿珂,胖大海性寒不宜常饮。但平台每分每秒都有新主播出现,“嗓子哑到失声,休息一个星期,观众们就会忘记你”,对于全部收入来源于此的阿珂而言,这无异于噩梦。
尽管如此,对于网络主播的工作前景,阿珂仍然充满了向往。她最崇拜的女主播叫“毒药”,她歌喉动听,面容姣好如游戏里的模型,每次直播都有数万人在线,传闻一位粉丝在一年中坚持每月送她15万元的礼物。但最让阿珂羡慕的是,毒药已经从网络火到了现实。这位女主播不仅曾在网络剧《妖精别走》中出演角色,更是即将发行自己的单曲《零度火山》。
阿珂也真心希望自己能通过YY平台被娱乐公司挖掘出道成为正式艺人。“我想要出现在电视上。那样我爸妈应该就能够理解我到底是在做什么了。”

“副业”还是“主业”
在读大学生小灰曾因年龄稍大被职业游戏战队拒之门外,他选择兼职游戏主播不过是为了“能继续玩”。
作为一个电子竞技游戏直播平台,“战旗”吸引了许多爱打游戏的年轻人。在战旗上直播英雄联盟和炉石传说游戏实况的众多主播中,小灰辨识度颇高。虽然不能和拥有数十万粉丝的“神级主播”相比,他在一年的主播生涯中也积攒了不少人气。每次在战旗上观看小灰直播游戏的观众,大约有5000人之多。
除了直播游戏实况,小灰还提供“代练”和“收徒”服务,为付费的玩家提供技术指导,有时甚至直接使用对方账号进行游戏,帮助对方提高游戏排名。和阿珂一样,小灰的主播工作中,也充满了各种“专业术语”。他常在微信朋友圈中发状态宣传自己的工作:“想学‘男刀’的可以在战旗搜索小灰哦。想和小灰一样‘上分就跟刷分一样容易’吗,赶紧联系我吧。”
小灰做兼职游戏主播,月收入三千元左右,虽能覆盖两千元的房租,但若以此为主业,收入却过于微薄。小灰认为,与战旗签约、成为职业游戏主播,收入一定会有提升。但他目前顾及学业,也无可奈何。
一般来说,签约后的主播,每月在平台上播满一定的时长后会得到平台发放的固定的工作底薪,因而基本收入能够得到一些保障。尽管如此,曾签约体育直播平台虎扑的舒舒(化名),提起自己过去的专职网络主播生涯,神色仍有些复杂。
现在从事行政工作的舒舒,在大学期间曾在虎扑上做足球比赛实况解说主播。“平时没有球赛的时候,我就直播打打游戏,放一些视频,有时候还会播拳击比赛什么的。”
尽管是体育类直播平台,但是与YY平台上的公屏类似,虎扑上也有观众热线。主播们要使尽浑身解数和粉丝互动,让观众送出礼物。作为虎扑的签约主播,舒舒在礼物收入中的提成高达60%,每个月还有2500元的底薪。她认为,做网络主播时的收入,还是颇令人满意的。“我是全职主播,底薪相对高一点。兼职主播只要每月播满30场直播,也有2000元的底薪。不过两者的礼物提成是一样的。”为了成为虎扑的主播,舒舒还需要经过一场面试:“就是其他主播在一个专门的房间里看我直播一场比赛。”
但全职主播的工作令舒舒深感疲惫,她最终放弃了这份工作。首先,直播工作强度颇高,过长的直播时间往往令她感到“吃不消”。舒舒叹了一口气:“我连续三天,天天打四五个小时游戏,眼睛都要花了,一边打还要一边交流。”
其次,网络主播不时会受到不文明观众的骚扰。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的舒舒,经常在直播时被男观众用言语“调戏”。“这种时候,我就权当没看见。”舒舒无可奈何地说,“但在实习了半个月之后,我父母和男朋友得知我在做网络主播的事,都表示不支持,我也就放弃了。”

“吃播”新机遇
舒舒和小灰仅将网络主播视为副业,对这笔收入不抱过高期望。但对于主播橙子而言,她的报酬基本为零。“吃播”,也就是吃饭直播和吃饭录播,在中国互联网上还是一个新概念。
11月30日晚上,橙子在微博上用美拍发布了一条五分钟的短视频。短视频的关键词是“茴香猪肉包子”、“皮蛋瘦肉粥”和“糯米蛋”。视频里,几道菜肴的旁边摆着一个小碗,盛着家庭自制的辣椒酱。蘸起辣椒酱,橙子三口就“解决”掉了第一个包子。
“糯米蛋就是在鸭蛋里把蛋清取出来,填进糯米、火腿和玉米。这东西很像是粽子,但是做起来难度系数要比粽子高。”橙子把完整剥出的糯米蛋举到了摄像头前,然后一口咬下,眯着笑眼比了比大拇指:“中国人就是会吃。你说这是谁想出来的吃法呢?”
“有网友反馈说很喜欢听我说话,所以我才会在录像时说说话。不过‘吃播’还是以‘吃’为主。”橙子解释。
“看着我吃饭,减肥者会在想象中获得饱腹感、满足感,厌食者也会食欲大增,一点点增长到合理体重。这种事情让我很有成就感。”橙子分析自己的观众构成时,表示自己的粉丝,从两三岁到六七十岁都有,年龄跨度很大,但主体是二三十岁的女性。
女儿还没上幼儿园,在家专职照顾孩子的橙子热衷于烹饪各种美食。在获得越来越多关注量的同时,橙子逐渐收到了“粉丝们”寄来的家乡特色食物。她乐于在视频中分享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小吃。她每一次绘声绘色的介绍,都能让人食指大动。在她那条有关“糯米蛋”的短视频下,有许多人留言询问如何买到这种小吃,希望一饱口福。
凭借关注量基础和个人感染力,在视频中分享食品购买链接,或直接推销食品厂家产品,这正是一种基于“粉丝经济”的互联网商业模式。橙子不反对商业化,但她认为,毕竟食物事关健康,只有商家有信誉、食品质量有保障,她才可以在视频中推荐。
橙子的“吃播”模式源于韩国。在韩国,吃饭主播们的商业价值,已经得到了认可。通过在视频网站上直播享用美食,吃播主们可以得到网友们的“打赏”。当红主播吃一个晚上,最多能够得到高达3000美元的收入。橙子表示,现在国内的吃播之所以业余,主要是因为还没有很好的平台,因此没有固定的收入渠道。橙子在微博上的粉丝已经多达7300人了,她反复强调:“基于中国人对美食的热爱,吃播行业是有未来的。”
新鲜的网络娱乐形式衍生出了相关的网络消费需求与盈利模式,“互联网生态”一词在当下正热。而网络主播从一种“自发分享式”娱乐变为稳定职业,对网络直播观看需求的稳定性与网络主播盈利模式的合理性都存在考验。如今,通过观看网络直播欣赏美女、提升游戏战术者或许已经不在少数,逐渐将美女主播、游戏主播固化为一种相对稳定的职业;但像吃播之类,诞生与繁荣主要还是靠网友们“一时新鲜”在起作用的网络产业,其持续吸引打赏的能力却需要进一步探讨。//107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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