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上六点,刚从二号线西直门站下车的乘客熙熙攘攘。       王秀灵 摄)
导读今年是北京地铁发展的第46年,“帝都”地铁仿佛已经筑成立体的地下镜像世界,无数人涌向四九城,无数人涌向地下铁。从此地到彼地,在推搡的早高峰里开始一日的生计奔波,在拥挤的晚高峰中咀嚼着梦想与生活。
记者王秀灵  古    典  许露颖 
           郝    蕴  沈逸舟  欧阳玉红 
文编钟    心  霍俐俐  赵鲁阳
2016年4月29日,北京地铁客流量接近1304万人次,与在2016年4月1日创造的历史最高值相比,再次增加48.65万人次。这样的记录还会被不断刷新,北京地铁俨然已成为全世界客流量最大的地铁运输系统。
每日清晨五点,地铁站开门,地铁设备经过维护检查、“唤醒”、试验后,正式开始运营。早晨八点早高峰,仄狭的换乘通道中行人步履匆匆,人流像潮水般向前涌动;人头攒动的站台山,车厢纵列,吞吐着上下车的密集人群。 
北京地铁,这个扩张迅速的庞大交通体系,已化为超级都市内部的动脉与血管,日均输送近一千万乘客,为城市发展提供着最基础的动力。 

(—— 地铁七号线菜市口站,指示牌注明了列车的目的地。       史圣园  摄)
“地下”工作:消失的时间边界 
2号线的地铁司机王朗(化名)二十出头,戴副粗框眼镜,身材微胖。 
王朗称,短短几年的地铁司机生涯,不规律、亚健康的工作状态让他的体重增长了 30多斤。“脸胖,肚子胖。一个(原因)是久坐;一个是作息不规律。吃饭时间不固定,睡觉时间颠三倒四。”
地铁运行采取倒班制,司机每天上下班时间和开的地铁圈数都不固定。王朗是“四班倒”,工作周期是“白班、夜班、下夜班、公休”。第一日他早十点上班,跑八圈后,晚六点下班;第二日下午四点上班,晚九点下班后,经过短短几小时的休息,第三日凌晨三点半起床,开早班车四圈,早高峰结束后下班;最后一日便是休息日。 
王朗说;“相对于朝九晚五的人,我就没有过年、 过节的概念,过年过节该是什么班还是什么班。”
夜班日,下班后他会到北京市地铁运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北京地铁公司”) 提供的双人间公寓稍事休息,为间距短暂的“下夜班”储蓄精力。公司曾经提供单人间,由于房间紧张,才改成了双人间,但是“两人的作息时间和生活习惯不同,有时会影响到正常休息”。即使是“白班”,他也要在午饭后迅速上岗,在极易困倦的状态下,打起精神继续开六七圈车。 

(—— 史圣园  摄)
驾驶地铁是一项专用技能。地铁司机跳槽、转行可能性较小,可探索的职业空间受限重重,“换了别的工作,还要从零开始”。王朗认为工龄的增长并不是一笔财富:“每天依旧做着同样的工作,工作经验并没有为自己带来什么(价值),反而是负担。”
职业病不可避免,司机群体普遍患有鼻炎、咽炎、肾结石。患前两种病是因为长期呼吸地铁隧道里的被污染的空气,王朗苦笑称,“从不在雾霾天戴口罩,因为平时接触的污染物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大颗粒了”。除此之外,地铁污染还包括噪声污染、光污染等。此外,由于不便去卫生间,地铁司机往往选择长时间不喝水,容易导致肾结石。“地铁司机其实早就应该成为‘危险工种’了。”王朗无奈地表示。 
封闭的地下工作环境也会引起心理上的压抑感。部分地铁线路的驾驶舱有正副 驾驶两人,偶尔还会再加上学徒;而王朗驾驶的2号线是最早应用自动驾驶的线路,实行单司机制。他表示使用新技术后,自己也有些怀念双人驾驶的日子,“司机室就是一个铁盒子,2号线都在地下,一个人在那么黑的洞子里面开,长期看不见阳光,特别容易感觉压抑。如果能有两个司机分工,一个人开,一个人监护,处理故障也总比一个人强。” 
为此,他格外珍惜每次乘客隔过车厢向他致以谢意的时刻,“有次到站后,一 个小孩跑来和我说‘叔叔再见’。”他反复强调,这是一种莫大的欣慰。 

(—— 一位乘客紧盯手机屏幕,这样的情景不在少数。       史圣园  摄)
肩上责任:保障安全, 知而行之 
据悉,目前除了1号线和13号线,北京地铁其他线路都实现了自动驾驶。2号线属于有人监控的列车自动驾驶,而即将开通的3号线、12号线等6条线路将采用全自动运行系统,可以实现无人驾驶。 
王朗是自动化机器运作的把关人,其工作包括启动地铁、手动关闭车厢门、在地铁自动停车对边出现误差时手动调整,以及在晚上九点后手动驾驶地铁。 
每个车站都有停车标识,若车身超过或没达到标识位置,屏蔽门就无法打开。王朗需要目测判断车身与标识的距离,若系统产生了误差,则需手动停车。晚九点以后,司机则必须手动驾驶。 
开门是自动化作业,但司机会在下车观测人流后,再进行关门操作。与定时关闭车门相比,手动关门根据客流量的大小调整停站时间,更加灵活、安全,因为“抢上抢下”的现象在高密度拥挤人流中极具安全隐患。 
2014年11月6日晚高峰,5号线惠新西街南口站格外拥挤,每个车门外都排了二十余人,临近关门时,33岁的河北籍女子潘小梅被推搡夹在闭合的安全门和车门中,因车辆开动而抢救无效,不幸身亡。对此,王朗担忧却无奈,因为停站需严格守时,“也不可能因为一两个人动作慢就去等他们。”
“地铁司机是熟练工种”,王朗描述。他进入北京地铁公司后先经过了驾驶培训和考试,再在师傅指导下驾驶。地铁司机每天上岗前要在答题机上回答几道驾驶知识选择题,答题机每月为司机做错题总结,以帮助司机巩固知识。
发生突发情况时,若司机在三分钟内未及时处理,就算为事故。“安全这方面卡的很严”,王朗举例说:“前段时间,有乘客在鼓楼大街站跳轨轻生。幸好司机及时停了车,责任就不算在他头上。如果司机不及时按下停车按钮,就可能会负担刑事责任,算作玩忽职守。每次出现这种事故,警察都会调录像查证司机操作。”

(—— 史圣园  摄)
福利待遇:不甚牢固的铁饭碗
王朗用“扣钱狠”形容北京地铁公司的考核力度:“紧急情况处理不力、报错站名会被扣不少钱。”公司考勤也十分严格:请假一天,工资扣50*1.42元(1.42是工资系数,级别越高,系数越高),也影响节日和年终奖金。算下来请假一天的“成本”约为700元,司机们不敢轻易请假。
今年是王朗入职的第五年。他在北京电子科技职业技术学院学习的专业是城市轨道交通控制。毕业后他直接进入了北京地铁系统,刚签合同时月薪两千多;成为中级工后,月薪约五千元。高级工则会多出三五百元。
王朗对北京地铁公司的福利待遇较为满意,五一节有补贴500元,“十一”假期有1000元,年底还有一万多奖金。北京地铁公司每年组织员工到京郊出游一次,员工每年可以休两次年假,一次5天。
然而,这样的工资待遇对地铁工程师而言并不尽人意。
刘超(化名)是北京地铁公司的一名助理设计师,毕业于通信工程专业,主管与各系统供应商洽谈合作,工作技术水平在整个地铁系统中处于中上游。
刘超的工作以业务项目为单位:委托招标、控制项目进度,确定技术接口。他享受工作中的自由度和社交上时间的便利,但入职五年后因对自己的薪酬不满,也逐渐萌生换工作的想法。

(—— 史圣园  摄)
魏凯(化名)是北京魏公村地铁站的清洁工,入职不到一年。之前他在白石桥南地铁站(属北京地铁公司)工作,但合同工并不享受五险一金的待遇。后来到魏公村地铁站(属京港地铁公司)成为正式员工后才上有五险。
魏凯值白班,工作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到晚上九点。闭站后,还有四个夜班保洁员在午夜地铁站断电后,穿戴上专门的防电装备清洁隧道。一个地铁站中,轮一班的保洁员有十多人,工作不包餐饮,也取消了曾为夜班保洁员提供的住宿。
魏公村地铁站的售票员孙帅(化名)今年22岁,工作由他的毕业院校北京城市学院分配而来,上岗半年。地铁站早上五点多开门,而从他的住所到地铁站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他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到晚上八点才换班。
依据北京行政规定,地铁系统只招聘北京城市户口居民,他们背负的购房压力较小。但根据全国地铁系统内部调查,以平均工资计算,地铁员工如果要在以北京为代表的一线城市买房,凑齐首付需要至少二三十年。

(—— 史圣园  摄)
现实困境: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两难
2008年的奥运会赋予了北京地铁飞跃发展的契机,今天的北京地铁已拥有18条运营线路,53个换乘车站。据悉,到2021年北京还将再建设12条地铁线路。
入职五年,刘超见证了北京地铁岗位年轻化、车辆制式更加丰富、国产化率不断上升的发展。他评价目前地铁通信系统的水平是“国内领先、国际不掉队”,但也表示,硬件技术提高的背后,北京地铁公司也面临着发展困境:建设成本高,但作为公共交通,无法靠收取高价车票盈利。
北京地铁由北京地铁公司和北京京港地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京港地铁”)运营,前者运营北京18条地铁线路中的15条,后者运营4号线,14号线和大兴线。北京地铁公司是北京市属的国有独资公司,京港地铁是中外合资企业,外资企业港铁公司与地方国企首创集团分别持有49%的股份,国企京投公司持剩余2%的股份,外资企业港铁公司与另一地方国企首创集团分别持有49%的股份。两家企业都接受政府补贴,政府每年根据北京地铁公司的实际亏损进行补贴,对京港公司则更为严格,只能在约定的成本内享受政府补贴。

(—— 史圣园  摄)
此外,记者调查发现,为了解决就业问题,北京地铁内部存在“一职多人”的现象,安检员岗位的职工有些是地铁系统内部人员介绍来的熟人。魏公村地铁站安检员王宏(化名)仅上岗三天,他坦言“工作是家里帮着找的”、“就是来玩的”。
但是,新开通的北京线路将实现全自动化,旧有线路将面临“裁员降低成本”和“不裁员保障就业”的两难选择。
北京地铁供需矛盾尖锐,日均客流量持续增长,已逼近载客量上限。2014年12月28日,北京地铁为了减轻财政负担,将地铁单程票价由全部2元调为“3元起价、分段计价”的模式。调价后,引发社会热议。
谢玲是靠地铁通勤的上班族,地铁调价后对她影响较大。“交通费和以前相比增加了不少”。她表示,如果公交车无需换乘就能到达工作地点,或是时间宽裕,便不会选择乘地铁。“人太多,地铁运行噪声大。”
每个工作日,谢玲从广安门内站上车,途中换乘2次,从7号线换乘4号线,再从4号线换乘6号线,在车公庄西站下车,总路程一共花费四十到四十五分钟。一般地铁高峰时段在上午八点至九点,及下午五点半到六点,这时她至少要等两趟车才能挤上4号线。但是她也表示自己仍会选择地铁出行,“地铁准时,不会拥堵,乘车时间还是非常有保障的。”

(—— 史圣园  摄)
刘数是中国传媒大学的大四学生。从传媒大学进城,通常都要先坐八通线到四惠东站,再转乘地铁一号线。八通线与一号线汇通通州、河北燕郊与北京核心城区,沿线覆盖京郊和京畿高度密集的居民区。连接八通线与一号线的四惠东站,是高峰人流最大的换乘站之一,钢管防护栏弯弯绕绕,以维持秩序。刘数在去年暑假实习的时候体验了一把“恐怖早高峰”,八点钟开始在地铁排队,通常要等四五趟才能上车,而挤上车后也“几乎无法呼吸”。
刘超选择地铁公司,除了专业贴合度高,也是因为个人对铁路有兴趣。但在现实面前,他表示会重新考虑当初的选择。十余年前,作为国企的北京地铁公司,“铁饭碗”的工作曾让很多人歆羡不已。但在今日,其工资水平已不具有较高的吸引力。
“公司很想挽留员工。但职工数量庞大,北京地铁公司不愿下决心增加人力成本,只用情怀团结队伍,挽留很苍白。”刘超评价。地铁职工要么技能单一,要么不具备专业技能,就业领域窄。因此,地铁行业的铁饭碗虽不甚牢固,但至少是养家糊口的稳定来源。

(—— 晚上 8 点后,归家途中的乘客带着倦容。       史圣园  摄)
接近清站时刻,零星晚归的乘客面带倦容;地铁工作人员仍穿戴整齐,准备再次对地铁仪器进行维护。
这是北京地铁发展的第46年。地面之上,摩天高楼相互攀比,突破着北京的最高点;地面之下,地铁线路横纵密集,探索着北京的最深处。
北京地铁已经筑成“帝都”的地下镜像世界。无数人涌入地下铁,在推搡的早高峰里开始一日的奔波,在拥挤的晚高峰中咀嚼梦想与生活。
王朗刚下夜班,出站时北京霓虹闪烁。他给家人打了通电话:“先去休息,明早上完早班,再回家。”//107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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