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障孩子们唱着《阳光总在风雨后》  龚欣煜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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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障人士和非视障人士的文化生活存在一个根本性的区别,即视力水平的不同造成了文化生活的差异,视障人士基本上很难参与含有视力要求的活动。
·董姐是一位盲人按摩师,患有先天性眼部综合征,眼睛只有微弱的光感。
·“盲人的根本需求是‘看见’,虽说看电影是一种艺术文化,但从根本上来讲,我们是帮助他们‘看世界’。”王伟力说道。
本文原刊于《107调查》第五十期第三版
记者樊亚欣 龚欣煜 郑芷柔 王尧
文编霍俐俐

“盲人不能只会按摩和算命。” 盲人摄影师蔡聪在今年春节期间参与录制了《奇葩大会》,他的出现使得大众开始将目光聚焦在视障群体的文化生活上。
视障,即视觉障碍,可分为全盲和低视力(低于正常视力60%),是指视觉功能因受到一定损害而无法达到正常视力水平的状况。其中,既有先天性视觉障碍,也有后天因疾病、事故等原因导致的视觉障碍。视力水平的不足为视障群体的文化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我需要一位英语老师”
“我现在就想找位志愿者一对一地教教我家孩子英语,哪怕我们出钱也行。”光光(化名)的妈妈哽咽着说。
光光是北京市盲人学校(以下简称北京盲校)的一名一年级学生,每周六会来中国盲文图书馆(以下简称“盲图”)“补习”。盲图提供了一间教室,每周六由志愿者在此教授孩子们课程。上午由盲图的工作人员教授音乐课,下午由学生志愿者教授英语课。前来上课的视障儿童几乎都来自北京盲校,家长们也都互相认识,私底下还建了微信群,哪里有好老师就一起去哪里听课。
由于孩子们有视觉障碍,学习英语只能根据自己听到的声音模拟发出相似的音符,但难以保证发音正确。光光的妈妈表示,虽然自己学过英语,但是水平不高,不能给孩子上课。
光光妈妈把孩子拉到近前,问他下午学了什么,可孩子只是沉默。另一个孩子清脆地回答:“(学到的知识)都就着饭吃啦。”光光妈妈一脸无奈:“孩子在这儿就是和小朋友们玩,其实也学不了什么东西,但我还是希望他多多少少能学点吧。”
谈到目前的教学状况,她表达了自己的担忧。首先是教学质量参差不齐。志愿者教学没有固定课本,一旦产生人员变动,就会造成教学内容前后衔接不上的情况。孩子们学习了好几遍字母表,再深入的内容却没有人教。其次,志愿者无法实现针对性教学。上课的孩子们年龄跨度大,英语水平参差不齐,但由于志愿者人数不够,只能学习同样的内容。除此之外,部分家长不配合教学工作。他们把孩子送过来就离开了,孩子贪玩不肯学习也无人管束,给志愿者的教学工作增添了难度。
据了解,盲图只对志愿者进行简单培训,并不干涉教学内容。目前,盲图的相关负责老师正在家待产,不能来现场提供服务,也没有同事帮忙负责,家长只能通过微信和她联系。现场只有一位学生志愿者管理着十几名盲童,孩子们奔来跑去,令志愿者应接不暇。
在上课期间,某银行派出的志愿者前来向孩子们宣讲银行储蓄及开办信用卡的知识。随后,他们把带来的零食礼包分发给孩子们,招呼大家一起举起宣传条幅合了张影,便匆匆离去。家长们似乎对此熟视无睹,孩子们则兴奋地抚摸着大礼包,笑着闹着。
光光妈妈表示,她让光光学习英语是为了将来让他考取普通高中毕业证书。根据北京盲校的相关规定,只要学生通过高中会考,就可以取得北京市普通高中毕业证,而英语是会考中的必考科目。北京盲校是北京市唯一为视障儿童开设的学校,但孩子们目前没有英语课程安排,所以家长们决定送孩子来盲图补习。
“北京盲校的硬件设施非常好,但是设置了门槛卡人,招收的学生越来越少。”光光妈妈说,北京盲校目前不招收外地户口的高中学生,外地户口的学生也不能参加本地考试。
为了给光光找一条别的出路,光光妈妈每周日都会送他去学钢琴,希望孩子将来能成为一个音乐家。但是她也提到,今年中央音乐学院没有招收视障学生。“(北京盲校和中央音乐学院的政策)令我很生气,为什么要有这样不公平的待遇啊。”光光妈妈抱怨道。
“现在我正在网站上学习英语,每天花一块钱。为了我的孩子,我会坚持学下去。”光光妈妈坚定地说。
在她的身后,孩子们稀稀拉拉地唱着《阳光总在风雨后》。
“我在工作中享受生活”
董姐是一位盲人按摩师,患有先天性眼部综合征,眼睛只有微弱的光感。董姐出生在农村,因为眼疾而不受父母重视。由于当地没有盲校,董姐只能辍学在家。“当时我很自卑,觉得自己给家里丢脸,于是就整天躲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董姐回忆道。
董姐来到北京后,报名进入了盲人按摩职业培训学校学习,并且考取了高级按摩师证。毕业后,她通过QQ群里的招聘信息来到现在工作的按摩店上班。
“我有很多QQ群和微信群来聊天,没事的时候也会刷微博、逛淘宝,你们用手机做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做。”董姐得意地说。现在手机都可以安装一种专门为盲人设计的读屏软件,只要点击屏幕就可以将内容朗读出来,阅读速度可以根据需求进行调节。
盲人按摩师是一个对身体损耗极大的职业,一旦上了年纪就不适合再做下去,因此董姐正琢磨着换个工作。她在工作之余向同事学习盲文,希望将来能够成为一名播音员。除此之外,她还曾在盲图学习二胡,但后来由于个人原因中断了。
(董姐正在给客人按摩。         樊亚欣 摄)
董姐吃住都在店里,每天将近十二点才能下班,第二天九点左右再起床上班。下班之后,她偶尔会和同事去吃夜宵,去KTV唱歌,放松一下。在休息日,董姐要么回家看望孩子,要么和丈夫或同事逛街。“我喜欢逛街。原来我连门都不敢出,但是我现在很享受出门的感觉。”董姐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董姐还提到她现在需要一个跑步机来锻炼身体。“盲人因为视力限制,无法到室外运动,只能利用器械运动。但是店里已经满满当当的了,哪里能摆放器械呢?”董姐笑着说,“我都不敢多吃,太容易发胖了。”
董姐经营着自己热热闹闹的小日子,而同为视障人士的小刘则将自己投入到了安宁的音乐世界中。
小刘是一名盲图的工作人员,他的日常工作之一是把普通音乐教材编写成适合视障人士阅读的盲文图书。据他介绍,虽然盲文图书的制作成本高、制造过程缓慢,远没有造价低、更新更快的有声图书受欢迎,但是带有符号、图形的书不适合制作成有声书,因此盲图一直坚持推广盲文图书。盲校几乎是系统学习盲文的唯一途径,但许多后天失明的视障人士都没上过盲校,也就不会盲文。对此,盲图定期开设了盲文教学班,专门教授视障人士学习盲文。
在小刘的设想里,他将来要编写一套更加通俗易懂的音乐教材,教材中不使用晦涩的专业术语,让人一看就能明白。教材将面对所有人,而不是专门针对视障人士。他说,学习弹奏钢琴不能只学技法,还要学习如何将自己的灵魂浇筑进去,使音乐具有灵性和内涵。他要把从钢琴中学习到的为人处世之道也写进去。“钢琴教会了我从多个角度看待问题,因为演奏钢琴不能只发出一个音,必须奏出和弦才好听,做事情也是一样的。”
 “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不要刻意地去弹琴,否则就会显得空洞而没有内涵。”小刘曾经苦练指法,即兴演奏流畅自然,但总觉得少了一点韵味。听了老师的话,他反复琢磨,逐渐将钢琴融入生活,又将生活转变成灵感以音乐的形式展现出来。
 “我弹钢琴的时候喜欢吃糖,糖是什么味道的,曲子就是什么味道的。钢琴‘激活’了我。”小刘语调轻快地说。
  “我喜欢‘看’电影”
周六上午九点,老肖准时坐在了 “心目影院”里,等着“观看”这一期的电影——《新龙门客栈》。在等待的空挡里,他偏了偏头,向着邻座说:“老李,上次你要的那块表我给你带来了,等电影放完了我给你。”
这时,电影主讲人拿起麦克风,清了清嗓子:“电影马上要开始啦,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姓刘,留着短发,带黑框眼镜,穿一件黑色上衣。还是照例说一下大家的老毛病,不要再乱扔东西。如果看电影的途中想喝水上厕所,可以喊咱们的志愿者。”
随着电影音乐的响起,原本正在闲聊的人们纷纷停下话头,探身认真地侧耳听着。他们的眼睛微微上翻着,露出些许眼白,嘴角却微微翘着,脸上洋溢着兴奋。主讲人详细地描述屏幕上的场景,辅以电影本身的音效,来帮助盲人理解电影情节。
一室明亮,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中间坐着的都是视障人士,房门口站着一队志愿者,随时准备着提供帮助。房间最前方是一个电视屏幕和放映机,画面上是一位将军长刀立马的镜头,主讲人配以低沉温柔的解说。屏幕后面是一整墙的碟片,各式各样的老片子闪耀着岁月的光辉。两边的墙上挂着“牵手光明·艺术相伴”的条幅,上面是CCTV某主持人的签名。最后还有一个陈列柜,里面是心目影院所获得的各项荣誉。
心目影院的参与者基本上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老年视障人士,来这里“看”电影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和老朋友的约定,也是一个让他们愿意走出家门、和人交往的理由。有位老人住在昌平区,要辗转坐三个小时的公交车才能赶过来,但即便如此他也从不愿缺席。有些老人是盲校的同学,几十年后在此聚首,聊聊彼此的人生经历,讨论一会电影剧情,一起度过一个闲适的上午。
电影放到一半,老肖出来了。
“他们(指其他视障老人)不自觉,手机总是响个不停,吵得人根本听不见,索性出来走走,和你们聊聊天。”老肖语带气恼地说。
一提起心目影院,老肖开始滔滔不绝地表达着感谢:“特别感谢心目影院给我们提供了看电影的机会,让我们能了解社会的方方面面……都要感谢大伟老师(心目影院创始人)……确实是特别好哇。”他显得很熟练,一串一串的溢美之词不断从他嘴里冒出来。
被记者打断之后,老肖先是一愣,又笑了起来:“我接受过太多这样的采访啦,不过也是真心在做宣传,希望能帮助到更多盲人,毕竟没有比盲人亲自宣传更有说服力的宣传方式了。”
(老肖在“看”电影,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樊亚欣 摄)

心目影院坐落在北京西城区鼓楼大街的一个四合院里,作为“红丹丹教育文化交流中心”(以下简称“红丹丹”)的子项目,于2005年创立。其创始人王伟力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给一位视障朋友讲解了他正在看的电影。当时,朋友表现得很兴奋,一把将他抱住,连连称谢。那种情绪深深地感染了他,让他下定决心为视障人士办一个电影院,使他们也能够感受社会生活、享受文化的熏陶。
王伟力的决定受到了妻子的支持,他们先后建立了心目影院、广播节目《盲人看世界》、盲人有声图书室等,带领视障人士开展听海、植树、合唱比赛、趣味运动会等一系列文化活动。
“盲人的根本需求是‘看见’,虽说看电影是一种艺术文化,但从根本上来讲,我们是帮助他们‘看世界’。”王伟力说道。艺术源于生活,电影实际上是社会生活的缩影。心目影院通过播放不同类别的电影来帮助视障人士了解社会生活、历史故事、人际交往等。
“我们应该平等地对待视障人士,不要歧视他,也不要特殊优待他。”志愿者在提供贴心服务的同时,也会毫不含糊地指出视障人的小毛病。他们希望能够帮助盲人打开心扉,主动去融入社会、适应社会,而不是把自己特殊化,甚至于把自己孤立起来。不区别对待正是他们给予视障人士的尊重。
同时,王伟力指出, “红丹丹”毕竟是非政府组织,影响力不如政府组织那么大,志愿行动也受限于资金数额,只能集中给部分视障人士提供服务。然而,这对数量庞大的视障群体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视障人士和非视障人士的文化生活存在一个根本性的区别,即视力水平的不同造成了文化生活的差异,视障人士基本上很难参与含有视力要求的活动。要想提升他们的文化生活水平,还需要政府的大力扶持和民间公益组织的共同努力。更重要的是,视障人士本身需要有强烈的文化意识。 “当然,只有在满足盲人生活基本需求的基础上,才能讨论如何开展文化生活,否则是没有意义的。”盲图的工作人员小刘如是说。
记者手记
这篇稿子历时整整一个学期终于完工了!撒花庆祝一下下!!主编小姐姐疯狂催催催催催稿的情景历历在目,然而我今天已经功成身退了超开心!
本来应该是上一期出稿的,然而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延后了,对不起我亲爱的组员记者们……为了不使自己成为千古罪人,后半学期又去补采了几次,半夜修仙遁入空门好几次,改稿和文编小姐姐吵架无数次,终于把这个亲儿子拉扯大了ww
在采访的过程中认识了很多视障朋友,他们都很友善,积极接受采访,想要通过这个渠道获取帮助,他们眼里的热切和盼望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在中国盲文图书馆补课的小男孩,双目失明但活泼可爱,尽管磕磕碰碰但依旧摸索着前进。我会永远记得他搭在我手腕上的一双手,一双稚嫩幼小但充满生机活力的手。虽然视障朋友们看不到这个世界,但是他们始终怀着热忱的心去努力感知世界,用爱和关怀感染其他人。比起怨天尤人,他们更愿意脚踏实地。每次谈到将来的计划,他们的眼睛里就会重新绽放夺目的光彩,像明珠一样熠熠生辉。希望他们永远健康快乐,我会一直为他们祝福。
美编|
于汪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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