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欧兰
采写 | 万一
2017年8月至今，我儿子多乐在美国加州的一所小学上五年级。此前，他在国内上四年级，英语能够简单对话。英语写作水平嘛，也就是多乐期末考试要求——五句话短文。能不能写更多？也许。但他从来不多写，理由是“考试有时间限制，而且老师说写对五句就满分，多写写错还可能扣分。”
所以，我最初觉得他能够适应美国小学同年龄的课堂就很满足了。但是在短短几个月里，他的英文突飞猛进。
最让我有成就感且非常震惊的一件事是，在从圣诞节到今年3月初的两个半月里，多乐独立完成了他在美国的第一篇自由命题论文写作，并且拿了3分的好成绩（3分是写作课分数级别中的最高等级）。我发现，整篇文章的逻辑思维与架构已经赶得上国内大学生的论文。
要知道，在国内，每到周末要写老师留下来的作文时，多乐总是会不停地抱怨说：“哎呀，这个题目要怎么写呀？我想不出来怎么写。妈妈，你快来帮帮我！”而我每次也都要用思维导图的方式，告诉他一篇文章应该怎么开头，怎样引入主题，段与段之间如何起承转合。一般字数要求400，整个写作课，对儿子来说就是一场折磨。而于我而言，则是又多了一个重新上写作课的好机会（苦笑脸）。
为什么我儿子才刚来一个学年，就拿到了写作课的最高分？期间，他再也不是一副叫苦连天的样子，也从未请求过我的帮助。我都是在他让我帮忙打印的时候才知道，“哦，又写完了一篇。”我不禁开始仔细观察美国小学写作课的教育方式，并回忆多乐在这次论文写作中的每一个训练的细节。
小学五年级的课程与国内不太一样。一般而言，国内公立小学会将语数外作为主课程，而科学、劳动、品德就是副科。美国的主课程包括写作、数学、社会学、科学、阅读。也有的小学将英文当做主要课程，但有的学校则把英文贯穿到其他学科里进行学习。
多乐所在的学校重视写作和阅读，所以每天都有1个小时的写作课，每天的家庭作业还包括至少半个小时的阅读和十分钟的读书笔记写作。


刚入学时，多乐在写作课上主要写轻、短、快的记叙小文，可以是生活当中发生的一个瞬间，一个生活片段或者身边的一个人。老师会带着他们赏析知名作家的文章片段，教他们了解多种开头方法和引人入胜的细节写作。这一阶段与国内的写作课是差不多的。但是很快到了圣诞节，老师便开始安排了论文（argument）的写作。
命题作文的引导阶段
与国内将作文和基础知识合在一张语文试卷进行考试不同，美国这边的写作是作为一门独立的课程进行教学并单独算成绩的，所以他们在学习某一个类型的写作时，会安排出足够长的时间让学生学习、练习、打磨和完稿。论文便是其中一个类型。整个过程学生会了解到什么是论文，为什么要写论文，应该如何写论文的知识。
圣诞节放假前，多乐开始学习论文写作。
刚开始，老师给学生们布置了一个命题作文，一个所有学生每天都会接触到的日常生活命题：我认为学校午餐应该提供巧克力奶。学生则可以根据自己的观点，选择相反的主题：我认为学校午餐不应该提供巧克力奶。
 “假设这是你写给校长的一封信，说服校长来支持你的观点。你就要写清楚你的论点是什么，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论点，如何用论据来支撑你的论点。”老师留下了这句话。
之后老师会详细来分解每一步如何来做。
第一步：确定观点。你选择正方还是反方；
第二步：调查研究。利用一切手段和渠道来寻找支撑观点的素材；
第三步：素材分类。哪些是论点，哪些是论据，哪些是结论，总结到一个BOX里，明确各自的定位。这个过程中，很多同学会混淆reason（讲道理）和evidence（摆事实）的概念。老师就会通过举例和练习帮助学生认清两者的差别，做到概念明确；
第四步：素材的价值判断。
素材里会有很多引言被学生拿来用。比如，有一位科学家的引言被多乐用来证明论点，老师就会问多乐，这位科学家叫什么名字？科学家的身份是什么？再比如，多乐引用了某篇文章里的一段话或者某些句子，老师要求他讲清楚文章或句子出自哪里。因为，引用的来源可以评价引用是不是有说服力和可信度。老师会告诉学生，有时候谷歌和维基百科上面查找的也不能全信，因为网上有很多虚假信息，要看信息的原始出处是不是可靠，这个调研过程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我觉得整个过程就有点像新闻写作，你要向读者交代清楚信源。
另外，老师要求不能只找自己立场的素材，还要找反方观点的素材，因为“也许在调研的过程中，你会有更多的发现和思考，甚至可能会改变自己最初预设的立场。”这时的写作课在我看来已经不仅仅是教授写作技巧了，而是教你如何多方位思考。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就到了最关键的写作实操阶段了。多乐会初步撰写出自己的一个研究报告，学生之间会互换初稿，互相质疑提意见；然后是修改；再互换、质疑、再修改。几次三番之后，稿件会交到老师手里。这阶段除非有大的书写错误，一般老师不会做太多的干涉，主要是教学和引导。
这样一通“折腾”已远不是“写作”那么简单。学生们通过自觉的“探寻”、“研究”，获得了许多书本里暂时还没涉及、也许永远也不会涉及的知识，很有成就感。
有趣的还在后面。定稿后，老师会组织一场辩论会。学生自愿参加并组成正反方，赢的一方还有奖品。低年级的学生到现场观战，现场看着小朋友们唇枪舌战，自己也被感染了。
独立写作的实操阶段
由老师带领的命题作文的训练就结束了，之后便是学生独立完成一篇论文的阶段。
有一天，一上课老师就告诉同学们：“现在你们自己写一个感兴趣的选题吧。”
那天多乐回家特别兴奋地说：“妈妈，有的学生说学校应该同意我们带手机，有的学生说老师不应该留作业，有的同学说学校的滑板场应该让自行车进入，还有的同学说家长不应该限制我们买书的量。”而据多乐透露，提出家长不应该限制买书的量的这个同学最爱看书，下课从来不去操场玩，就在那看书。
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想法。老师把所有提出的选题都写出来，不管是什么，不做评价，学生们可以自由选择。多乐最后选择的话题是：我觉得美国学校应该禁枪。很难想象国内的小学生会选择这样一个话题。但是多乐在美国看到很多校园枪击的报道，而在国内的学校是没有这个问题的。出于对安全的关注，他选了这个题目。
按照之前的方法，他四处搜集相关资料。但这次老师又加了一个任务：做问卷调查。这一次要以全班的同学作为调查对象，做一个调查，你必须设计出5个问题，最后一个还要写上大家可以自由发表评论的地方。就像我们调查问卷当中的“其他”。
多乐就自己设计了5个问题：
1.你认为美国应该禁枪吗？为什么？
2.你认为枪支可以令社会安全吗？为什么？
3.是什么原因让你想或不想拥有枪？
4.你认为玩枪有趣吗？为什么
5.你认为枪会制造更多暴力案件吗？
他把问卷一份份打印好，发给同学。当然，他也帮同学完成了他们的问卷。做完调查之后，他就拿到了一手的资料，然后将总结放到了文章里，初稿、互换、质疑、修改、互换、质疑、修改。最终他完成了他的第一篇自命题论文，有道理、有数据、有事实案例，还有对可能会有的反方观点的反驳。
都有套路 各有侧重
这篇结构严谨、逻辑清晰的满分论文，完全是他独立完成的。而我作为观察者，也看到了中美两国的写作课教育之差异。
中美两国的写作课教育其实都有套路，但侧重点不一样。美国老师给出一种句式就是套路，但是他把这个方法论交给你，你可以有自己的主题、观点。老师的作用只是告诉你，如何清晰又有逻辑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如何用证据一步步强化支持你的观点和由此得出的结论。在整个论文写作训练的背后，是对思维能力的训练。
相比之下，也许是因为国内语文考试把作文和基础知识都放在一场考试中，一个多小时要全部完成，使得写作课的一个主要目标是训练学生作文时能在有限的篇幅有限的时间内完成一篇立意正确的文章。好处是写作技巧得到强化，但缺憾可能是深入思考的思维能力没有得到足够的训练。
最近，社会学老师又布置了一篇论文作业，是四章节的关于美国独立战争的论述。想必写作老师和社会学老师是“串通”好了，誓把论文写作贯穿各个学科，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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