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我的父亲母亲》剧照  来自网络
细舅娘与张阿姨
文/ Iamrola
细舅娘是我的亲戚,张阿姨是我的邻居,两个人丝毫没有联系。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我离开故乡快二十年了,在某些一晃而过的记忆里,她们总是同时出现。
细,在我老家的土话里,就是幺,最小的意思。细舅娘是我最小的舅舅的老婆。她作为细舅的女朋友出现在我家的时候,我刚上初中不久。
她可真好看,眼睛真大,睫毛那么长。她个头比细舅高,头发油黑发亮,编成辫子盘在头上。穿一件大红的毛衣,配着修身的黑裤子,我第一感觉是:这么美的人,怎么会嫁给细舅?
晚上她跟我睡一个被窝,我先是要她保证,问的任何问题都不许告诉我妈,她同意了。我问:“你为什么喜欢我细舅,你们是初中同学吗?”我知道细舅一直不好好念书,初中都念不完,更不要说考上高中。她说:“他给我写了很多信,读书的时候就写了很多很多,然后就喜欢了呗。“ 以我当时的智商,是理解不了为什么男同学给女同学写信,女同学就一定要喜欢男同学这个逻辑的,我觉得她也可能只是敷衍地满足未成年少女的好奇心。不过她慎重地说:”家里人都说你很会读书,成绩也好,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啊。”
细舅娘和我
细舅娘结婚后,跟细舅一起开过小卖部,收过废品,还随舅舅一起南下打工,后来又回到老家开家纺店。她所有的生活都是跟丈夫联系在一起,我与她偶尔见面也只是在逢年过节的客套寒暄。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等我到了谈恋爱的年纪,家里亲戚就不再跟以前那样遮遮掩掩说细舅娘了。据说,是细舅外面有了女人,欺负细舅娘。偏偏她是糊涂的,竟然还把对方当成细舅的普通朋友接到家里招待一番。细舅的姐姐们都心疼细舅娘,骂自己的弟弟不是东西,建议她离婚,把细舅的钱都管起来,看男人还怎么瞎搞。温柔和气的细舅娘只是哭,细细碎碎地哭,重复说“我一直都信他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家里亲戚都说细舅娘徒有一张七窍面孔却没有玲珑心,跟玉米粑粑一样,中看不中用。我不这么看。
有一年,细舅在东莞电子厂当保安,细舅娘在拉上三班倒,我又跟她一起睡一个铺,在工厂宿舍里。她给我看一本相册,从她的少女时期到认识我细舅恋爱,到结婚,到后来生了女儿,女儿满月、周岁,她全部保存起来,那么厚的一大本,她说去哪里打工都要带着。她说:“娜子,我很喜欢照相,做女孩的时候就喜欢。”我说,“那是你好看,我就不喜欢照相。”她说,“不是的。我是真喜欢,无论有钱没钱,我都喜欢每年要给自己照一张相片留下,有了女儿之后,也是这样。我每年都给她照一张,万一有一年加班回去不成,我都托人给她照了再寄给我。” 
她摩挲着那些年代有些久远的照片,目光温柔又迷茫。她已经没有当年那么好看了,眼睛很大却是凹陷的,皮肤因为长期熬夜也是粗糙的,透着暗沉的色泽。可是在那个晚上,黄色昏暗的灯下面,混合着晾在宿舍室内的无数衣服的潮湿水气里,我看到了细舅娘的另外一种美。她平和而安静,一心一意相信丈夫能改善目前窘困的生活现状,她还是跟出嫁之前那样喜欢细舅,热爱生活。
张阿姨也是一个漂亮时髦的姑娘,她的婚房,刚好在我家隔壁。她结婚的那一年,我还在读小学。她似乎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上午穿一件,下午穿一件,可以一个星期不重样。她化妆,涂指甲油,这些举动在90年代初的十八线小城里面,几乎要变成臭美的代名词。我妈训诫我们姊妹几个不准去张阿姨家里玩。可是她家有一台录音机,我深刻地记得,《恋曲1990》这首歌,就是从她家放出来,传到我耳朵里的。张阿姨自己也哼唱,那样时髦好看,我是有点好奇又心动的。
有一次没忍住,趁着她家门开了,我在门口怯怯地问,可不可以进去看一下?张阿姨似乎很喜欢小孩,她热情地把我跟妹妹都拉进去,邀请我们看她的婚房。那个年代很流行一种有光泽的彩色塑料纸,剪成喜庆的图案和文字模样挂在墙上。张阿姨还会把这种金纸剪碎,用玻璃压在梳妆台的台面上,再随意嵌几张彩色照片在里面。我当时都快被这种美惊呆了,一直想去摸那个玻璃,估计当时有点傻里傻气,只记得张阿姨哈哈大笑,说,“这有什么稀奇,你们照了相,我就放进去。”
她竟然真的找我妈说起这个事,然后我们全家终于有了一次可以去照相馆的经历。照片洗出来,我和妹妹都很兴奋,张阿姨也很喜欢这些照片。她非常认真地挑选了一张妹妹与我的合照,放入她的梳妆台,她说:“你们两姊妹太可爱了,阿姨看着都喜欢,看着都会笑,特别是敏子(我妹),真像个洋娃娃啊。”
张阿姨放在梳妆台上的照片
张阿姨后来搬家,装修新屋,这张照片还是一直放在她的梳妆台面上。搬家后,她还是我们的邻居,只是那个时候我就高中住校了。大学毕业后偶尔回家,张阿姨看到我,总是很惊喜,还是像以前那样热情地拉着我去她家。她丝毫不吝啬分享她年轻时的那些趣事,总是说我太老实了,在外面工作要滑头一点;又说要我注意节食,女孩子太胖,不好买衣服。我刚结婚不久,她特意跟我说,你一定要生男孩,跟阿姨一样,头胎就要生男孩。她说这是作为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好的福气。
我其实不认同她的这些观点和道理,但是她郑重其事像个长辈一样告诫我,关心我,这样一份真心实意,着实让我感动。就好比小时候,她哈哈大笑跟年幼的小女孩介绍她的家,介绍她的梳妆台,她是那样青春洋溢又真诚无比。
我如今已经四十岁了,我的细舅娘,我的张阿姨,她们应该都老了吧。年轻时候的容颜肯定不复存在,只是不知道生活里的那些沟沟坎坎,她们是否都能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一点一点化解,一点一点渡过。
有人说,生活就是喝咖啡,非要在苦味里面找一点点甜。细舅娘和张阿姨,在我的记忆里,都不能归属于甜,她们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这种味道,在我这个年纪处理生活上的困难时,总是不经意就散发出来了,散发出一种平静的回甘。
写到此处,真希望疫情早日结束,这样今年过年,也许我就能回趟老家,看看我的细舅娘和张阿姨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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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amrola:湖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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