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日,河北省石家庄市藁城区小果庄村发现首例感染病例。隔天,相关部门对小果庄及其附近的村子进行了全民核酸检测,并逐步扩大筛查范围。截至1月10日,石家庄已完成1025万人的第一轮核酸检测,现有确诊感染病例共249例,其中超过85%的确诊病例来自藁城区。
据石家庄疾控中心通报,本次疫情主要呈现高度空间聚集型,感染者主要在农村。这反映出了农村疫情防控能力的薄弱。习惯了“被动防疫”的基层防疫阵线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病毒时,显得不堪一击,而病毒又依托村庄里紧密的熟人关系网络任意游走。
记者|张洁琼
1号病例
1号确诊病例出现在1月2日。凌晨4点,小果庄村61岁的田淑芳感到发冷、胸闷,并伴有咳嗽,与此同时,她的体温达到了38.7度。“当时都以为是感冒,但吃了感冒药也不见好,第二天早上(1月2日)我哥就(把她)送去了二院。”田淑芳的儿子接受采访时说。
田淑芳被送到了河北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医院距离小果庄约50公里,到达医院以后,检验科对田淑芳进行了鼻、咽拭子的采样,医生用2种不同的方法对她做了3次检测。4个小时后,她被确诊为新冠病毒感染者。医院检验科医生崔宝玲在接受采访时说:“核酸样本从被采集到最终发放结果或复查要经过7个步骤,1号病例送的是快速检测样本,从做出到上机,大约一个小时就出了结果。”
10个小时以后,小果庄及其周边的村子便启动了大规模核酸筛查工作。但遗憾的是,病例本可以更早被发现。河北疾控中心应急办主任师鉴指出,河北第一例确诊病例不是零号病人。2020年12月末时,小果庄就已经出现了危险的征兆,有专家推测,其实早在12月中旬时,病毒就已经开始在小果庄游走,但村诊所的迟钝导致这些危险因子被一再忽视。
2021年1月10日,石家庄,许多小区紧抓疫情防控工作,打出公告牌禁止外来车辆和人员进入小区。(图|视觉中国)
根据1月8日之前的数据统计,在藁城区112例感染患者中,曾出现咳嗽、发热等症状,并前往诊所看医生的就有18位。但1月2日傍晚全村启动核酸筛查之前,没有一位诊所大夫将患者的病情上报,更没有村民像田淑芳一样,主动前往上级医院做核酸检测。
小果庄村的确诊病例中最早出现症状的是一位66岁老人,早在2020年12月23日,他就感到咽痛,他在家中静养了四天。28日,他乘坐一辆40人座的大巴车前往机场北路的欧景生态苑饭店参加婚礼,他跟“1号病例”田淑芳参加的是同一场婚宴。后来,那场婚礼中查处多人确诊感染,其中就包括载他们前往婚礼的大巴司机和在饭店工作的几名员工。
这家欧景生态苑位于石家庄正定机场T1航站楼的对面,饭店走的是原生态风格,院内尽是幽密的花草绿植,溪水从桥下流过,店主在这偏僻的郊野打造了一处“人造森林”。饭店有散桌也有包间,它还提供了两百多平米的大厅供人们举办婚宴。但更多时候,这家饭店的顾客是还是那些刚下飞机的旅客。
1月10日,河北疾控中心应急办主任师鉴在新闻发布会上指出,经过测序、抗体检测、大数据筛查等等,基本判断此次石家庄疫情跟国内其他已经发生过疫情的(地区)没有相关性。他推断,河北石家庄国际机场就是入境点之一,病毒极有可能是从机场输入。
2021年1月7日,石家庄,出入石家庄的高速口还处于封闭状态。(图|视觉中国)
目前还不能确定欧景生态苑与病毒扩散的关联。但2020年12月28日的那场在欧景生态苑举办的盛大婚礼,无疑是一个重要传播点。李美楠告诉本刊记者,小果庄的人其实很少去欧景生态苑,“我们几乎不去那边吃饭,离村子太远了,即便是办婚礼,也是去附近村子的大饭店比较多。”李美楠是小果庄人,后来嫁到了隔壁村子,1月初,她带着6个月大的儿女回娘家探亲,赶上了小果庄疫情爆发。她是个宅女,平时极少出门,出村的情况就更少了,基本上只有去县城买东西或者亲戚朋友结婚,才离开村子。
跟李美楠一样,田淑芳的活动范围也很小。确诊之前的14天,她只出过两次门。2020年12月20日她去新乐市农村姐姐家探亲,12月28日她去参加了那场婚礼。婚礼现场,大多数宾客都放松了警惕,戴口罩的并不多。但田淑芳告诉媒体,婚礼那天,她戴了口罩,“平时在村里活动我都戴口罩,因为冬天很冷,我怕冻鼻子就一直戴着。
但戴口罩也没能幸免于难。根据流调信息,确诊者中有7位从12月20日以后一直居家没有外出,其中有两位甚至是长期丧失了外出能力的。当疫情在村庄中肆虐起来时,所有人的抵御能力都变得异常脆弱。
集会、婚礼与熟人
小果庄村位于藁城、新乐、正定三县的交界处,距离正定机场大约五公里,离石家庄市四十六公里,204国道横穿而过,方圆十公里的村子里,小果庄是最热闹繁华的一个。
在这个居住人数超过4000的村庄,车来车往,熙熙攘攘。廿三、廿八、初三、初八、十三和十八,每隔五天,村子中心的菜市场会有一场盛大的集市。在网购如此普及的今天,小果庄人仍旧享受赶集日上街购物的那种快乐。
今年读大三的孙少锋在保定一所学校读书,每次回小果庄时,如果能赶上集市,他还是会去凑凑热闹。因为2020年的疫情,小果庄集市停了两个月,到了三月份,政策趋宽,店铺、集市才逐步恢复。到了六月份,小果庄集市就已经恢复到了之前那番热闹的光景,一百米的路两边都是摆摊的小贩,汽车摩托车堵在路中央,人都走不过去。
2021年1月10日,石家庄,部分小区门口,居民隔着栅栏采购生活用品。(图|视觉中国)
元旦刚过,曾经给附近村子的村民带来便利的小果庄集市一转身就变成了病毒传往其他村子的输送站,刘家佐村的33例确诊病例中,有6例曾于12月末前往小果庄赶集。实际上,在小果庄疫情爆发之前,没有人会把村内的集会当作危险因子。
孙少锋回想起来,2020年全国疫情最紧张的时候,按照上层要求,小果庄也封了村,几条出村的路都设置了路障。一年前,疫情在湖北,看上去还很遥远,村子一封锁,村里人就感到安全了,村里的生活一如既往,至少他的生活中,唯一受影响的就是自己不能出村练车了。
尽管行政划分不同,但小果庄同周边村子来往相当密切,村子间建立起了一种信任,病毒借着这层熟人关系网迅速蔓延。反倒是孙少锋所住的小区成了异类,他住在果庄新区,这是一个新建的居民楼小区,虽然小区也在小果庄村里,但小区里的一半居民都是近几年才搬去的。在这个几百人的居民小区里,目前没有发现一例确诊病例。
赶集、婚宴以外,宗教活动也是一个易扩散疫情的传播点。1月9日,石家庄民族宗教事务局局长李占领在新闻发布会上回应:“小果庄村有信教群众122人,都信基督教,该村不是天主教聚集村,疫情爆发前,一些信教群众曾在该村一户人家里有过聚集活动,同其他聚集活动一样,容易造成疫情扩散,但目前没有证据表明疫情源头与宗教聚集有直接关系。”
被隔离的村庄
1月9日中午,在距离小果庄5公里的杨马村,村民杨大海接到村广播通知,发药点为每一户居家隔离的村民准备了莲花清瘟胶囊,请大家自行领取。他裹上棉袄,戴上大檐牛仔帽,走出了家门。他惊讶地发现,来领药的村民有秩序地排着队,相互隔开两米远,大家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不错,进步太大了。”他对着手机摄像头向本刊记者感叹道。
他仍记得1月2日村里第一次紧急聚集村民们做核酸检测的那一晚。先是小果庄的一个老妇确诊感染了新冠病毒,附近的十多个村庄迅速展开了筛查。杨马村也是一样,医护人员在村子里设置了8个检测点,每个相距不过100米。村里的大喇叭将村民们唤出了屋,但当时大家并不知道隔壁村子出现确诊病例的消息,人们还没有太多防范意识,一股脑地围在两个桌子临时拼成的检测点周围,杨大海却已经开始暗自担忧:“要是里面有人确诊,那岂不是同时一起做核酸的也会有很多跟着感染。”
2021年1月7日,石家庄,医护人员在公交车内为市民检测核酸。(图|视觉中国)
1月2日晚上,杨马村封了村。这之后每隔两天,村子里会做一次筛查,但经历了三次核酸检测,杨大海仍旧不知道村子里到底有多少人感染,同外界一样,他对确诊者的信息源也都出自网络上公布的流调信息。截至1月9日的流调信息显示,杨大海所在的杨马村有一位58岁的妇人确诊感染新冠肺炎。
杨大海听说,筛查结果呈阳性的人会被直接带去医院隔离,而其他人也无法知道同村人的确诊消息。小果庄的一位居民告诉本刊,他的一个亲戚1月3日被志愿者接走时,连手机都没来得及拿,老太太已经七十多岁,被带走时儿子不在家,直到现在,家里人都没有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的病情到了什么程度。隔天,她儿子作为密切接触者也被带走了。
杨大海今年六十岁,小果庄疫情爆发以来,他闲在家里没事,便开始每天在快手上发视频,实时播报村里的疫情防控情况。视频里,他总戴一副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讲着词。1月8日,他发布了一条视频,指责那些抱怨隔离条件不好的村民。“有些人住的条件是艰苦了一点,不过这是出于应急,不可能给你临时搭建宾馆。”视频里两撇又大又白的八字胡格外显眼。小果庄疫情爆发后,相关部门很快做出了全村隔离的安排,村民们分批向外转移,他们被转移到了藁城县指定的宾馆酒店,安置不下的,则被送去了藁城中学的学生宿舍。
1月9日,杨大海更新了一条视频,开头是他的惯用语,一段对医护人员和村领导的致谢词,接着才是正文:“大家在外隔离住的都很好,就是家里没有人了,这个狗啊,猫啊,还有被冻裂了的水果,需要志愿者和村委派人给关照一下。”
视频的后半段,杨大海说,他希望村委能公布疑似病例和无症状感染者的信息。如果不是通过网络上看到了流调信息,村里人将处于信息真空之中。大喇叭每天都在发布不同的通知,却唯独没有关于本村疫情的详细播报。
(文章中田淑芳、李美楠为化名,实习记者易琬玉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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