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名媛”的尽调
在巴黎旺多姆广场，中国珠宝设计师金栩如（Kim）正进行一场不同寻常的“尽调”。提着爱马仕手袋，披着名贵的大衣，她以名媛的优雅姿态迈进店里。她告诉CHAUMET的销售员说，自己正在找一颗粉钻。
店员的眼睛立马亮了。她告诉金栩如，AngelaBaby也在这订了一颗6克拉的粉钻。她还主动提出能把首席设计师约出来跟金栩如见面，在哪里都可以。
“其实这就跟理发店一样，到了VIP级别就可以让首席设计师剪头了。”金栩如说。
虽然在日常生活中有点“社交恐惧症”，在这种“扮演名媛客户”的任务中，金栩如却毫不怯场。她可以在店里一待就是一两小时。金栩如的“表演”如此逼真，店员会专门把库房里不对外展出、还没有报税的珠宝也拿给她看。
“也不能说我是戏精吧，脸皮厚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她告诉我。金栩如每次惟妙惟俏、恰到好处的“表演”都能成功完成任务。
她也并不是每次都当主角。有次，金栩如扮演大肚子朋友的闺蜜。她和孕妇朋友的其他几个“闺蜜”一起陪她去看珠宝。这次的故事中，孕妇朋友的婆婆奖励她怀孕，要买个100万的钻戒，金栩如和其他几个朋友负责帮她出主意。
在这样“暗访”型的尽调中，金栩如除了考察珠宝设计，也要学习品牌的服务流程。巴黎的那家店员后来帮她找粉钻，一直联系了半年多。她对名牌店的服务流程也逐渐熟悉。
在高端奢侈品的销售中，心理学的运用也很重要。金栩如观察到，所有的高级珠宝名牌店永远都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帅小伙搭档一个四五十岁敦实的中年妇女。帅小伙负责迎宾和哄女客人，让她们心情愉快，中年妇女专业知识储备丰富，关键时刻小伙子答不上来时，她能回答问题。
在这些扮演名媛的任务中，金栩如的表演力让同事们钦佩。“她们告诉我，每次我离开说要去取钱时，店员眼睛里都闪烁着抓住了大客户那种恋恋不舍的光芒”。
金栩如《空间的容器》
2
“有点冷”
在金栩如的珠宝设计师生涯中，和客户相处是重要的一课。耳濡目染下来，金栩如对客户们很了解。
“客户的状态很简单，我们找他们的时候，他们永远不在。他们找我们的时候，必须立即跟进。”一次，一个客户消失了半年，然后突然出现，说要看设计图，金栩如拿着半年前就准备好的方案和他喝了一个下午茶，就定了方案。
即便如此，金栩如的经验是千万不能催客户。“不能主动找他们，要离他们远点，不要太热情。涉及到高含金量、高价值的东西，催的感觉会不好。”
由于自己性格正好“有点冷”，她反而很招客户喜欢。
我第一次和金栩如聊天时，上海还在盛夏的末尾。素颜的她拎着HERMES来跟我喝咖啡。“我会买HERMES的包包，我的第一部车是PORSCHE，不是因为我喜欢奢侈品，这些其实是为了工作，因为这个圈子的人会看这些外在的东西。”她说。
日常生活中的金栩如平实而亲切。她在黑龙江大庆长大，母亲是建筑工程师。小时候她跟着母亲去工地考察，看着母亲和工人一起爬脚手架。金栩如从那时起就迷恋建筑，后来她的许多珠宝设计图都和建筑有关。
童年时的金栩如喜欢画画，爱画美少女战士。妈妈过生日时，金栩如给妈妈做立体的、有浮雕效果的贺卡。
启蒙她做手工的是金栩如的爷爷，一位当地的法官。爷爷喜欢动手做小提琴，做小凳子等，“他会发明很多小东西，非常热爱生活”。
到了高中，金栩如提出要考艺术类院校，父母都不是很理解。在他们心中，只有成绩不好的人才去读艺术，而当时金栩如的成绩不错，奥赛还拿过奖。
对决心要做的事情，金栩如有股狠劲。她横了心要考中央美术学院。第一年虽然考上了，但没考上自己心仪的专业。她回到家复读一年。第二年，为了给自己增加难度，她一个人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到南京参考。
考上了央美后，金栩如选了很多人认为“最冷门”的珠宝设计专业。
她的决定遭到了班主任的反对，他说学珠宝出路太窄。金栩如那一届150多个同学，只有四五个人选了珠宝设计专业，其中三个还是外国人。
“我就是喜欢自己做东西，从火烧、焊接，从概念到设计，设计系里只有首饰专业是可以自己做出实物，更像是纯艺术。”她说。
在央美的四年，每天有来自全球各地的艺术家和专家讲座，图书馆里有30多万册艺术图书。但更重要的是，她慢慢接受并找到了自己。
在一门自我启发课上，同学们围着圆桌聊自己的胎记故事，从中午12点一直聊到半夜12点。金栩如当时分享了自己母亲的故事，“我妈妈一半脸是胎记，她一辈子都不自信，都想尽办法遮掉。我知道她内心是很美的，我想把一切丑的事物变美。”
金栩如第一次当这么多人的面前坚定的表达自己，她看着周围的同学从羞涩到争先恐后举手发言。“这就是思想解放。”她说。
“有些学校可能会要求学生达到某种标准，但美院没有标准，我们需找到自己的风格”。
K&IRÈNE 爱的传奇
3
做了5个亿的珠宝
从央美毕业后，金栩如到英国留学。那阵子她迷上了美食和烹饪。
然而在所有的食物中，金栩如特别喜欢朴实的土豆。“土豆能屈能伸，可以自己是一个菜，也可以做个配菜，这性格很像我”。
她甚至专门写过一篇歌颂土豆的短文。
“它不仅出落在各种高级的菜肴，做好它的配角，也在平素的三餐饮食里常常见到它。它从不骄纵，从来都是默默的提升浓郁的口感，这令主角从没压迫感，而让主角忽略了去与它一争高下的警惕。而土豆就是这一气节，在无形中侵蚀所有主角的地位。土豆，它拥有无可比拟的生命体验，在深深的占据着我的内心。”
这种能屈能伸的性格在金栩如的职业生涯中得以发挥。从英国留学回来后，她尝试自己做珠宝创业。拿着家人给的几万块创业基金，她和美院的同学住在北京的小区租房住了下来。在确定思路之前，三个人都没有收入，她们就自己做三明治和果蔬汁，给小区里的人送外卖。
每天早上4，5点钟，她就骑着电动车去批发市场进货，每天半夜11点，她和小伙伴就挨家挨户去发自己制作的广告卡片。结果有一个小伙伴熬不下去，不做了。
这次创业的尝试搁浅后，金栩如加入了一家珠宝公司做设计师。然而一开始，金栩如发现自己的设计的稿子被工厂退稿，师傅说不能做出和设计图一模一样的珠宝。
她发现师傅都是拿着图自己发挥做，做出来跟图不一样。师傅还给金栩如很好的托词，说如果按设计图做出来，戴着不舒服而且“很难看”。但真实情况是，师傅调得让自己更方便做。她没法接受这种态度。
“比如卡CARTIER的Love戒指，因为商业策略，从最开始壁厚2.0cm，现在已经变到1.7了，一般人看不出来，为什么不能超过2.0，因为硌手，低于1.7，质感又薄了。设计中我们都要做大量试验，宽度和厚度要合适，还要融入美学。”
她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做艺术的设计师瞧不上做商业的设计师，因为许多商业珠宝设计师对自己作品没要求，让工厂随意发挥。作为一名年轻的设计总监，又有自己的坚持，金栩如自然遭到公司其他同事的质疑。
转折点在一次巴黎之行后来到。金栩如带着大老板和同事去巴黎的高级珠宝工坊参观。同事拿着金栩如的图纸问巴黎工厂的师傅能不能做。师傅说，“当然能做啊”。这下大老板终于信服了。
“我觉得很过瘾，自己终于被肯定了。但也没人表扬我。在商业环境下，一旦你被人肯定，旁边就都是你的敌人。”她说。
从巴黎回到国内，金栩如把所有的工序都数据化、流程化。从设计前期到中期到后期，每一步涉及到的部门和人，提报的方式和内容是什么，负责人是哪些她都一一明确。她总结出来的流程大概有30项，包含设计周的一切细节。
她告诉我，由于珠宝设计的复杂性，从设计到生产，走完一个流程，快的2个月，慢的要半年一年。
在珠宝公司打工的这几年，金栩如一共做了价值5个亿的高级珠宝，也完成了自己思路的积累。
“设计真不是你随便画张画就完了”。金栩如想把她的设计流程、思路写成书，留存下去。按照自己的流程，工厂的出品可以做到与设计图95%的相似率。
当然，这也意味着工厂的师傅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但珠宝就是一个很精致的东西，高级感是设计的最初考虑”。她说。
K&IRÈNE 爱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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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务
在帮“有钱人”做了多年的设计后，金栩如决定再次突破自己。2019年4月，金栩如和两名合伙人一起创立了“回山设计”。公司从珠宝设计，进军到策展、舞美等领域。
金栩如说自己关注所有与生活相关的设计，她相信设计最终需要“为人民服务”。
从To C到To B，她的转换似乎很自如。在刚刚完成的绍兴市文创展，金栩如专门研究了绍兴文化，梳理出绍兴各县区各自的地域特色，将它们浓缩成她想表达的色彩和线条元素。
“Kim除了能像艺术家一样地‘细腻敏感’，还有自己的理性思考的一面。而后者恰恰是艺术家最缺乏的。或者说通常的艺术家们只思考一些一鳞半爪的碎片问题，而她能贯通。” 金栩如的一名合伙人这样评价她。
在合伙人看来，珠宝设计代表设计界最高的境界，精细、复杂、立体。从这到其他领域，算是降维打击了。金栩如说自己很幸运，工作的时候脾气不好，但合伙人们都很包容她。
回山设计在上海的工作室位于北外滩BFC。现代感的北外滩，似乎特别适合这个充满活力的团队。
金栩如告诉我，生活中的任何物件都具有相应的功能性，而功能往往就是美的来源。设计师本身，也应该具有社会使命，让人们离美好的事物更近一点。
重新走到人们中的金栩如正在策划一款“信仰”系列的首饰，这个系列的首饰不会走高端路线，她希望通过这样的首饰，让更多的人关注到设计本身。
同时，她也把座驾换成了一辆牧马人。她说，“我觉得这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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