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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花是否也有它的生命。含苞盛放、花瓣剥落、一朵一朵平铺。摊开。风干。贴在白瓷水杯上。装在透明的玻璃瓶子里。一捧扑落落的,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飞散。电影《世上最美的离别》的开始就是这样舒缓、平静地铺展。
电影根据韩国编剧卢熙京的同名小说改编,是因其思念患癌去世的母亲而创作的。
电影里的妈妈叫仁姬。是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早上做好了一家人的早饭。催促着儿子赶紧吃饭,唠叨女儿又是不吃早饭就去上班。给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婆婆喂饭。帮丈夫准备上班的外套衣服。她对家人很有耐心,以一副讨好的姿态忙碌着。
扮演仁姬的女演员叫裴宗玉,她演过很多韩剧,几乎都是独立、强势、有主见、甚至是恶毒的女人形象。但在这部电影里,一改往日。她素颜灰面的,穿着居家主妇的衣服,与角色年龄相符的体态,眼神里有温良迟钝的样子,性格乐观又隐忍。
普通人的生活,光是应对生存的琐碎龃龉,就要用去大半的力气。还要应对不可预期和突如其来的意外到来。
妈妈仁姬时常小便解不出来,感到疼痛。她想到丈夫工作的医院去检查。丈夫职场很不得意,因为医疗事故死了人,自己的医院被迫关门了。快退休的年纪,却在现在工作的医院里拿着低薪。他早上去上班都是垂头丧气的。他不愿意在工作的地方见到妻子。
检查的结果是医院同事告诉他的:子宫癌晚期。已扩散到全身,压迫到膀胱。作为一个医生,自己的妻子病到这种程度,他却毫无察觉。其实妻子跟他说过自己的症状。他不耐烦地说:你只是到更年期了,吃点药就好了。现在他充满了自责与悔意。他不顾医生同事的劝阻执意要开刀手术。可是太晚了,早已扩散蔓延了。作为一个医生,他的职业判断已预知手术是无济于事的。但作为丈夫,悲伤早已摧毁了他的理智。他想尽量延长妻子的生命,在良心与情感上,他不能放弃一丝可能的可能。
当不幸降临到你的亲人身上时,会歇斯底里地痛哭嚎叫吗?会家人之间在一起抱头痛哭吗?也许现实生活里的悲凉,并不需要这样激烈的渲染,隐忍沉默才是巨大的恸哭。眼泪都是在时间的每一个缝隙里流淌着。时间每一天都在往前走,不会停下来接纳你的悲伤。
这部电影的表达是很温和、很细腻的。没有刻意地去煽情,也不过分地凸显悲伤。就像娓娓地讲一个故事,角色的情感表达都隐在无声的细节里。
妈妈仁姬一直被忽略地活着。被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婆婆折磨着,但依然在婆婆患病的15年里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因不争气的混蛋弟弟而痛苦磨砺着,自己连去医院也省钱坐公交,却时常贴补一些钱给弟弟。她去了女儿上班的地方,想和女儿吃一碗乌冬面还要赔上许多笑脸。她儿子听从爸爸而报考了医学院,但儿子并不想学医,想读美术大学。他嫌弃妈妈在他的杯子上贴花很土。她说话,丈夫经常不回应,满脸的不耐烦……
她是妻子、是母亲、是儿媳。可是她忽略了她还是自己。起初的身体疼痛就忍着,她忽视了自己的身体。她乐观地以为:手术切除就好了。她对丈夫说:告诉你疼痛又怎么样,你还能替我痛吗?
一个家庭里,有的人习惯了付出,有的人习惯了漠视。不关心,就理所应当的以为你不需要关心。没有人倾听她、体谅她。
一转眼,习惯的生活就不见了。只剩下生命的挨延。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作为亲人,只能尽量弥补之前疏漏的对你的关心,只想与你好好地告别。
在偏僻的地方新盖的房子,得抓紧时间装修了。要赶在冬天之前,住到这不漏风的新房子里。仁姬的丈夫仓促地买了家具。在拆包装的时候,她丈夫尴尬地对女儿说:家具颜色不般配,随便挑的,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满意。他买了妻子喜欢的、样式漂亮精巧的茶杯。为喜欢花的妻子建了一个花房。可是妻子告诉他:是因为婆婆喜欢花,自己才喜欢的。他木然。似乎过了半生,我还没有花过时间去知道你。
丈夫在新家附近的小医院找到了新的工作。女儿结束了和有妇之夫的纠缠,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孝顺妈妈。儿子把妈妈“很土”的贴花装在相框里,放在了新家。连一向赌博、游手好闲的混蛋弟弟也买来了仁姬爱吃的核桃饼干……时间每天都在往前走,拖着你往前走。不容许你去清醒、理智,也不容许你弥补完所有的缺憾。无论你怎么做,等到亲人离世后,心里都会留下一个填不平的洞。余生,会从那个洞里散出想念和叹息。
妈妈仁姬半夜痛醒了。在卫生间里呕了很多血。身上也开始出现淤青。她到底还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她蜷缩着躺在婆婆身边,思念着自己去世的父母。哭声那么悲伤,那么无助,她那么的想活着……她失神地坐在桌子前,末了的生命在时间里无声地流逝。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很多心愿未了:没有看到女儿出嫁,没有看到儿子上大学,没有等到冬天全家人都住到暖和的新房子里。她问丈夫:我死后,你什么时候会想起我?还有什么时候?还有呢?
电影像是把一个悲伤的故事,用平静、轻淡的语调讲出来。没有刻意地渲染悲伤,只有日常生活的细节,平静里透着无助和哀伤。
她把日常生活事项贴在冰箱上、桌子上。她教女儿用淘米水煮大酱汤。她在便签纸上写着:奶奶生气时,无条件应和、听从她,发脾气时,背着她。她让儿子教她学电脑,注册了网络大学。可是,要等到明年3月份才开学。她神色黯然地想:等到明年3月份……还能等到吗?
她去世在那年冬天。花瓣飘散着,像闪烁的星星,像晶莹的落雪。静谧的早晨,雪一层层落下,覆盖着新家的宁静。院子里种下一颗松树,上面挂着一个牌子,写着她的名字:金仁姬。
她丈夫对女儿说:你妈妈这次走了,你要把它想成一种万幸。她比别人足足多受了两倍的苦。我宁愿相信,她这是提前去了更好的地方。
对于悲伤的接纳,对于变故的自解,对于死亡的尊重。对于亲人的离别,相信她是去了更好的地方。我也是在经历了生命的无常之后,终相信了:这世上有一种不可改变之力叫做命运,接受它、承负它。
亲历了生死,也并不见得会让人大彻大悟。也许活着的人,就那样地活下去了。早上,女儿给老年痴呆的奶奶喂饭;儿子说榨的果汁味道很奇怪;丈夫说今天的大酱汤味道也不好……一家人,时常翻看妈妈留下来的便签,按照上面写的去做,去适应没有了她的生活。
并不是时间治愈了人,而是时间抻扯着让记忆有了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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