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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杨浩林
全文共 3407 字,阅读大约需要 8 分钟
想要改善微信群中的家校关系,“需要把学校的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养成在家长和社会的‘聚光灯’下行使权力的习惯。”
“我就退出家长群怎么了?”
近日,一条江苏家长吐槽家长群的短视频引起了网络热议。视频中,这位戴着眼镜和蓝色口罩的父亲对着屏幕质问:“你们上课不用心教,下课叫我帮忙批改作业,那我要你们干什么”“教是我教,改是我改,之后还要昧着良心说老师辛苦了,到底谁辛苦?”
截至11月4日,在微博话题#压垮成年人只需一个家长群#和#我就退出家长群怎么了#的话题之下,分别有 8.3 万和 4.5 万条讨论。
江苏一位家长发布的短视频引爆了网络舆论
此前一再被诟病的家长群再次成为众矢之。在封面新闻一场针对 16 万人的调查中,85.6% 的人认为家长群没必要存在。
社交平台上,有人称,“没有了家长群,家长再也不用打扫卫生、新年布置教室、打卡、各种表扬批评、早上疏导交通、各种无聊的素质作业、拍马屁等等,支持取消,取消了学校会减少各种无聊的素质教育,老师负担也会减轻,家长也会解放,多赢”;亦有人表示自己“也想退群,但不敢退群”的两难处境。从以上评论,足以见得“天下家长苦家长群久矣”。
而在这场讨论中,作为风暴中心另一方的老师,似乎集体失语了。为此,全现在走访了三位老师,希望听听他们的声音。

01////

对老师也是负担

“现在网络就是一个放大镜,任何一句话价值观稍有不对就会被大家说三道四,更不要说老师这样一个被打上标签的群体,”对于此次退群事件,在成都一家公立小学当班主任的赵婷有些委屈,“他(那位家长)可能生活上压力很大,但是在教育上他又缺少一些方法。老师说的那些话使得他的宣泄又被无限放大了。”
家长群,自移动互联网兴起以后开始大量出现,几乎成为每个班级的标配。老师、家长、学生之间原本隐形却复杂的关系,因此摆到了台前显眼的位置。
赵婷记得,家长群出现之前,学校给家长传达消息都是通过书面的形式,往往发下去再交回去可能都是几天时间了,“现在更容易传递之后,信息非常多。我们作为老师来说,天天好多信息、好多要求、好多任务,有些是需要家长参与的,就会转发到家长群。我们还会提醒家长请把班级微信群设为重要的信息群,或者把它置顶。”
网上流传的家长群聊天截图
在北京一家乡村小学当班主任的王玉华向全现在透露,不光家长“嫌弃”家长群,从某种程度上,家长群也是老师的一个负担。
“学校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放到家长群去通知,无形中加长了我工作的时间。有时候家长在群里问问题,如果不理他,心里也别扭;但如果理了,很多家长可能会没完没了地发。”王玉华说。
在平时运作过程中,她会避免这种情况。比如在建群之初立下群规,要求群内不聊天,不讨论成绩等;发布通知的时候,也会选择小程序等方式避免群内刷屏。至于具体学生的问题,则私下单独和家长沟通。

02////

“因为你是老师”

“我在外面最讨厌谁说我是老师,”赵婷发现,“在生活中一旦你被贴上老师的标签,在他们的认识中就会觉得你应该这样做,不该这样做,因为你是老师。”
让赵婷感到委屈的另一个方面,是与劳动量并不匹配的薪水。
据瓦尔基环球教育集团基金会(Varkey GEMS Foundation)统计,在中国,老师每周实际工作时间至少有 40 小时,在全球范围内比较,相对偏高。而工作之外,在线上与家长沟通等事务会占用更多额外的精力。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中国老师的平均收入却偏低。据《中国劳动统计年鉴》,2018 年,中国教育行业国有系统内职工的年平均收入是 87031 元。实际薪酬不仅远低于大多数发达国家,甚至低于马来西亚、印尼和印度。
在王玉华看来,教师这个工作本质上是个“良心活”。对于每个老师来说,职责弹性比较大,每个老师做事方式也不一样,包括如何和家长沟通等等都存在差异。“有的老师觉得自己应该多做点,也有的老师实际上会把很多事情推给家长。”
山东枣庄一小学举办的手抄报展览 图片:视觉中国
如今,许多地区都加大了对于教师的德育工作考评,除考评外,让学生定期制作手抄报等德育工作,也会和班主任工资绩效等挂钩。
这些德育工作多是学校宣传工作的一部分,但是对于缺乏设计能力、动手能力的小学生来说,这些工作往往就会变成家长的工作。
“我个人认为这些(手抄报等)作业对学生的学习来说没什么用,但是可能负责德育的老师是站在另一个角度看这个问题的。这类作业确实会给家长带来一些负担,比如一二年级的孩子怎么能做手抄报呢?他们很多字都不会写。这个时候就得让家长来做,家长的时间被占用,就可能造成一些矛盾。”王玉华坦言,但如果所有事都推给老师,老师也是人,他的精力也是有限的。
在#我就退出家长群怎么了#这一话题下,博主 @菁城子 写道:有些作业一看是学校布置的奇葩任务,应付上级的要求,做宣传用的(比如搞手工作品为了发公众号、搞垃圾分类教育),我们都是应付了事。自己能做的,就帮孩子做了,不想做的,一拖再拖,最后通常不了了之。
王玉华在乡村小学工作了 20 多年,现在已经临近退休。对于这类工作,她更多的处理方式是“应付”。开家长会时,她会明确告知家长,“咱们就分几个组,每个组轮着来做,上面每次其实也就要五六份,你们画成什么样都没关系,只要交了就行。”

03////

被放大的焦虑

从老师的角度看,张娜 坦言自己喜欢家长群的存在,“网络上更好沟通,也更方便传达信息”。
但是站在家长的角度,她并不喜欢家长群。她在北京 一所公立中学当班主任,与此同时也是一名三年级小学生的母亲。
由于孩子还小,行为习惯还不太好,老师会在群里嘱咐很多事情,“而且群还特别多,每个老师都有一个自己的家长群,我光加我女儿的家长群就有四个,信息特别琐碎,挺消耗精力的。”
信息传达更便利的同时,家长的焦虑也被放大了数倍。
一则网上流传的视频显示,今年国庆节期间,一个父亲在家长突然情绪崩溃——因为他经常不回复家长群的消息,在家长会上被老师点名。
视频中,他边哭边解释,自己加班、开会又要看孩子,怎么顾得过来。而关于此事同样存在两个争议点,一是家长应不应该承担子女课后作业辅导的工作;二是因为家长群的存在,家长有了无形的焦虑。
与家长日渐加大的焦虑形成对照的,是国家层面的“减负”。
此前,中国各地曾相继出台规定,提倡素质教育,严禁挤占体育课时和大课间。今年 9 月 28 日,重庆市教委发布的《重庆市进一步推进中小学减负工作实施方案》提出,小学一、二年级不得布置书面家庭作业,三至六年级每天家庭作业总量控制在 60 分钟以内。
江苏省苏州市一学校的学生在讲台上向同学介绍暑假作业 图片:视觉中国
“从家长的角度来说,肯定是希望每天能有更多自习课,让孩子在学校就把作业做完。”张娜 说。但与此同时,对素质教育的追捧使得部分学校主科课时变少,原有的自习课等时段也被安排了很多素质教育课程。想要在自习课上完成作业,成了一种可望不可及的事情。
而从实操层面看,王玉华发现,由于明面上的规定,老师给学生留作业机动性比较大,“比如默写和背书,家长是可以选择让孩子自己来的,我们也不强制,就看家长能接受自己孩子考多少分了。但在高考这个指挥棒下,其实家长还是会很在意自己孩子的分数。”
张娜 自己每天下班回家后,也会抽出两个小时来辅导女儿学习。
她向全现在透露,身边有朋友因为工作忙,只好请家庭教师专门辅导孩子,一个月一万多,一般家庭也负担不起。也因此,在她女儿的班上,差不多 1/4—1/3 的妈妈都辞掉了工作专门照顾孩子在小学阶段的生活和学习。
在张娜 看来,这次家长群引发强烈的共鸣,根源上还是家长辅导孩子的方法和观念的问题,“家长需要明确孩子的教育并不只是在学校就能完成,如果想要自己孩子在分数的竞争中领先,肯定要在时间或者金钱上进行付出。而老师在家长群中的言行以及家长群的氛围,则需要更明确的规定。”
她认为,一般来说,老师和家长本质上是一种单向需求的关系,这导致了老师和家长在群内地位的不对等——老师基本无求于家长,家长则有求于老师。小到不给孩子找麻烦,大到各种推优评优,都需要老师帮忙。这种单向的需求关系助推了拧巴的师生关系和家校关系。
“目前微信群中的很多冲突,都是由于学校觉得‘孩子在我手里’,说一不二,自己把自己处于不容质疑和不可顶撞的强势地位造成的。”华东师范大学国家教育宏观政策研究院副研究员范笑仙在2018年的一篇文章中提及,想要改善微信群中的家校关系,“需要把学校的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养成在家长和社会的‘聚光灯’下行使权力的习惯。”
(赵婷、王玉华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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