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又被约谈了。
央行、银保监会、证监会、外管局,四个部门同时出手,点明要求蚂蚁集团,“按照市场化、法治化原则,落实金融监管、公平竞争和保护消费者合法权益等要求,规范金融业务经营与发展”。
比起52天前,叫停蚂蚁上市临门一脚的那74个字,这次约谈的力度显然更强,透露的信息也更多——“市场化、法治化”,轻描淡写六个字,直指互联网经济巨头不该得到特权。
花呗、借呗等小额网贷,显然已经改变了当代青年人的消费习惯,大量涌现的网络金融平台,侵蚀着整个社会的金融稳定,让市场定价权聚拢向少数巨头企业。
逐利的资本不可能放弃利益自省,那就由监管部门出手帮他们清醒清醒。
蚂蚁也开始紧急应对,一觉醒来,许多用户发现自己的花呗额度被砍,有的干脆直接被关闭花呗功能,超前消费的大梦猛然破碎。
蚂蚁对于被约谈的回应,也从之前的“拥抱监管”,变成了“认真学习,严格遵守”。
几个字眼的变化,都是满满的求生欲。
蚂蚁态度的转变,代价是业务的“壮士断腕”。但在蚂蚁背后,那无数被扭曲消费观、债务缠身的年轻人,依然无路可逃。
历史的倒车
花呗这一次大面积降额,主要针对的是大学生群体。实际上,类似的戏码十年前就上演过一回。
2009年8月13日,中国银监会发布《关于进一步规范信用卡业务的通知》,明确要求银行不得向未满 18 岁的学生发放信用卡,对于已满 18 周岁但无固定工作、无稳定收入来源的学生,须落实第二还款来源及其偿还能力, 并以书面形式确定还款责任,否则不得发卡。
政策压力之下,各家银行都收缩了大学生信用卡的办理,有些干脆停止面向学生群体的信用卡办理业务。
政策收紧,是因为问题严峻。据2008年一份调查报告显示,当时的中国大学生92%拥有信用卡,有三分之一学生手头的信用卡数量远不止一张。在学生平均月支出不过800的年代,提前消费已经开始让他们背上动辄几百上千的债务。
学生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家长,信用卡让他们在消费上脱离家长的财政控制,造成的深坑,最后又需要回过头找家长买单,不敢找家长的则几乎走投无路。
乱象之下,银行透支风险不断累积,学生们的信用风险也同步飙升,整个金融系统都被拖到危险边缘。
前车之鉴并不遥远。或许,那一年忙着收购支付宝70%的股权,加大规模招兵买马,计划扩容5000人的马云实在抽不出空了解行业动向,才会在不远的几年后,带着蚂蚁集团大张旗鼓重蹈覆辙。
根据支付宝自己发布的《年轻人消费生活报告》显示,中国近1.7亿90后中,有6500万开通了花呗——每10个90后里,就有近4个在用花呗消费。
这只是冰山一角。香港最大投行汇丰银行,公布过一组统计数据:中国90后的年轻人,人均负债比高达1850%多,每个90后年轻人平均负债12万元。
而《95后信用卡消费报告》则指出,95后超前消费意识更强,信用卡最高刷掉收入的60%,每月透支消费、零储蓄的人,占到15%。
全国90后,只有13.4%的没有负债。剩下的,要么把使用花呗当作常态,要么陷入以贷养贷,越还越多的债务漩涡,被花呗、白条等网贷工具困住人生。
马云总爱强调花呗、借呗和其他网贷,尤其P2P平台不一样,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在年轻人的信贷行为中,当使用者习惯性形成使用花呗时,固定循环的“信贷-还贷”行为将逐渐成为一种生活习惯。信贷会像漂浮在身边的空气一样,成为隐秘而习惯的存在,成为正常生活肌理中的一部分,还款压力也将成为生活的板块之一。
中国青年报早前做过一期专题报道,采访了几位打开同一个潘多拉魔盒的年轻人。
上海大四学生阿杰,因为疫情短暂失业,让他和公司同时陷入了艰难时刻。买考研复习资料、日常饮食以及每月1000元的房租,很快掏空了他实习攒下来的积蓄。
那段时间,花呗成了他唯一的“收入”来源。
一开始,阿杰将账单分6期,打算慢慢还上,结果窟窿越来越大,只能想办法“开源”,除了用“借呗”借钱,他还向家里亲戚借了1万。
95后小旻也曾是一个“重度”花呗和借呗使用者,和丈夫在广州创业失败以后,他们开始通过借呗和花呗周转生活。
原本,两个人都有工作时每月的债务还能覆盖,可小旻生下女儿后,不得不在家带孩子,两口子只能不断使用最低还款,在后面的月份里补足上个月的欠款,并缴出越滚越多的利息。
让他们下定决心做出决断的契机,是两口子的花呗先后出现逾期记录,失去继续使用资格,他们终于能从一边还一边借的恶性循环里走出来,只等还清花呗后和它永久告别。
负债累累的人面前,除了拼命打工、开源节流,就只有找家人求助,这也是各路网贷最喜欢把大学生作为主要狩猎目标的原因,他们还有最后的保险栓:爹妈。
有爹妈为这些大学生兜底,蚂蚁金服也就更加放心地给他们调高额度。
可是,这和其他遭人们所唾骂的网贷,到底有什么区别?
陷阱无处不在
对于大学生的花呗额度被限制,网上有一派观点颇具迷惑性。
简单来说,他们认为花呗等网贷工具是因为大学生们存在需求才出现的,不让用花呗,他们大可以去使用更危险的小额信贷。相比之下,利息更低的花呗反而是应该被保留的“最优解”。
这个逻辑,就和为了不让年轻人吸冰毒,就干脆开放商用大麻一模一样。
乍看上去,吸食大麻的短期危害不如其他毒品那么严重,但只要接触后形成依赖,逐步上升的快感阈值会悄无声息把人导向更危险的地方。看似温柔的大麻,只不过是很多瘾君子们迈向毁灭的第一站。
这正是花呗,这个“中国年轻人欠的第一笔钱”,在超前消费浪潮里起的作用。
“不去用就不会有风险”的工具无罪论,并不能为这类产品辩护,事实上,把年轻人推入消费主义陷阱的力量无处不在。譬如前几天,我们曾撰文探讨过的网贷广告乱象,就是推手之一。
犯了众怒的京东金条广告,把借钱与给钱混淆,通过“温情”的包装,诱导用户放松警惕的同时,又以放大用户困境的方式,为超前消费寻找合理性。
类似的广告,花呗也没少做。
细数这些年,花呗打出过的广告语,从“在我心中,什么都可以省,热爱的不能省”、“去工作前,我想先去看看世界”,再到“等一份机会,不如自己创造机会”,无一不在催促年轻人们别再等待,赶快借出一个精彩的生活。
这些广告都在传递一种扭曲的价值观:我虽然赚得不多,但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追求精致,为了自己所向往的生活和喜欢的东西变穷,穷的明明白白,也活得开心闪亮。
温情绑架也司空见惯,有用花呗给女儿过生日的施工队长,有用花呗给妹妹买电脑的牧民,也有为了“有面子”用花呗打专车的上班族...应用场景广阔,涉及人群多样,几乎是对全社会中低收入人群的饱和式轰炸。
即使能抵挡住精神攻势,在实际使用里的坑依然难以规避。在淘宝的结算页面,总会有各种分期免息、优惠提示,试图让你开通花呗。甚至当面的二维码支付,也会有提示引导用户将花呗设为首选支付方式,并丢出各种减免额度作为诱饵。
一旦咬钩,随之而来的就是层层镶嵌的套路。
除了周报和月度账单,花呗的使用情况大多数时候只是支付宝界面里的一个小红点,看不见的数字不断流失,却很难引起用户的警觉。
另一方面,花呗会在使用过程中不知不觉上调额度,如果信用良好,用超以后还会及时为用户续上临时额度。
看似贴心,实则是瞄准了肥羊,磨刀霍霍准备薅个彻底。
开通花呗,只需要一键确认,要关闭就没那么容易。打开花呗界面,并没有任何一个入口可以直接选择关闭,你需要进入客服页面,手动输入关闭花呗的指令,经过多次确认后,才能真的摆脱这项业务。
随着对消费主义的警醒,选择关闭花呗的年轻人开始增加,但前赴后继,一头冲进这个大坑里的人更多。
在马云的构想里,芝麻信用和花呗额度要建立起一种新的信用体系,实现住酒店出示芝麻分不用交押金,找工作也要看芝麻信用的宏愿。
野心确实不小。
花呗的捞钱套路
蚂蚁金服的根基,建立于2016年8月3日。当天,首单互联网消费金融ABS在上交所上线。德邦证券挂牌了一个消费贷款资产支持专项计划,一共300亿,分20期。
这个计划背后的主角就是蚂蚁金服,更准确地说,这个项目就是“蚂蚁花呗消费信贷资产支持证券项目”。
项目一上线,就受到热烈追捧,首期20亿元就获得了超额认购,认购机构包括资产管理公司、银行、保险公司等众多机构投资者。
可他们抢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答案是,对花呗用户的债权。
当你使用花呗后,在未来规定的时间里,妥妥的需要还钱给马云,当使用人数越多,蚂蚁金服就能收到源源不断的本金和利息收入,这是一笔非常稳定的现金流。
但是,仅有现金流还不够。雪球想要越滚越大,就一定要有更多的雪花。
怎么找到更多“雪花”?秘密在资产证券化这个金融游戏。
蚂蚁金服把花呗用户的负债作为自己的资产,打包后做成一个项目挂在交易所上公开发行,卖给投资者。
债券投资者买到了一个稳定的年化收益率大约为4%-5%的理财产品,而消费者支付的花呗年化利率大约为15-16%,这么一倒手,蚂蚁就从中赚取了大约10%的利率差,并且又从市场上融了资,又有钱借给更多的剁手党去超前“花呗”。
从2016年到2018年,蚂蚁金服的货币资金由113308.07万元迅速增长到739735.35万元,而银行借款仅有100000万元。
也就是说,资金规模上升,但银行高息贷款的比例却在缩减。这表明蚂蚁金服花呗计划通过资产证券化,极大地扩宽了现金流。
说白了,就是蚂蚁更倾向于跟债券投资者拿钱,这个钱比从银行拿要便宜。
但蚂蚁金服通过花呗的盈利,不单单来自这里。
淘宝卖家用花呗收款,会被收取1%的手续费,和信用卡一个费率。要知道,这是一个盈利点,而买家的还款时间为确认收货后的下个月10号。在买家确认收货后,钱会在扣除手续费过后马上进入卖家账户。也就是说,账期大概为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支付宝从中赚取的年化收益率就为12%,绝对不低。
而在这个过程里,花呗的资金流越滚越大。但是,整个债权的流转过程里,花呗存在是必要的吗?如果没有花呗,人们就不能从银行借钱了吗?没有花呗,借贷消费就不能进行了吗?
当然不,就算花呗不存在,消费贷款仍然可以进行,至于花呗,只是一个原本并不需要出现的中介,它最大的作用,不过是将消费贷款的门槛降低了。
但马老师似乎还觉得,这个门槛不够低。
“中国金融缺乏风险”
今年10月的外滩金融峰会上,马云以“外行非专业人士”的身份,瞄准时下的金融监管火力全开:
“全球很多监管部门监管到后来,变成了自己没有风险,自己部门没有风险,但是整个经济有风险,整个经济不发展的风险。未来的比赛是创新的比赛,不仅仅是监管技能的比赛。”
网友们对马云言论的评价
最离谱的是,马云说当下中国金融非但没有系统性风险,而是根本没有“金融系统”,这才是风险。
这番话的目的,无非是希望放开监管,给蚂蚁一个“自由”发展的机会,尽情地为中国金融增加一点风险,至于这风险谁来承担,当然是实际上借出钱的银行。
很快,光明网发了篇文章,提到“如果真如马老师所言‘这个不许那个不许’,那么就不会有支付宝、蚂蚁金服。”
实际上,如果不是各大银行和监管机构,在支付宝业务面世之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家公司在没取得牌照的前提下一路狂奔,马老师或许也不会有机会站上台讲这番话。
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次炮轰监管层的代价十分惨重——蚂蚁金服的上市之路戛然而止,互联网放贷公司的本质也被丢到台面上。
在12月11日的政治局会议上,提到要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这可能是中国第一次在这么高规格的会议上着重提了反垄断这个事情。
毕竟,如果花呗真成了马云说的放开监管,肆意生长,最后又会变成什么东西?
最后,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的表妹,在黑龙江读书,去年寒假来到我家暂住,中途忽然有几天一直戴着口罩。后来知道,是去整形了。问她哪来的钱?花呗。怎么还?过年不回家,去麦当劳打工还。
很快,疫情到来,她不用去麦当劳上班了。可是花呗怎么还?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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