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次我从新加坡飞回上海前,安排了一场理发,不料理发师太过精益求精,剪到半途我惊觉若等他剪完就赶不上飞机了,却又不能顶个阴阳头去机场,于是只好让他暂停,花钱改签了更晚的航班,这才继续安心理发。

完事儿后我叫了辆Taxi去机场,路上一言不发,心里骂骂咧咧。
我性格中存在一些极端因子,要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帖帖,容不得一丝褶皱。
好在我天性乐观,到机场也就烟消云散了,我看了眼大屏,发现:
晚点了。
不是一般的晚点,而是晚了五个小时。
掏出手机一查,原来上海下暴雨。
我垂头丧气过了安检,在机场闲逛开来。
新加坡是全球数一数二的航运中心,但樟宜机场却不大,设计也很清新,候机楼里种了不少热带树木,漫步其中更像逛街,完全不似希斯罗或首都T3那般令人类感觉自身渺小。
我拖着行李箱逛了会儿,忽然注意到一个穿红毛衣(暗红的红)的女孩,她戴眼镜,眉目山清水秀,此刻却透着幽怨,她正紧锁眉头盯着手机,不停打字。
我停下脚步,思索一秒后走到登机口前,提示板上写着:
“Melbourne
Delayed


23:00”
我看了眼表:
19:00
我心中暗笑:
“卧槽,清一色。”
自己飞机晚点的不快则被我忘到了爪哇国。
我来到她身边坐下:
“hi。”
她迷茫的抬了下头。
我:“呃...我想认识你一下,我飞上海,飞机晚点了。”
她点点头:
“哦,你好。”
随后又扭回头看她的手机了。
这显然不是好的开始,随后我俩都没说话,任由时光尴尬的流逝。
我心中自言自语道:
“你好?
Fuck me!
Shall I keep talking?
or just go away?
…”
我遇到尴尬时心中总会冒出英语,因为有些人应激时会幻化出第二人格来应对,第一人格则逃之夭夭。
2
就这么尴坐了5分钟,我说:

“你来这儿转机?”
她好奇的抬头: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新加坡哪有人穿毛衣。”
她淡淡一笑:“你呢?也转机?”
我:“不,我在新加坡生活。”
她:“上班吗?”
我:“对。”
她:“做什么?”
我:“Banking”
她说了声“ok”,继续看她的手机去了。
能看出她心思在手机上,仅仅出于礼貌应对了我几句。
她发着微信,眉头依然紧锁,看得出她很烦,但我猜不出是何种力量令她烦扰。
这时她手机响了下,我瞥见她屏幕顶端跳出一条知乎日报的推送。
我心中暗喜:
“杠!”
我清了清嗓子:
“我还是个作家。”
她抬起头,眼中透出讶异:
“是吗?你都写什么?“
我:“你上知乎吗?”
她:“上啊。”
我:“我在知乎上叫皇太极。”
她向后靠了靠:
“啊?我好像读过你一篇文章,是...写北京和上海的吧?”
我:“对,那是我写的。”
她放下手机:“所以你以前在北京上海,现在怎么来新加坡了?”
我:“因为这里天气好。”
她露出不可理喻的表情:
“天气好?”
我:“我大学在英国,那里天天刮风下雨,我就发誓以后要找个天气晴朗的地方,从此把刮风下雨限于麻将桌上。”
她笑了:“新加坡如何?”
我:“你没来过?”
她:“每次都在这里转机,没出过机场。”
我:“好吃的很多,而且去哪儿都是10分钟。”
她:“走路吗?”
我笑了:“倒没那么小,打车,新加坡华语里taxi叫「德士」。”
她笑着重复:“德士…”
我:“在新加坡,打车超过15分钟就算出远门了,搞的我现在回北京很不适应,你懂的。”
她又笑了:“新加坡人怎样?”
我:“你指?”
她:“他们觉得自己是哪里人?”
我想了想:“新加坡人…”
她:“我以前看过一部新加坡电影《小孩不笨》,里头一会儿中文一会儿英语,所以他们到底讲什么?”
我想了想:“英语是官方语言,中文是当地流行的方言。”
她:“不懂。”
我:“你可以把新加坡想成上海,英语在新加坡相当于普通话在上海,人人都会,至于本地人,越年长的讲得越差,但也都会。”
她:“所以中文在新加坡就相当于上海话在上海?”
我摸了摸她的头:“聪明,本地人都会讲,但越是年轻一代讲的越不好,而且所有本地人都只会说不会写。”
她:“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我:“不过两种语言都被他们说的很特别。”
她:“怎么特别?”
我:“英语本没有固定声调,新加坡人喜欢用中文的音调来念英语,这就是新加坡英语(Singlish),比如…”
我深呼吸一口:“矮动挪娃哈盆宁啦!”
她笑的花枝乱颤,用手拍了我一下:
“什么意思?”
我:“I don't know what happening.”
她边笑边问:“最后那个「啦」是什么意思?”
我:“新加坡人讲英语喜欢用汉语语气词结尾,除了「啦」,还有「啊」,比如,「it's very expensive啊!」”
她又笑着拍了我一下。
我:“你去看孙燕姿的访谈就知道了。他们说中文爱用英语名词,比如「这个weekend我要去下office」。”
她:“这倒还好,香港人也这样。”
我:“另外这个国家最流行的饮料不是可乐和酒,而是美禄。”
她:“高乐高那种东西?”
我:“对,听说早年政府研究发现美禄很有营养,于是李光耀一拍桌子,在全国大力推行美禄,推到后来人民居然都爱上了这种饮料,还玩出各种花样,冷,热,分层,加水果冰淇淋...连夜店都卖。”
她:“在夜店喝美禄也是醉了。”
我:“孙燕姿说过,新加坡真有人去夜店不喝酒喝美禄,因为里头有咖啡因,喝多了也能high。”
她笑了。
我:“你是哪里人?”
她:“广州。”
我:“广州怎么样?”
她眼睛顿时亮了:“很好啊,好吃的很多。”
我:“是吗?我小时候去过一次,不记得了。”
她:“下次来广州我带你饮最正宗的茶。”
我:“猴啊!”
她笑了:“你是不是去了这么多地方,还是最喜欢上海?”
我:“我其实在哪都可以呆,比如美食方面我最爱LA。”
她:“我这次在广州呆了一个月,有天我走在大街上吹着湿润的风,听着周围喧嚣的白话(粤语),就突然感觉,嗯...我还是属于这里…”
说着她打开手机相册:
“昨天我第一次上了广州塔,这是我拍的。”
广州夜景不错,但比起上海的天际线还是差远了。
她又给我看了很多广州美食,然后滔滔不绝的讲起广州来:太古仓的酒吧,江南西的街道,二沙岛…
我一直静静地听。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脸红的打住:
“其实广州比起北京上海还是稍逊一筹。”
我:“所以想好是否移民了吗?”
她被我问的一愣:“最可笑的是,我也不知道。”
我:“不可笑,我很多朋友都这样。”
她:“我喜欢广州的人情和食物,也喜欢澳洲的环境。”
她顿了顿:“广州有我还喜欢着的前男友,因为我不想异地所以分手了,澳洲有很爱我,条件不错的现任。”
她给我看了前男友的照片,浓眉大眼,非常英俊。
她:“这次回广州,前任硬要来接我,我一直推说不用。”
我:“如果是我的话会通知你一下,然后直接去机场。”
她苦笑了下:
“他就是如此。我一见到他就开始哭,他带我到停车场后一直猛抽烟,也不讲话,后来看我哭得累了,就把我送回家,路上两人一言不发。
直到我下车他才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么轻易放弃。」
听到这句话我又哭了。
那之后我们每天都见面,他不管多忙都会抽时间来陪我,他知道我现在有男朋友。他说,对我唯一的要求是忠于自己的心,如果找到喜欢的人他会祝福...”
前任显然是个内心强大的男人,犹如一根图腾倒插在了她心上。
我:“现任如何?”
她叹了口气:“现任唯一比前任强的地方就是他在澳洲。”
我:“说不定这次回去他就要遭遇兵变。”
她又叹了口气:“我正是这样想的...可我…真的不想再异地了。”
我:“看过《纸牌屋》吗?”
她:“看过,怎么?”
我:“里面Claire讲过,如果你不喜欢桌面上仅有的两个选项,那就把桌子掀翻吧。”
她笑了。
我:“人生很多时候并不是非A既B,有第三条路的。”
她没说话。
我:“喝水吗?”
她:“好。”
我:“喝什么?”
她:“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我去不远处的商店买了两瓶水,结账时发现收银台上有个木刻的小猴子,顺便买了下来。
回去时我把隔在她和我中间座位上的包包和衣服挪开,坐到她身边。
我掏出猴子:“这个给你。”
她:“这是什么?”
我:“猴子。”
她笑道:“为什么是猴子?”
我:“刚才你说自己还有半年毕业,我算了下你不是属羊就是属猴。”
她:“那万一我属羊呢?”
我:“你们广东人都爱说「猴啊」,如果你属羊我就拿这个当理由。”
她笑了。
我:“把手伸出来。”
她伸出了左手。
我把小猴子放了上去,顺便把手搭在了她手上:
“你是学什么的?”
她:“会计。”
我:“知道「yield」什么意思吗?”
她疑惑的看着我:“收益率啊…怎么了?”
我:“我最近刚发明了一种音乐style,叫「Banking Hop」”
她:“怎么唱?”
我:“很简单,Hip Hop里经常会用「Yo!」来发语,Banking Hop就是把所有的「Yo!」换成「Yield!」”
她笑得身体略有倾斜。
我:“然后再混入一些金融名词。”
说着我伸出左手,比了个经典的Hip Hop手势(向下的八):
“Yeild!Yield!Due Diligence!”
她笑的东倒西歪,我百忙中扶住了她。
我看着她:“你是广东人,可以加一些粤式调料,比如将Due Diligence的Due念成丢你老母的丢。”
她笑的更厉害了,但不忘内敛的摇头:“No,不说粗话。”
我抽走了夹在我俩手中的小猴子,顺势牵住她的手。
她没有抗拒。
我:“给你听首歌。”
她:“猴啊!”
我松开她手,掏出手机,用QQ音乐找到王力宏的《情敌贝多芬》,从箱子里找出耳机给她戴上,顺便摘下她的眼镜。
她的眼睛不算很大,却炯炯有神,宛如皎洁的月光。
她开始只是微笑着听,听到后来就忍不住笑,笑到后来就脸红了。
一曲播完她把耳机还给我,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
我:“除了Banking Hop之外,我在音乐领域还没有大的建树,所以对我来说应该是...”
我想了想道:“《情敌卡夫卡》”
她:“为什么不是海明威?”
我:“他太猛了,一言不合就舞刀弄枪,还是找个文雅的情敌吧,比如...《情敌査良镛》”
这时她的飞机开始登机了。
她红着脸说:“要回澳洲了...”
我:“那又怎样?”
她:“再过半年就要毕业,然后很可能失业,再失恋...”
我扶着她的头,吻了她一下,抱住她,与她面贴着面:
“你还有我。”
她没说话。
我:“别走了。”
她:“然后呢?”
我:“留在新加坡,让我带你浪。”
我顿了三秒,继续道:“...迹天涯"
她笑了:“浪迹天涯然后呢?”
我:“然后疯狂做爱,生下一男一女,我带着你和孩子一起去Las Vagas玩百家乐,把你们都押在「大」上,结果开出来真是「大」。”
她笑的前仰后合。
我:“赌场赔我一套一模一样的你和孩子,让我带着两套人马满载而归。”
她:“太能扯了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说真的,别走了,Seriously。”
她把眼神挪开:“然后呢?”
我:“我带你仔细玩玩新加坡,过几天你再走。”
她没说话。
片刻后我才道:“倒是有个问题,你还有托运行李。”
她:“是啊...”
登机口的指示灯变为红色,空姐扯着嗓子用新加坡英语做最后召集。
她穿上那件带帽子的外套:“我真的该走了。”
我留了她的微信,起身送她登机,她走在前面,快到登机口时我伸出右手轻轻插进她外套的帽子里,让她停了下来。
我:“就这么走了?”
她转过身,和我紧紧相拥,我吻了她:
“等我把一切安排好了就去墨尔本看你。”
我目送她远去,独自走到自己的登机口,发现航班因为上海的暴雨取消了。这次我没骂,心平气和戴上耳机朝机场外走去。
虽然已近午夜,樟宜机场的海关还是很热闹,不少人等着出关,只有我原路返回,与所有人逆行,我感觉每个人都对我投来善意的微笑,又感觉自己似乎遗世而独立,高他们一等。
我反复听着《500 days with Summer》的主题曲:
“She's got you high,
And you don't even know yet
…”
办完改签后我坐上「德士」,看着窗外的樟宜机场悄悄说了句:
“Good Night 啦!Singapore.”
往期回顾:
记得长按二维码关注我哦~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