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过交易限额5倍那天，他学到了宝贵的一课

2016年新年到来前，在香港某外资投行当交易员的湖南小伙子Samuel去了趟理发店。他想改变下造型。

“我跟发型师说我的头发太平了，能不能立体一点。结果发型师很兴奋地说，我有办法！”

一个小时后，Samuel从“费玉清”摇身一变到了“陈奕迅”。

Samuel的新造型在他工作圈和朋友圈引起了小面积的轰动。他也因此学会了用英语取笑别人发型的各种“委婉”说法。

老板问Samuel：“这头发会影响你的大脑运作吗（Will your hairstyle affect your brain）？”同事说：“老兄，你头发怎么了（What happened to your hair）？”还有个同事说：“我去剪头，一定会告诉对方我不要剪这个发型。”

对于同事的打趣，Samuel一点也不生气。他在广东长大，在新加坡和法国上过学，粤语、国语、法语都十分流利。在香港生活，语言和文化上他都如鱼得水。自从搬到香港来，不管是在公司内外，不同的圈子里，Samuel都交了不少朋友。

“我很喜欢交朋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自我介绍完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是2015年12月一个星期五的傍晚。我跟Samuel在他办公室聊完天，一起从中环搭地铁去北角，参加他发起的一个火锅聚会。

这个冬天整个华南冷得不像话。最冷的一天，广州、深圳居然飘起了雪。Samuel把火锅聚会微信群命名为“让火锅温暖香港的冷夜”。一个星期前，他组织了一次“周五棒棒哒火锅”，但我那天因为档期不合而爽约。

这次他专门提前发来微信问我：“你该不会再放我鸽子了吧？”

挫折让我迅速成长

出生于1988年、说着湖南腔普通话、顶着卷卷头的Samuel 不是富二代，也没享受过特权的关照。从他出生的湖南，到他度过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广东佛山，到他读书的新加坡、法国，又到他事业起步的香港，每一点成功都是他靠实力拼来的。

虽然年纪很轻，Samuel在27岁的人生里并没有少遇到挫折：他高考离北大录取线只差一分，眼睁睁落榜自己心仪的名校；在新加坡研究生毕业找工作时，他本以为工作已经到手，信心满满地拒掉了其它工作邀请，才发现到手的工作由于对方缩减预算泡汤。

虽然表面看起来有点懒洋洋和漫不经心，但Samuel并不是轻易被挫折打败的人。每次遇到挫折他都给予了漂亮的反击，成功地把危机变成契机。

当年以一分之差落榜北大，Samuel申请进新加坡国立大学，又从那里一口气申请到法国埃菲尔奖学金，去到知名的巴黎综合理工学院（Ecole Polytechnique）读数学专业；找工作时，到手的offer“飞走”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找到了香港的空缺。

当时Samuel在新加坡一家投行实习。听说新工作落空，他找到坐在他身边的一位德国同事喝咖啡，“我说我走投无路了，兄弟能不能帮一把”。

虽然不少（在国外工作的）中国人更喜欢在自己的圈子里玩，Samuel喜欢跟多样的人群交朋友。坐在他身边的德国同事就是他结识到的很“靠谱”的一位朋友。

果然，德国同事迅速把Samuel的简历发给了当时新加坡交易部门的主管。

“10分钟的面试之后，主管觉得我不错。但他说新加坡很小，但是可以把我推荐给香港，于是他就把我的简历转给了香港的3个desk。”

Samuel立即与香港取得联系。他在那个周末就主动飞到香港，进行面试。

那天下午面试他的三个部门里，其中一个当场就答应录用他。

2014年6月，Samuel从新加坡搬来香港，正式加入这家跨国投行的交易团队，做亚洲股票市场的量化和指数套利交易。

交易不是赌博和冒险

Samuel说话慢条斯理，但逻辑严密。他谈起自己一年多的交易生涯时，如履薄冰般的谨慎。他强调最多的不是自己的成绩，而是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我一般不会记得自己特别赚钱的时候，但会记得自己亏钱和做错事的时候——我相信只有这样的trader才能走得远。”Samuel说。

在目前Samuel所在的交易团队中，他的数学背景让他脱颖而出。此外，在新加坡的UBS实习期间，他担任风险量化分析师的工作，这让他从风控角度对交易有了另一层的认识。有了理论和实践的双重准备，他期待着在香港大展身手。

Samuel所在的部门做股票市场的量化交易。跟衍生品交易比，股票交易单笔润率低，但体量大，因此风险控制也很严格。因为“弄错了很容易随随便便就几十上百个million（上亿美元）”。

相比起很多上岗第一年只能做辅助工作的交易员，Samuel很幸运。老板很信任他，上班第二天就让他开始自主交易。

这样的信任既给了他荣誉感，也带给他沉甸甸的压力。

“以前有人跟我讲过，交易员这把椅子至少值3个Million（3百万美元），包括你的成本，支持你的后勤人员，你的彭博终端。所以如果你一年赚不了3个Million，那就拜拜。”他说。

大概是因为“过于紧张”，Samuel上班没过几天就交易错了方向，他把买和卖弄反了，导致亏损几千美金。

幸运的是，老板并没有因为这次失误而为难他，而是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小意思。”

Samuel松了一口气。这个小错迅速让他理解到团队合作里，“诚实”的重要性。

“错了就要第一时间认错。亏钱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隐瞒错误。那样团队就没有信任了。”他说，“我不怕亏钱，也不怕做傻事。我最怕大家对我不信任，不管是能力、还是人品。”

经过初期的磨合，Samuel渐渐进入状态，他的长板——量化能力——很快也派上了用场。

“比如你要建立头寸的时候，到底是300万好，还是500（万）好？有些人说那我就400（万），但如果你能量化，你会发现450（万）最好。我承认这个是小钱，但如果你每个东西可以优化，你可以赚更多的钱，你可以比别人取得更高的回报，因为你比别人多考虑了一层。”他说。

在Samuel开始交易半年左右的一个交易日，自我感觉越来越好的他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高点”。

那天，Samuel认为看到了机会，自作主张地超出了系统设置的交易限制，超了限额的5倍。

事发后，Samuel的大老板把他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批评他“没学会走，就想跑”。

“说实话我当时不是很高兴，我觉得是个很好的市场机会，并且我的确是为公司赚到了钱。”Samuel说。

谁知道，大老板斩钉截铁地说，“你赚不赚钱不重要”。

Samuel顿时傻了眼。

大老板接着说：“我们设置交易的额度限制是为了保护公司，某种程度上也是保护你。作为trader，你的责任首先是保护你自己，保护你的团队，保护公司。在这个前提下你才去想怎么去赚钱。”

虽然当时还是觉得有点委屈，但老板的一席话让Samuel慢慢冷静下来。

“我想，那一天赚的钱跟一年赚的钱比起来算什么？跟公司一年几十亿的利润比起来又算什么。但如果因为这件事产生任何深远的影响，这绝对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能承担的。”真正把这件事情前前后后想清楚后，特别是联想到同样是因为程序化交易的失误引发的“光大事件”，Samuel说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2013年8月16日，光大证券策略投资部的套利策略系统出现故障，发生价值234亿元人民币的错误买盘，成交约72亿。此事故对当日中国A股市场造成巨大冲击，并给光大证券带来1亿9千400万人民币的损失。

这次的教训后，Samuel对交易的本质逐渐有了不同的认识。

“之前我理解的交易更多的是冒险和赌博，但现在认识到交易是一个控制风险的事情。你要知道自己的风险是什么，最小化风险，最大化利润。这其实跟你去开个店，做其它任何一个生意没有太大区别。”

后来Samuel再也没有超出限额交易，他认识到，一个交易员控制风险和承受风险的能力应该是相辅相成，同时增加的。

“我会跟老板说，我赚了这么多钱，我想拿多一点风险，再一层一层加上去。这样每一步都踏得很牢靠。”他说，“这样你也许会错过一个短期的赚钱机会，但长期来说你会建立很好的track record。”

金融是一个信息的游戏

火锅聚会那晚，我们8点左右到达北角这家小有名气的港式火锅店。店里已宾朋满堂。应邀来吃火锅的七八位朋友，大多数是在香港金融圈工作的年轻人，他们大多数是第一次认识，Samuel是桌上唯一所有人都认识的人。

Samuel在香港的室友、同时也是他大学同学、好兄弟的Augustin告诉我，Samuel常组织来自不同圈子的朋友吃饭、爬山、聚会，让各种有趣的人有机会聚在一起。

“经常他邀请10个人吃饭，大家都不认识。吃完饭，每个人都又多了10个朋友。”他说。

Augustin说自己最佩服Samuel的是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以前一起学数学的时候，他会把问题从头到尾都搞懂，现在做交易，他会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赚到钱，有自己严格的逻辑思维。”

因为热心、爱交朋友，Samuel在工作中常常得到更多的助力。

跟Samuel同时期入职，担任衍生品交易员的同事Lucy告诉我，2014年他跟Samuel一起去伦敦培训，当时大家都是新人，很多也并不熟悉欧洲，Samuel自告奋勇地担当起了组织活动的重任，做研究，分享给大家。

“他是具有领导精神的人。”Lucy说。

Samuel爱分享的精神也体现在日常工作里。Lucy说Samuel每天不仅仅跟自己同组的同事交流，也会找其他组的人沟通，在这样的交流中不断去思考交易的点子和机会。

“很多机会不是一个人能能想出来的。你需要一些朋友，提供信息或者做生意的机会。有些生意有的银行能做，有的银行不能做。有些银行能做，是因为你认识的某些人能为你做——当然前提是都是合法的。”Samuel说。

“金融就是一个信息的游戏，你有了信息，你就有了优势，你就比别人快。”他说。

在一个庞大的机构里当交易员，Samuel深深地体会到：单枪匹马无法成事。

“你想出一个策略，需要在很短时间里调动起公司的资源，需要人家来找协助你。但很多人是没有动力去帮你的。比如我做风控的，我才不管你交易员多赚点钱，是吧。”他说，“你要推动和做成一些事情，靠人格魅力有时比你在公司的等级重要多了。”

Samuel很注意在日常工作中给同事足够的尊重。香港流行春节后发开工红包，因此每过年开工时，Samuel不仅给交易组的同事发红包，也会给后台做支持的同事发红包。

“人家把事情做好了，你要适当表扬，让人家知道你是心存感激的。”他说。

我不能接受自己的疏忽

那顿火锅后，Samuel休了两个星期的假去澳大利亚玩。虽然去的时间不短，但他只在朋友圈发了零星的一两张照片。

我发现跟同龄人比，他在社交媒体上花的时间非常少。

“我很少发东西，也基本没时间去刷朋友圈。”他跟我解释说。

有时我在微信上给Samuel信息，要等十几个小时才能收到他的回复。“不好意思，实在太忙。”他总会这么跟我解释。

等他从澳大利亚休假回到香港后，我跟他再次约在国际金融中心，他的办公室采访。

这天正好是个周六的上午，位于香港国际金融中心高层的交易楼层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500多台电脑一排接一排，密密麻麻地摆在房间里。交易员的桌上大部分很干净，有些桌上插着小面的、代表交易员国籍的国旗。Samuel的位子不宽，桌上放着一个袋鼠公仔。刚进门的台上放着一个麦克风。Samuel告诉我，那是开晨会时用的。

从交易室走出来，我们又上了一层楼，在接待区一人占了一把后现代味十足的旋转沙发坐下。窗外是烟雨朦朦的维多利亚港。

对于做量化的交易团队来说，由于中国市场成交量的急剧萎缩和监管机构推出的新政策，2015—2016年充满挑战。

中国市场不好做了，Samuel就把精力转到了亚洲其它市场。这一年多以来，Samuel不仅帮把泰国、菲律宾等国家的市场做起来，还成功帮助台湾市场的交易量翻了倍。

当然，这一路走来并非一帆风顺。

去年一个交易日，Samuel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设错了一个香港市场自动交易的参数。

“本来那个交易并不是有利可图，但那个参数设错了，就让我觉得有利可图。结果我不停地交易，就不停地在亏钱。”等到交易了一个多星期，Samuel发现后补救回来时，这个失误已经造成了200万美元的亏损。

这是他交易以来亏钱亏得最多的一次。

“这个主要责任还在我。很少有新交易员第一年可以拿到香港这个Book。香港这个Book是所有Book中除了日本Size最大的。”

Samuel十分自责，他把这次失误归咎于自己的疏忽。在他的认知体系里，这是比“亏钱”更严重的事。

就像每一次发生失误时一样，他总是非常及时地进行总结。

“所以做事一定要细致，再小再小的地方，一定要不停反思自己为什么跟大家不一样。”他说。

Samuel喜欢交易，除了因为这份工作能让他有平台发挥自己的能力，也还因为交易的快速反馈和激励机制。

“你付出努力，就能得到奖励，而且是当天就能知道。”

高频交易员婷姐曾经对交易门表达过类似的观点。

婷姐说：“做基本面研究的，你被假报表亏了，或者被融资盘平仓亏了，错误信息不能给你反馈。但我们错了，市场能够给你带来错误的信息。你改进代码，加快网络速度，很大可能就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事。”

Samuel承认交易这个职业具有很强的周期性，但是也深信好的交易员在市场不好的时候也应该能赚钱。

“如果你比别人快，或者比别人聪明，发现别人没发现的机会，你就是一个好交易员。”他说。

Samuel的交易体悟

1. 诚实。错了就认错。第一时间认错，别人就会帮你。最怕就是错了不承认，掩饰错误。

2. 跟滑雪一样，不要害怕摔跤，不要怕犯错。我去长白山滑雪。第一天摔了14跤，第二天摔了7跤。当然，不是说要你鲁莽。

3. 虚心，多问，隔行如隔山，不知道很正常。

4. 想什么说什么，做事透明。不要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样人家才会信任你。

Samuel推荐阅读

《少有人走的路：心智成熟的旅程》，作者：M·斯科特·派克（M.Scott Peck）

推荐理由：这本书讲自律，爱，宗教，恩赐，里面很多心理学和宗教的东西。我认为作为人，首先你要是一个完整的人，才会在职业上实现你的潜力。这本书对交易也非常有帮助。因为你可以理解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亏钱着急，赢钱会特别兴奋。你的心态会更加平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