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喜欢说,任何时候“算总账”,他在股票、期货市场都是赢家,这是他一直保持信心的原因。但直到2007年春天,抹掉所有欠账,他只有四五万元的积蓄。
朱武1995年底开始做期货经纪人,靠做代客理财养活自己。经纪人的本业是拉客户,他一直想做交易。这个过程中,募钱永远是难题,直到现在。
朱武募集的钱主要来自身边的亲友,奈何“身边没什么有钱人,都是一万两万的”。一次朱武跟朋友从成都玉带桥街走到武侯祠横街,近五公里的路程中一直游说朋友投钱。路上朋友答应了,但最终朱武没拿到这笔钱。
2005年大盘触底998点,朱武在下半年开始做股票。“2005年底我姐姐问起股票,我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妈妈站起来:我给你投一万!哥哥、两个姐姐也投了钱。”次年大盘开始起势,朱武“一万两万”的客户多起来。他建了Word文档记录每人持股数、投资金额、账户总额。他当时不知道Excel,Word文档里各条目总是对不齐。
到2006年底,朱武管理的资金有四五十万。大盘指数也在这一年翻倍,一切又变得有生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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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武做过医药销售,办过养殖厂养猪。他刚掌握养猪技术,创业梦就被市场波动搅黄了。猪肉价格骤降迫使他赔钱出局。
背负着7500元的债务,朱武跟母亲要了200元钱,重新找工作。1995年底,朱武进入成都一家期货公司。“走进去,感觉很兴奋,离金钱很近,离抽象的思维很近。”朱武说。他大学接触混沌思想,迷恋抽象思维,崇尚西方哲学。他认为西方拥有真正的哲学思想,而东方哲学更多的是生活经验的总结,或者伦理道德。这个观点源自德国哲学家黑格尔。黑格尔认为中国哲学反映了中国人 “普遍性抽象”的思维方式,这只是把握外界事物的初级阶段的思想。
1990年代期货市场很混乱,朱武的佣金收入一个月只有五六百元。“1996-1997年,我赚了20万,自己分了20%。那时候一心要做大,杀到上海去。后来交易所合并,市场就很死了。”
朱武跟表哥闯荡深圳,最终他在人员混杂拥挤的厂区宿舍翻了翻从成都带过去的几本书就打起了退堂鼓。他行囊里的书包括《金融炼金术》、《股票大作手回忆录》、《开创复杂性研究的新学科》、《复杂》。那个年代,朱武的偶像是把东南亚金融市场搅得翻江倒海的乔治•索罗斯,他不想拿400元的月薪做流水线工作,那点钱他喝听装可乐都不够。
重回成都,期货这门营生对朱武来说依然艰难,较离开前有过之无不及。姐姐用公积金贷款2.8万给他,让他的交易和生活得以继续。朱武老家在成都东北方向的金堂县,他经常周末回金堂,周一再花两个多小时慌慌张张地赶公交车到公司。
当时朱武对交易的认知较浅,头寸管理也不够科学,只要有单子,他都比较紧张,“哪怕只有一口”。他的科而士皮鞋开口后,下雨天浸水,裹着泥浆的袜子总是让他情不自禁地用脚趾抠鞋底。他经常找擦皮鞋的大姐给他粘,最后大姐都看不下去了。
朱武记得,当时营业部有一个做自行车生意的客户叫老宋。“老宋个子不高,比较瘦,脸上皱纹比较深。”朱武说。他总是早上慢悠悠地来到营业部,收盘后在营业部待一阵再回去。六七月份下午四五点钟,成都的太阳依然很辣,闷热难耐。老宋手里裹着早上买的报纸,蔫蔫地往回赶。他住在位于成都西北方向的郫县唐昌镇,要到西门换乘公交车。
“那时候就想,这个行业到底有没有前途呢?总觉得这个行业不重要,没人管我们。但是理论又告诉我们,他是市场经济中不可或缺的风险管理工具。”朱武说。他打听到,来自北京方面的消息是让这个行业自生自灭,听得他心都凉了。
期货做得了无生气,生活还得继续。2001-2004年,朱武疯狂地跟一帮赌友玩“敲钵钵”,一种类梭哈的扑克游戏。期间姐姐又贷款6万元交给他。“(那段时间)我95%以上的收入来源于打牌。三年应该接近十万的盈利。大概一年不到三万的开销。”朱武说。他做第一笔期货交易前就跟朋友打了通宵麻将,但他不喜欢麻将,规则太复杂,他喜欢赌起钱来更赤裸一点的“敲钵钵”。这种扑克游戏中的不确定性,跟做交易有很多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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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的大牛市,那个Word文档里,投资人的钱纷纷翻倍,三五倍不等。大牛市的巅峰,他管理的三四十万翻到150万。股灾回撤40%,到2008年底又挣回20%。2009年,他在神火股份和棉花期货上都获得翻倍收益。
2007年之前,朱武的经济状况一直比较紧张,他从来都没有攒下过钱。“这一年你的生活状态发生了什么改变?”我问朱武。
“一直以来,我冬天睡觉门都不会关严。我会盖两床被子,错开盖。2007年那个冬天——我按摩的时候师傅还说这一年冷,我没咋个注意盖被子,经常漏风,但脚是热的。那就是生活的变化。”朱武说。
2010年,朱武迎来个人投资史的高点,他管理的资金一共盈利2000万(本金500多万)。跟以前一样,他自有资金还是很少,主要收入来自20%的盈利分成。他重仓棉花期货,16000多点进场,一直加仓。这一波棉花涨到33000多点,朱武在31000多离场。
“有一两个星期,天天赚一百多万。一下子有些人就把我吹得有点神了。”朱武说,“开始很兴奋,到最后就觉得无味,没意思。其实人兴奋的时候我觉得很累。”
谈起这段经历时,我跟朱武在成都府南河边就着夜色喝茶。他穿着灰色T恤,胸肌突显,全无得意神色。后来我联系朱武多年的朋友T女士。她跟朱武2000年认识,最近三年在交易方面的探讨尤其多。
T女士1990年代开始做股票,也做过期货公司的经纪人,目前自由职业。T女士说,在2010年以前,朱武的交易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找市场比较高/低的位置重仓押注,2010年做棉花也是如此。
“你可以简单复盘一下这笔交易吗?”
“我们没必要去渲染那些成功或者悲观的事情,故事讲起来好像很惊心动魄,其实交易不应该这样惊心动魄。交易是非常辛苦的劳动,你得天天做,最后一年能有20-30%就很不错了,就像农民种地,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去做什么。交易并不是拿着鼠标划拉划拉就可以一夜暴富。”T说,“(棉花爆赚)这种事情任何一个交易员都可能经历过,只是量大量小的问题。其实这跟真正的交易没有任何联系,这种交易是必死的,不值得渲染,除非你做了这次交易就不做了。如果你继续用这种方法去做,必然会输,而且会输得很惨。现在去看那段时间,兴奋是非常短暂的,接下来很长时间都是很痛苦的。”
第二年,朱武在菜籽油遭遇滑铁卢。“还是同样的方法,就押错了。”T说,“发生了超乎想象的下跌,损失非常严重。”朱武的逻辑是,基本面和技术分析判断,菜籽油会上涨。结果国家抛储等多方面因素,菜籽油从11000多跌倒5000多。朱武管理的客户资金回撤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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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至今,朱武花了大量时间解析自己的仓位管理。T说,最近三年,朱武跟他讨论得更多的是交易的逻辑。“股票、期货的价格是非线性的运行方式,比如升息降息,市场并不是就如你想的那样发生变化,可能多也可能少,最终落脚到你怎么去安排自己的头寸。”
现在朱武再也不会去重仓押注单一品种,他追求更平滑的收益曲线。这可能是未来真正会对他的交易产生影响的因素。
“交易的本质就是不确定性条件下的选择。假如用一块钱去交易,赚完钱下次还用一块钱去交易,但是真实世界不是平摊的,我们不知道下一次会赚还是亏。我们总是基于一些深度的东西去调控仓位,在一个区间内求得一个更优的收益。不晓得哪个最好,但是寻求比原来更好。”
跟同行交流,朱武不会过多地涉及这个话题。“当我剖析得很深的时候,它是有价值的,接近一些专利性质。为了让我在市场上取得更多的竞争优势,我有必要在某些时段变得自私一些。”朱武坦言。他更多的时候在谈自己对交易的理解,比如为什么不去预测市场。
“我问你,你能不能百分之百地预测下一次的价格变动?如果不能,价格是一个连续的变动过程,即便是99.99%,无限乘下去,最后连1%都到不了。只要做不到100%,对长时间的预测,都意味着无用功。”朱武说。
市场上,这种精确预测的神仙其实不少,尤其是事后翻出一个之前的成功预测。涨跌方向的预测会相对容易,但如果没有精确预测,对交易的意义又是什么?
“经常有人说,终于涨了——判断对了。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涨多少?如果没有精确描述,交易怎么做?这些对我们在市场里面生存,没有意义。”朱武说,“生命中很多人在不计时间、不计准确度地与事实进行争辩,来证明他是对的,满足自己谬误的自尊,也许这就是人性。实际上,这一切有啥意义?你看涨,你死的时候涨了。你得到了啥子?”
在朱武眼里,只有两种人能预测未来:一种是蠢货,一种是骗子。只要事情的演变是非线性的,初始条件的微小改变都会导致结果巨大的差异。所以他不预测长时间的未来,只是基于概率方面的能力,赚到一些钱。他把自己的一只基金取名“湍流”。“每个水分子在做随机的布朗运动,他们为什么在没有上帝的指引下形成了有结构的旋涡?非线性背后是有些结构的,自组织行为。我一直崇尚自由的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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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武经常喜欢跟人聊自己对非线性、混沌的理解,“像个传教士,但是没有信徒”。他说交易跟其它行业不一样。在其它行业,你有很多失败,最后一次成功,这些失败不单不做减法,还会“成为你这次成功的Plus”。交易不是这样,交易最后看的是你盈利的多少,每一次失败都会从账单里面扣除。
另外的维度,现实生活中,古董、艺术品,任何瑕疵都会使价值大打折扣。但是交易中的亏损,是多少就扣除多少。
不过沿用前面朱武提到的非线性,亏损让本金减少,会影响交易员的心态,也会对未来收益产生深刻的影响。简化的例子是,亏掉50%后回本,得赚100%。琢磨这些,让朱武觉得充满乐趣。
有了2010的盈利,朱武现在的经济状况已经大为改观。圈内有传言他现在自有资金四千余万,不过他否定了这个说法,只是过千万而已。他现在管理几千万客户资金,自己所有的钱都在股票和期货市场。他用一个多账户管理系统手动交易,第一次采访的时候,因为股指期货换月,当天他有些疲劳。他有近百手股指头寸,又想在换月中省点成本。
纯粹从挣钱的角度,朱武不需要这么拼了。1970年出生的他至今单身,也没有结婚的打算。2010年大赚,他只是买了一辆尚酷,买了个MacBook Air。但他在交易上还有一些梦想。
“我以前交易一两万的时候,都在想要是有100亿美元应该咋个交易。真的是这样。过去别人会笑我,现在他们在想,也许是有可能。”说到这里,朱武打趣了很多人对梦想的态度。他说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有梦想的人不多,有的人读书的时候还有点梦想,一旦走进社会,梦想慢慢地就像曾经很喜欢读的一本书,被丢在抽屉里。“偶尔哪天酒喝麻了,把抽屉打开翻翻,那就是他们的理想。”
朱武希望再过几年,人们重新看他的时候会说:有梦想,就是不一样。他最近几年一直在学英语,说话时偶尔会夹带一些英语词汇。听说春晓正在芝加哥大学学习,他说自己也想去芝加哥看看,甚至生活一段时间,开户交易。商品期货,芝加哥有太多故事了。不过他的口语还不行。
年轻的时候朱武要看美国作家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喜欢流浪、闯荡。他直言:“我不喜欢谈论平庸的东西。”那时候回到金堂县的老家,除了赌钱,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他不想跟周围的人谈论房子、车子。现在手上管理着客户的资金,自己年龄也不断增大,谈到走出去朱武反倒有些恐惧感。
第二次采访朱武时,他一位北京的投资人刚好过来看他。他也正张罗着扩大自己的管理规模。交易带给朱武乐趣,带给他财务上的自由度,让他觉得,“思想是有力量的”。他希望有生之年都可以做交易。“我希望自己死去那天,可以说自己做了一件Great Work(伟大的作品)。我希望这Great Work敢跟那些大师放在一起,我们不比规模,比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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