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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上中学的时候,就预测自己以后会是那种每天在健身房挥汗如雨的年轻白领。猜猜怎么样?这个预测基本准确。
纽约时,她每周上瑜伽课,周末在哈德逊河边跑步,还偶尔坐火车去布鲁克林参加网上与人约好的公园足球pick-up game;在加州时,她爱沿着旧金山海湾骑车,爱去太浩湖雪场玩滑板,也去圣塔克鲁兹冲浪。
当然她和我都知道,这种生活方式的源头是什么。是的,我女儿曾经是个足球运动员,今天我就来讲一讲她小时候踢足球的故事。
这个故事有点长,但保证精彩。打算分三次贴出,请大家耐心等待。
- 1 -
足球会成为女儿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好朋友艾伦是功不可没的。女儿刚走路时,我们希望她经常到户外活动,就撺掇她踢足球,她不置可否;我们后来又断断续续提了些别的建议,她也没表示兴趣。
直到艾伦想踢足球,问女儿愿不愿同去,女儿才答应试一试。我们赶紧趁热打铁,在美国少年足球联盟(American Youth Soccer Organization, 简称AYSO)在本镇的球队给她注了册。
但我填报名表时忘了要求将女儿和艾伦分在同一支球队,AYSO原则上也不主张相熟的小朋友在一起,所以女儿和艾伦并没一起踢球,作为对手在球场上刀兵相见倒有过几次。
虽说糊里糊涂跟着艾伦报了名,但女儿第一次去练球就后悔了。她紧紧抱着爸爸的腿,说什么也不肯上球场——估计是从没踢过球、球场上又没有艾伦的缘故。没办法,爸爸只好卷起裤腿,亲自走下球场,跟小朋友们一起练球,女儿才勉勉强强、忸忸怩怩跟过去。
这样的情形重复了几次,直到女儿对踢球有点习惯了,也认识了几个队友,才像其他小女孩一样,大大方方参加训练。
训练几周后,等来了第一场比赛的日子,我们也像其他父母一样,早早搬把椅子,满心期待地等在了球场外。
女儿所在的球队穿灰色球衣,美其名曰“海豚”,女儿的位置是左后卫。只见她在场上东奔西跑,左冲右突,忙得不可开交。但球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又有十几个小朋友围着哄抢,要踢上一脚并不容易。一场比赛下来,女儿只与球接触了有限的几次。
但这踢中的几脚给了女儿乐趣和信心。她觉得踢球好玩,而且认为自己踢得很棒。这部分要归功于球队的父母。
美国父母都有超一流的夸孩子的本领。他们真诚,热情,慷慨,词藻丰富,妙语连珠。哪怕你在一场比赛中只踢了一个稍微像样的球,他们也能赞不绝口,好像这个球比马拉多纳的超级弧线球还要精彩。走下赛场时,即使是打酱油的孩子也像英雄凯旋般神气。
AYSO的信条是乐趣和参与,不是竞争和赢球。教练(都是球队孩子的父母)再好胜,也要给每一个孩子上场的机会,造就了一种宽松随意的气氛。
我常常想,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很难说女儿是否会爱上足球。如果一个孩子是足球天才,一上来就脱颖而出,信马由缰,自然另说;但对一个兴趣像一剪随时可能被风吹灭的摇曳烛火的普通孩子来说,旁人的包容和鼓励则可以成为她继续努力、越踢越好的关键。
踢球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万一女儿不爱踢足球,还可以玩别的球,甚至不玩球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亲眼目睹她对足球的兴趣从无到有,由弱变强,我第一次看到了父母师长对孩子的无条件支持的神奇魔力。
- 2 -
美国的少年儿童体育运动一般将一年分成秋天和春天两个赛季。女儿参加的秋季足球赛季结束后,有些孩子打算春天打垒球或其他什么球,以接触不同运动,发现兴趣所在,女儿却一跟筋认准了足球,春天又一次参加了足球队。
春天赛季过去了,秋天又开始。一个赛季又一个赛季,女儿转眼在AYSO呆了四、五年。爸爸看她踢球不是三分钟热度,有空时便带她出去练球,还教了她几招过人的脚法。到小学快毕业的时候,由于球龄长,跑得快,又得到爸爸指点,女儿在球场上表现渐渐出色起来。她可以过五关,斩六将,从后场冲到前场,直接射门得分;碰到踢角球、罚点球这种重要场合,教练也要她挑大梁。她在AYSO有了点球星的味道。
差不多就在这时候,我们开始听说加州少年足球协会(California Youth Soccer Association,简称CYSA)的名字。
CYSA通俗地说就是加州的少年足球俱乐部。AYSO是娱乐性的,CYSA是竞争性的;AYSO来者不拒,CYSA要对球员进行选拔;AYSO的教练是做义工的父母,CYSA的教练是领薪水的专业人士;AYSO的球队每个赛季都打乱重分,以保证各队实力均衡,CYSA 将球队分成不同级别,每个赛季都会根据战绩排名,胜者升级,败者降级,不讲情面。女儿同时开始踢球的孩子中,对踢球有兴趣、有天分的,很多早已加入了CYSA,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女儿在AYSO能出人头地。
女儿对CYSA的态度暧昧。她喜欢踢球,希望自己越踢越好,还扬言有一天要去奥运会,对CYSA当然动心。但她听说CYSA的教练不像AYSO的教练和蔼可亲,有时甚至把队员训得哭起来;而且她知道参加CYSA的球队是要经过选拔的,也怕自己选不上。
有一次,她的好朋友艾米莉的妈妈告诉我们,艾米莉的球队要招几名新队员,问她要不要参加选拔,她犹豫了几天,最后也没去。
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除了回国三周外,女儿整个暑假都呆在家里,睡懒觉,看电视,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爸爸怕她无聊,给她买了几张足球光盘,让她跟着光盘在后院练练常用的脚法。女儿很认真,给自己画了一张时间表,把哪天要练哪些动作写在上面,每天都练上三、四十分钟。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开学前不久的一天,女儿在AYSO的第一支球队海豚队的教练艾瑞克打电话来,问我们愿不愿意让女儿到他担任领队的CYSA球队练几次球。艾瑞克的女儿在海豚队时就是主力队员,艾瑞克早就以女儿和海豚队另外几名主力为基础,在CYSA的一个俱乐部成立了一支球队。
前些日子,艾瑞克球队的几名队员被别的球队挖走,球队急需补充新鲜血液。为了招募新人,艾瑞克当起星探,周末到各镇转悠,观摩AYSO比赛,挑选有潜力的球员,发现了女儿这个昔日的海豚队员,今日的后起之秀。
不知道是因为老教练面子大,还是因为他只说“去练几次球”而没提“选拔”这两个字,女儿答应试一试。试了几次后,艾瑞克打电话来,说教练决定收女儿为正式队员。女儿后来告诉我们,教练说“我一看就知道你能踢球”,看来她暑假在后院花的那些工夫没有白费。
- 3 -
女儿参加的这支CYSA球队叫“偷袭者”。偷袭者的教练是个叫维若妮卡的年轻女子。维若妮卡来自南加州,是个个头不高、皮肤黝黑的墨西哥裔美国人。她在美国国家青年队踢过前锋,上大学时是圣塔克拉拉大学野马队的明星球员。
在英国电影《像贝克汉姆一样踢球》(Bend It Like Beckham)中,两个酷爱踢球的女孩的梦想是去圣塔克拉拉大学踢球,并在电影结束时梦想成真。当时野马队是美国排名第一的大学球队,维若妮卡就在野马队效力。
维若妮卡的训练强度大,要求也很严格。如果队员缺席,迟到,或训练时犯了不该犯的错,都要罚跑长跑、做俯卧撑等,女儿和球队的其他队员都很怕她。
但怕归怕,女儿对维若妮卡崇拜得五体投地。球队的训练很辛苦,女儿毫无怨言。教练布置回家练习某种技法,女儿一定不偷工减料。维若妮卡不轻易夸人,但如果她对女儿说了一句“good job”,女儿就喜形于色,下面好几天都动不动把这句话拿出来回味一番,每一次都像吃了一勺冰淇淋一样甜蜜。
加入偷袭者不久的一个晚上,我们去看圣荷西地震队的比赛。从停车场走向球场的路上,一个中年人跟我们搭起话来。他问女儿是否爱踢球,女儿说爱踢。他又问女儿是否加入了俱乐部,女儿说加入了。中年人问她教练是谁,女儿说是维若妮卡。
“维若妮卡?维若妮卡·泽帕达吗?我知道她。个子不高,踢前锋的,很优秀的运动员。你真幸运!”
他一边说,女儿一边点头,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中年人走远后,女儿的脚步明显变得轻盈,最后竟跳跃起来,一边跳一边说:“我真高兴我在俱乐部踢球!真高兴!真高兴!”
那天比赛结束后,遇上正在离场的地震队的球员,一个球员在女儿伸出的手上拍了一下。女儿激动不已,说她一辈子都不会洗这只手。让我们如释重负的是,这个誓言她只坚持了一个晚上。
不过,在CYSA踢球,也让女儿看清了山外有山的现实。一天晚上,我坐在床上看书,她也拿着一本书坐在我旁边。看了一会儿,她突然把书放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我想我可能去不了奥运会了。”
“为什么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太难了,可能性太小了。”
“但还是有这种可能性的,是不是?”我说,自己也知道这个说法多么苍白无力。
女儿没回答,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流下来。我在她头上轻轻抚摸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生活中的梦想大都是要破碎的,但女儿在这个稚嫩的年龄需要我告诉她这一点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女儿的梦想破碎的时候,妈妈的心也跟着碎成了好几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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