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随笔：归去来兮（下）》章笑非『海外华人回国纪实』

《旅美随笔：归去来兮》 (下)

作者 | 章笑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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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旅美随笔：归去来兮 (五)

大家都抱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登上飞机，暗自庆幸搭上了也许是最后的CA770航班。

见昔日光彩照人的空姐穿得像防化士兵一样，乘客们心里不免倍感压力，机舱内死一般的寂静。她们不时穿梭在过道上，不是忙送吃的，而是一会儿测体温，一会儿又要填已经填过很多遍的表，说是入境时海关要。

两千多刀一张的机票，就发两块窝窝头似的面包、几块幼儿园小朋友都吃不饱的饼干和两小瓶水，航空公司也特么太抠门了！那面包估计比我爹年纪还要大，几次噎得我翻白眼，赶紧扔到一边免得喉咙和肠胃造反。

说到这里，我不免怀念起八年前与妻子去美国参加女儿的婚礼。来去乘坐的都是美国航空（AA）。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些气质高雅的空爷空奶，而是那些可口的美式快餐。尤其出乎意料的是，返程时离到达上海还不到一个小时，妻子说不会再送吃的吧？我城府很深地笑了笑，说不见得，美国佬蛮大方的。话音刚落，就见“夕阳红”们推着餐车从两边过道上款款走来，端出了丰盛的大餐。山姆大叔就是大气，你想不服都不行。

但转而又想，既然人家使领馆已经赐你通关绿牌，还是应该感恩的，不能被米帝的糖衣炮弹打倒。面包再难啃也是祖国给的，总不会比三年大饥荒时的草根树皮观音土难吃吧？于是我不禁有点惭愧，赶紧捡起扔掉的老面包啃了起来。因为防化战士在发放时就特地提醒过，整个航程中不会再发吃的了。

记得伟大领袖说过，坏事是可以转化成好事的。十几个小时的航程本来觉得很难熬，但我却用松动的老牙跟粗糙的老面包搏斗打发了很长时间，并且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有了新的认识。大家应该都知道，爱因斯坦曾生动地解释什么叫相对论：把你放在火上烤会度秒如分，而面对美女你却会度分如秒。呵呵，此刻的老面包，就是我的绝色佳人，啃着啃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圳，你说神奇不神奇？

更加神奇的是，一下飞机就见许多身穿防护服的检疫人员如临大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而第一关又是测量体温填写基本信息。明明在办登机手续时已经填了纸质和小程序的表，这些部门为什么不能信息共享呢？折腾人就这么有意思？而且有几关要验证二维码，这对有些文化程度不高的父母，无疑是最为头痛的事情。

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最后是核酸检测采样，我可怜的烟囟鼻又被捅了一次。过去有个群口相声叫“五官争功”，是马季和他的徒弟们演的。如果放到今天，恐怕谁也没法跟鼻子争。那种被刺激得又痒又痛哭笑不得的感觉，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采完样后上车去取行李，然后全机三百多人像卖猪崽似的，被分别送往不同的酒店强制隔离，开始了又一轮终身难忘的体验……

06旅美随笔：归去来兮 (六)

听说有些城市比如上海，隔离前允许选择酒店，入境者可以根据经济条件和其他情况自主选择。我想深圳早得改开风气之先，应该比別的地方更人性化。儿子住在福田区，如果能选择附近的酒店，也好有个照应。

谁知候车时根本就没人来询问选择酒店的事，车一来便按随机划分的区域上车，也没人问你是老板还是农民工，这车是要去哪里。我紧张地盯着窗外，发现停车时已经到了南山区的学府路。这里离儿子家所在的福田区很远，开车大概将近一个小时。呵呵，看来儿子的照应是指望不上，但有祖国母亲的关怀也不错了。老章头，你就知足吧！

一行人鱼贯下车，登记基本情况之后护照和身份证被扣押，告知不准出房间，一日三餐会送到房门口，并要求每人交6800元（每天住宿400，餐费90）。还好俺老章在女儿家蹭吃蹭喝将近一年，养老金全都存下来了，于是眼也不眨痛痛快快地微信支付。经历了前面的九九八十一难，这点钱算什么，不要命啥都好商量！

这家酒店的名称相当高大上，叫作“富邦国际酒店”。大楼正面也十分雄壮，让你觉得付区区400块就能住上一晚，那简直是得了天大的便宜。可进了里面一看，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老章，立马就觉察出不过乡镇企业的水平。装修土气设施陈旧，玻璃窗上方布满灰尘。

我赶紧把定位发给儿子，儿子在语音里笑道：怎么把你们这些海外来宾安置在城中村啊？我往窗外一看，果然楼下一片杂乱无章的建筑，这才明白是“豆腐花了肉价钱”。可面对权力的傲慢与贪婪，已形同难民的我们根本无权讨价还价，只能“揑鼻子消灾”，庆幸总算有了个安身之所。

过去因邋遢总被有洁癖的老婆数落，但这一年来在医生女儿的严厉调教下，卫生习惯大有改进。放下行李后我开始烧开水，却发现电水壶半天没有反应，换了插座依然不行。我赶紧打电话给前台，前台说你多换几个插座试试。我试了几个终于有电，一会儿水就开了。我把能烫的地方先淋上三遍，再用消毒纸巾反复擦拭。然后把随身物品归置好，洗澡、洗衣服。忙完这些，巳经是第二天凌晨四点了。我倒在床上，心想这特么“国际”酒店的一日三餐会是个什么水平呢？

早上8点，有人重重地捶了一下门，吓得我急忙跳下床打开房门，发现是早餐送来了。快餐盒中有炒粉、包子、红薯和榨菜丝，另有一小盒白米粥。也许是在飞机上被那窝窝头似的老面包给折腾苦了，我居然如获至宝地风卷残云全部消灭，仿佛山珍海味一般。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啊，我对这地道乡土风味的国际酒店，开始有了一点好感。

由于昨晚一夜无眠，吃完早餐我赶紧上床倒时差。谁知刚刚有一点睡意，“叮咚”一声门铃响了。开门一看，几个全身防护的疾控人员要给我做核酸检测釆样。算起来我可怜的鼻子已经被捅4次了（离开美国前3次，过深圳海关时1次），而疾控中心通知在隔离期间要做3次，据说回到老家还要再做6次。想起社区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大妈，我顿时不寒而栗直冒冷汗。这特么还让不让人活了！

07旅美随笔：归去来兮 (七)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难也得活不是？从12号起，我和整个航班近四百人，开始了日复一日度日如年的隔离生活。

我入住的这家“国际”酒店，服务确实不上档次。上篇提到过好几个插座不通电，你得一个一个去试。后来打开电视，怎么调都只有央视一套和一个深圳台，而且遥控器有的键不听使唤，没有几十年鹰爪功它根本不鸟你，我只得又向前台求救。值班的说可能是机顶盒坏了，给你换个新的，遥控器你用点力还是可以用的。换了机顶盒果然国内所有卫视都出来了，但对付遥控器那几个麻木不仁的键我却无能为力，只有不关电视，不看时将声音调低。至于浪费电，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前面提到早餐不错，其实中晚餐也还可以，一晕、一花晕、一素、一汤加米饭。就是早餐太单调，而且没有鸡蛋和牛奶。米帝的鸡蛋和牛奶也太便宜了，一年来把俺老章的嘴给吃刁了。于是又给前台打电话，说我们这个航班大多是老年人和小孩子，没有鸡蛋牛奶怎么行？我们交了那么多钱，每天最起码的营养总得保证吧！前台答应向老板反映，第二天便增加了半个咸蛋和一盒酸奶。呵呵，咸酸咱不挑，总比没有好。可就是这两样也不能确保，时有时无，显然是搪塞对付。

强龙难压地头蛇，老章我虽然做了多年的记者，也只能没了脾气。有同学说咱班不是有人在深圳电视台和深圳特区报吗，向他们求援啊！我想了想还是算了，杀鸡焉用牛刀，得饶人处且饶人，后退一步海阔天空……回到老家，我一定要每天煮三个蛋买三瓶牛奶，吃两个（瓶）看一个（瓶），特么好好地恶补一下！

缺蛋少奶尚可忍受，没想到居然出现了好几个拉肚子的。唉，乡镇企业就是乡镇企业，卫生观念还是差了点。幸好没有大面积爆发，否则可真是雪上加霜。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吃住条件一般而且不准出门，但毕竟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比起在美国做饭带小孩还是要舒服很多。只是想到贪官被双规不用自己掏一分钱，而我们是疫情的受害者却遭罪又破财，还是有些忿忿不平。国家不惜耗费巨资援助非洲，对自己的国民却如此小气。这种事情，上哪儿讲理去？

08旅美随笔：归去来兮 (八)

在伟大的祖国，我辈升斗小民受点憋屈乃是寻常，无处讲理也得活，而且必须活得滋润精彩。

前面说过，自费“双规”的酒店档次不高，而且地方也不大，房间包括卫生间加上门道最多也就二十平米。不要说跟美国女儿家的大别墅比，就是跟我在国内繁华地段的公寓比，小的也不是一点点。也许有人要问：你老章就一国际难民，隔离只是一时暂住，干嘛要纠结房间的大小呢？这位别急，且听在下一一道来。

三年前苦于高血压药副作用太大，经咨询学医的女儿之后，我不顾必须“终身服药”的戒律，毅然决然地停了药。在停药的同时也尽量保持饮食清淡和早晚快步走，并且定期测量血压，一年下来居然恢复了正常。但去年12月下旬到美国之后，正逢下雪结冰，大概有两三个月没有坚持走路。有一天头有点晕，一量血压竟然110／178，吓得我赶紧恢复锻练，每天早上和下午推着出生不久的三宝绕小区一大圈，而且早晚各量两次血压。不到一个月，只见血压日渐下降，基本稳定在80／140上下。

被关进隔离点之后，饱食终日浑身酸痛，又生怕高血压复发，便开始在房间里快走。起初是走直线，来回只能走20步。我嫌路程太短，便改为走“之”字，每个来回可以走到30步，早晚各走40个来回，总计2400步。这样走了几天，身体顿时轻松了许多，估计血压也稳住了。人一轻松心情也就好，每天上上微信看看电视写写东西听听京剧，日子似乎也不是太难熬。

昨天中午吃饭时，窗台上忽然飞来一只白鸽，圆溜溜的黑眼睛直盯着我，黑白分明十分可爱。我顿时想起了分别快一年的爱犬瓜瓜，也是一身雪白，圆溜溜的黑眼睛和黑黑的鼻子，黑白相衬漂亮极了。触景生情爱屋及乌，我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想喂点东西给白鸽吃，遗憾的是窗户打不开。白鸽失望地看了看我，倏地又飞走了。

唉，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我的瓜崽，你还记得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