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根的诅咒，把政府搞残废——美国疫情反思之（二）
美国的疫情异常迅猛。
今天的病例19万，已经达到今年5月以来的最高峰，这是曲线图。
25万人死亡，感染人数接近1200万，比很多国家的总人口都多。川普的小儿子也感染了病毒，正在隔离中。
失控的疫情，让检测、病例追踪和隔离等防疫措施，都失去意义，唯一能指望的，只有疫苗了。
对美国防疫失控，有各种解释，如阴谋论误导民众等。但最核心的，是上至总统，下到百姓，对政府的普遍的不信任，甚至首席科学家的话都不信，导致所有防疫举措都形同虚设。
美国人对政府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可以从这张趋势图看出。
这一现象，在全世界也是独有的。今天聊聊这个话题，美国疫情反思的第二篇：政府不是个好东西。上一篇见：美国优越主义，美国疫情反思（一）
- 60年前埋下的祸根
谈到美国人对政府的厌恶，就不得不说共和党的作用。
从罗斯福新政开始，共和党就把反政府，当作其立党的根基。总体基调是：中央集权是坏的，官僚系统是糟糕的，税收是万恶的。
但1960年代之前，共和党也不是像现在一样铁板一块，依然有纽约共和党，和中西部的进步派，他们认为政府还是能做一些好事的。
转折点在1964年的共和党大会，时任纽约州长的Nelson Rockefeller 警告共和党的极端保守主义倾向，将危及政党和国家未来，但他的讲话引起一片嘘声。
相反，大会上，Nelson Rockefeller 的对手Barry Goldwater成为党的符号，共和党全面转向拥抱极端保守主义。
Barry Goldwater 被称为美国“保守派先生”，他在会上有一段名言“捍卫自由时的极端并不是罪恶，追求正义时的温和并不是美德”。
随后，他虽然败给民主党人，但他极端保守主义的理念深深的影响了共和党。他把政府视为民众对立面，目的不是建立一个好的政府，而是让政府残废。
此后，共和党少壮派纷纷崛起，他们抛弃了纽约东海岸的党内温和自由派，拥抱中部和南部的极端派。
这一政治版图的变化的巅峰，是把里根送上了总统宝座，并一直影响到今天。
1980年11月的大选，里根带领共和党翻转了12个参议院席位，是1952年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
里根在就职典礼上，发表了著名的论断：“在目前的危机下，政府不是解决问题的路径，政府本身就是要解决的问题”。
此后的40年，反政府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一直持续到今天。
以至于今年疫情开始后，共和党主流认为，强制戴口罩是压制个人自由。
社交距离，城市管控，学校开放等，都成为度量政治理念的尺子。共和党人把病例追踪、学校关闭、城市管控视为政府的独裁和专制。
- 用“饥饿疗法”对付政府
美国人不喜欢政府的原因很多个，排名第一的就是低效。
但1940、50、和60年代，美国政府整体是廉洁、规范和高效的，到1970年代开始恶化。
在Paul C. Light的著作《A Government Ill Executed——The Decline of the Federal Service and How to Reverse It》描述了臃肿低效的政府机构：政府雇员要经过16个层次，才能把信息上报。决策者的一道指令，平均要经过60层，才能到达联邦雇员手里。
有各种原因，譬如各种条条框框，将有才华的年轻人挡在政府外面；越来越多的退伍军人进入政府；左右两派都把政府视为问题所在，公共服务成为贬义词，没有人愿意去改善政府服务；公共服务部门的工会组织扩张，效率越来越低，成本越来越高等。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流行的保守主义观点认为，政府如果越高效，运转的越好，就会越来越有吸引力，变得越来越庞大和可怕。
因此，跟政府这个野兽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用饥饿疗法，让它饿着。
- 政府反而被养的更肥了
但事实上，美国政府依然不断蔓延扩张，成为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政府。
里根总统靠高呼打倒政府上台，但他的任期内，机构越来越庞大，人员越来越多，开支也越来越大。
里根八年，积累的国债超过了历史上所有国债的总和，从1980年的9070亿美元上升到1991年的3.5万亿美元。美国也从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变为最大的债务国。
历届共和党政府，把小政府当作政党的DNA，但在执行政策上，却背道而驰。
譬如，这几十年，美国政府的军费开支一直居高不下，尤其是9.11以后，远远超过其他国家，共和党内从来都是举双手赞同。
但如果有人提出，要增加公共教育经费，立马有无数的人跳出来，说这是政府扩张，浪费纳税人的钱。
另外，政府把更多的服务外包出去，让政府看上去变小了。有学者把美国的政府规模和欧洲相比，直接规模小，但如果把各种外包机构加进来，两者旗鼓相当。
- 一场无法收场的政府信誉危机
小政府的目的没有达到，相反，却造就了一场政府信誉的危机。
加州伯克利大学的Amy Lerman 教授研究发现，尽管美国人越来越依赖于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譬如医疗、教育、房屋、失业等，但却越来越不信任政府。
很多人分不清哪些是政府提供的，哪些是私人部门提供的。认为只要是好的，就是私人机构提供；质量差的，都是政府公共服务部门提供的。
美国人普遍将政府和公共服务视为低效和低质，导致他们排斥任何公共服务，
DMV 是美国政府低效臃肿的典型
这让我想起对美国教育的最广泛的误读，尤其是美国华人：“美国的公立学校都是低质量的，好的教育都是私立学校”。
这句话错的离谱。
美国有很多特别好的公立学校，也有很多很烂的私立学校。
这个刻板印象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即使得到好的公共服务，他也认为这是私人部门提供的，在选举时，支持更多反公共福利的政策和候选人。
进而，将更多优质资源挤出了公共部门，流向私人部门，导致公共部门的效率和质量不断下降，反过来又印证了此前的刻板印象。
另一个刻板印象是，只有有色人种为主的穷人，才需要公共服务福利。但研究发现，富人和中产享受的公共福利，并不比穷人少，而且他们更善于利用政策，譬如购房贷款税收减免、企业税收优惠、给子女的教育金529账户免税等。
受益和评价脱节最典型的是肯塔基州，也就是目前共和党党魁，米奇.麦康纳的根据地。从1990年代以来，肯塔基一直是共和党保守派的地盘，但肯塔基人的收入中，来自联邦政府的比重，却从1990年代的10%，增长到2015年的23%。典型的“吃政府的饭，砸政府的锅”。
- 疫情能否重建政府民众关系
这场政府的信誉危机，一直延伸到今天，又从美国扩散到全世界，连中国、印度等第三世界国家，也深受影响。
川普试图再次拷贝里根的反政府口号，不但未成功，反而恶化了整个系统，腐败浪费、裙带关系、任人唯亲等诸多问题，相信在他退位后会大面积的爆发出来。
最大的后果，是在新冠防疫上的失败，导致整个国家面临二次关闭，面临惨重的人员和经济损失。
政府有各种问题，但不去解决问题，而是让政府残废，倒霉的首先就是依赖公共服务的普通民众。
历史上，从来没有私人部门能应对一场瘟疫。
这一二十年，越来越多政治学和政府研究者发声，试图扭转重建政府声誉。
就像芝加哥大学教授Evelyn Brodkin所说，政府不是问题，政府是一个国家的健康、安全和生存必须的角色。
911后，美国实施了全世界最严苛的机场安检，牺牲掉一部分自由，来换取人身安全。
不知道一场死亡几十万人的瘟疫，能否让美国社会重新审视民众和政府的关系。牺牲掉一点点自由，恢复往日正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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