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中秋的一天,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不到两个月,曼彻斯特的德裔犹太人之家举办了一次茶话会。
在这次茶话会上,魏茨曼被介绍给一个上了年纪的英国绅士。魏茨曼没有立马记住他的全名,但用不了多久就能感受到此人的能量。
从1904年离开瑞士算起,魏茨曼移民英国已有10个年头,他也到了不惑之年。可对于他的出生地,当时还是英国盟友的沙俄,他在新朋友面前不留一点情面,张嘴就滔滔不绝地抨击那里的反犹政策。
英国绅士聚精会神地听完魏茨曼激愤的长篇演说,问了一个问题:
“你是波兰人吗?”
“不是,我是犹太人,对波兰一点都不了解。斯科特先生,如果您想谈这个,我悉听尊便。”
直到那时候,魏茨曼才意识到站在他面前这位器宇轩昂的大叔是《曼彻斯特卫报》的大编辑。
大编辑不仅能量大,而且眼力非凡。
他跟魏茨曼接触过几次之后,就看出此人潜力可怕到令人拍案惊奇。
关于魏茨曼的连环画《信仰英雄》

一般人,要么现实主义,要么理想主义,魏茨曼却是两者的罕见结合体——这样的特质,恰是治国者的必备品性。
很快,斯科特就把魏茨曼介绍给了自己的朋友,当时的财政大臣劳合·乔治。
细菌·男朋友
自从18岁离家,魏茨曼先是在德国上大学,后来到瑞士取得化学博士学位,又在日内瓦大学拿到教职。
三年后,魏茨曼跳槽来到曼彻斯特大学,待了六年,他加入了英国国籍。
这个英国公民身份魏茨曼保留了38年,直到1948年当上以色列总统。
魏茨曼逝世当年以色列发行的纪念邮票,
1952年
在认识斯科特的时候,魏茨曼正忙到飞起。
他一边为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奔走呼号,一边要在大学里应付各种杂务。
那时候,许多年轻的教员都应征上了前线,留下来的人,就得加倍承担学校的工作。
魏茨曼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无暇顾及他的发酵实验。
这个实验很有点来头。
1910年,同校的有机化学教授珀金(本文牵涉人物众多,非历史名人的名字,将尽量采用国人喜闻乐见的方式音译或意译,以便读者记认),雇佣了魏茨曼协助研究如何制造合成橡胶。
铂金教授跟一个以“奇怪”为姓的老板(我们姑且叫他“怪老板”)签了合同。
怪老板开了一间专门研制合成品的公司,他虽说科学造诣不咋的,却拥有敏锐的商业嗅觉。
20世纪初,发生了一场天然橡胶供应危机。盛产天然橡胶的远东,对这种产品的需求大增,可生产能力又跟不上,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喂不饱远在天边的欧洲。
头脑活络的欧洲人开始寻思,能不能用特性相近的人造合成品来满足这种需求。
那个时候,在制药业和染料工业已经开始使用合成品,但在橡胶和天然纤维等复杂的高分子量材料上,敢于提出这种想法仍然是革命性的。
怪老板就是被这场头脑风暴吸引的先锋人物。他签下了铂金教授,铂金教授又签下了魏茨曼。
魏茨曼转头也举荐了一个人,巴斯德研究所(位于巴黎的国际著名细菌研究所)发酵实验室主任,范巴哈教授。随着这个法国教授加入团队,一个横跨英吉利海峡的研究小组成型了。
经过无数次试错,他们明白需要找到一种细菌,这种细菌可以在马铃薯中发酵淀粉,再转化成他们所需要的丁醇。
1911年,范巴哈率先发现了一种有用的细菌,于是大家把它简称为“BF”,不是男朋友,意思是冠以“范巴哈”之名的细菌。
第二年,在怪老板的工厂里,有个工程经理老K拿BF搞发酵,发现竟然产生了大量的丙酮。
对于丙酮这玩意的价值,魏茨曼有点后知后觉,但怪老板显然不同,他很快就意识到发财的机会来了。
那时世界大战还没开打,不过,改进枪炮弹药的需求什么时候都不过时,尤其是对于要在全世界跑马圈地的日不落帝国来说,先进的武器就是帝国的命根。
两年后随着战争打响,丙酮的身价很快就鸡犬升天了。
丙酮到底有啥奇幻的魔力?其实很简单,加入了丙酮的火药燃烧时产生的烟雾非常少,这样一个小变化,却对隐藏开火人的位置帮助极大,也因此大大提高了战斗的成功率。
故事要是就这么发展下去,也未免太一帆风顺,太平淡无味了。
事实上,老K的发现出来没多久,魏茨曼跟铂金教授就因为合同上的薪酬问题闹翻。于是,在大家实现共同富裕之前,魏茨曼被炒了。
魏茨曼洗洗睡了之后,又自行研究起他的细菌来。这次是由朋友提供部分资金支持。
更喜大普奔的是,第二年,也就是一战爆发前一年,魏茨曼在大学里升了职,获得一个接近教授的头衔,也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实验室。
曼彻斯特的化学实验室,1900年
范巴哈的“男朋友”有点一言难尽,老是懒懒的,发酵起来没效率,搞对象的能力也不行(只搞土豆,搞不定玉米)。
魏茨曼一心想找到更合适的细菌,于是跟范巴哈实验室的旧同事联系,想要点新的BF,顺便了解一下最新进展。结果被无情拒绝了。
魏茨曼并不在乎别人不鸟他。他有搞科研的天赋,比如仔细梳理文献的能力,绝佳的记忆力和语言学习能力,充沛的精力和对实验挫折的耐受力。
魏茨曼自传《反复试验》,1941年
屡败屡战日久……有一天,他终于在一支试管里闻到了日盼夜盼的丁醇的味道,然后顺藤摸瓜,把一种新细菌给揪了出来。
这种细菌,就是BY。
比起范巴哈的BF,魏茨曼的BY搞对象的效率就高太多了。
不像BF的懒散颓废,相亲还要靠媒婆,BY直接就上,发酵玉米分分钟的事,不用水解,也不用添加发酵促进剂,推倒土豆也比BF要彻底。
更让人三观震碎的是,BY发酵的产量比BF大得多!那,那还有范巴哈的“男朋友”什么事?
俗话说得好,上帝给你开了一扇门,定会给他开扇窗。好事哪能让一个人全占了呢?
魏茨曼到底是纯良暖男。
他冬干三九,夏干三伏,不过是想给科学圣殿添块砖,加片瓦。在浩如烟海的学术文献里头,忝列一篇挂着自己名字的论文,造福同行和后世,就大慰天下了,哪里会动心思去申请什么专利?
就在魏茨曼埋头鼓捣合成橡胶的时候,怪老板早就调转枪头,开始布局他的商业蓝图。
他先是扩大了公司的股份认购规模,又开了发酵新厂,然后,带领一大帮手下全力以赴干革命,哦不对,是搞丙酮。
嗯,魏茨曼的实验结果产生了大量的丁醇和丙酮,他的眼睛只盯着能合成橡胶的丁醇,完全无视在一旁傲娇的丙酮。而在怪老板那里,他想要大量生产丙酮,可范巴哈的“男朋友”又不够给力……
英雄·浪漫主义
说到这里,英国政府该登场了,因为,战争开打了嘛,他们发现自己迫切需要——无!烟!火!药!说白了,就是需要丙酮。
这时候,你觉得英国政府会找谁来生产丙酮呢?
那还用问吗?魏茨曼,魏茨曼是哪根葱?
相形之下,在怪老板那里,完全是一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节奏啊(不是欠揍,还没那么快)。所以,英国政府果断跟怪老板签了合同。
合同签完,众人才如梦初醒。
怪老板公司搞丙酮的那一套,只是实验室级别的,也就是说,过家家可以,真要拿来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根本供应不上来。
从一开始,这份合同就失败了。
不仅合同要求的最低产量搞不出来,就算生产出来的丙酮也达不到质量标准。更惨的是,作为原料的土豆,还老缺货。
代表英国政府跟怪老板签合同的是诺贝尔炸药公司。有一天,这个公司研究部的头儿李图收到一封信,是魏茨曼的毛遂自荐——圈子就那么大,政府急需丙酮的消息到底是传到了曼彻斯特,魏茨曼的同事狄教授建议他不妨联系一下。
魏茨曼将自己的地盘好好拾掇了一番,用无懈可击的实验把三顾茅庐的李图给收服了。
实验中的魏茨曼
(Source: © MH Jeeves
老谋深算的李图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敦促魏茨曼赶紧申请专利,然后递上一份让魏茨曼超满意的合约。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魏茨曼申请了专利,也加入了诺贝尔公司的团队,准备捋起袖子大干一番。
没想到,这时竟然天降横祸。
诺贝尔公司的“当家花旦”TNT发生大爆炸,摧毁了他们的工厂!
眼看政府就要火烧眉毛,可是怎么算,重建也赶不上趟,李图不得不遗憾地解除了合约。
不过,李图做了个顺水人情,把魏茨曼介绍给一个识货之人——内森上校。
上校是海军部无烟火药的生产顾问。海军的炮弹多是大家伙,本来就容易暴露目标,丙酮实在是太需要了。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丙酮的生产又难又少,成本还特别高,政府头大得很,求助于怪老板不成,又找到铂金教授。
结果,铂金眼花缭乱一顿搞,也没逃脱过家家的命运。
魏茨曼,成了政府唯一的救命稻草。
魏茨曼1915年加入英国海军部成为以色列历史的一部分

这时,魏茨曼的英雄浪漫主义又要超常发挥了。
工作获得政府承认的成就感,进入核心部门为国效力的荣誉感,战胜了理智。
上次跟李图签合约,他是咨询过律师的,所以获得了很满意的条件。而这次,国家有难,岂可利字当头,他大笔一挥,薪资版税全免,给个500英镑继续做研究和请助手就行。
那一刻,什么经济压力全抛脑后了——当然,拿别人的手短,他可能也不愿意完全受制于官方。
英国政府那个高兴啊~上校很快就带着魏茨曼去见丘吉尔。
两个同处不惑之年的男人碰头了。
老丘当时是海军部第一大臣,尽管正处于事业低潮期,但待人轻快热情,见了面开口就是,“魏茨曼博士,我们需要三万吨丙酮,你搞得定吗?”
呼呼~这口气!镇定如魏茨曼,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之情,缓了好几分钟才恢复正常,答复道,“如果我能搞出一吨,就可以用同样方法搞出更多。”
然后解释了他所需要的技术支持云云。
老丘很满意,授权他全权负责此事。
可话音刚落没几天,老丘就被调走了。接替他的人,叫做贝尔福。
嗯,你没记错,就是后来发布支持以色列建国的《贝尔福宣言》那家伙。
贝尔福与改变中东历史的《贝尔福宣言》
魏茨曼在海军部搞的试验,效果出奇的好,超乎所有人的预料,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些都被另外一群人看在眼里。
萝卜·头衔
几乎与魏茨曼加入海军部同时,英国政府成立了一个军需部,还把战争部的炸药供应处合并了过来。
远远关注着魏茨曼的人,就来自军需部,包括炸药供应处的负责人莫顿勋爵。不过,莫老爷的顶头上司并未把注意力放到这里。
他的顶头上司是谁?军需部部长劳合·乔治。
当时世界大战打得越发惨烈,规模不断扩大,对军用物资的需求简直就像无底洞,几乎把英国经济压垮。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出来指挥战争生产,帮助英国经济转型。最适合的人选,自然是曾经干过财政大臣、个性强硬的老乔。
老乔不负众望,在军需部的位子上只干了一年,就凭战绩当上了战时内阁首相。此乃后话。
魏茨曼写给劳合·乔治女儿的信,1945年
故事发展到这里,是不是感觉似乎少了谁?别急,斯科特大叔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还记得吗?文章一开头提到的大编辑斯科特,在战争爆发当年年底,曾经约老乔和魏茨曼一起吃早餐,大家还讨论了犹太复国主义。
但是转眼到了第二年,老乔忙于新官上任三把火,魏茨曼则忙着他的丙酮报国,几乎是毫无交集各顾各。
这样搞下去,就是皇上不急太监也急啊。斯大叔等老乔位子一坐稳,就前去推销魏茨曼,直到老乔点头为止。
可对于魏茨曼这样注重荣誉感的人来说,老大点头还不够,他需要确定无疑的官方承认。
另一边厢,上校已经给魏茨曼搞来了一个萝卜头衔——“海军部丙酮供应临时名誉技术顾问”。啥叫萝卜头衔?一个萝卜一个坑啊。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笔可用两年的科研经费2000英镑。
斯大叔不敢怠慢,极力为魏茨曼向军需部争取权益。
顶着军需部内部一些主要官员的反对,魏茨曼也当上了“军需部丙酮供应化学顾问”。这份一年期的合约包括1500英镑的薪酬和500英镑安家费。
同时,军需部还要求曼大在魏茨曼借调到伦敦期间予以准假。
漫长艰辛的双城记生活,就在魏茨曼身心都快熬不住的时候,终于可以结束了。
魏茨曼拿着任命书,把全家从曼彻斯特迁到了伦敦。
魏茨曼太太维拉(左一),魏茨曼(左二),劳合·乔治(右三)

这么溜达一圈下来,大家有没有发现,魏茨曼单凭一个小小的细菌BY,就打进了英国的权力核心圈,还几乎把日后进驻英国历史名人堂的几大巨头一网打尽了呢?
其实从那时起,魏茨曼自己也发现了,他的科研成就完全可以用来曲线救国——通过科研拿到位置,抱上大腿,再纵横捭阖惠及犹太复国主义运动,最终借助强权为犹太人建立自己的家园。
权术·决战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搞定大佬之前,魏茨曼悲哀地发现,还得先搞定大佬那些难搞的下属。
前面提到,顶着军需部内部一些主要官员的反对,魏茨曼才拿到合约。猜一下,反对者是谁?
别惊讶,正是莫老爷和他的同事艾迪生。
为啥啊?这敌意从何而来?
这问题,不仅你我想问,连魏茨曼和斯大叔也百思不得其解。
人心难测海水难量,我们只能试着事后诸葛亮揣摩一下古人的心理。
魏茨曼与爱因斯坦,1929年
魏茨曼,名不见经传的外省化学家、外国人(尽管已入籍)和犹太人,这样不入流的身份,竟然藉着一个斯大叔跑上跑下,就搭上了大权在握的老乔,甚至都不用给老乔的手下拍个马屁……这在靠血统、等级、特权安身立命的英国贵族心里,如何能忍?
简直是相互没法忍。
魏茨曼本来计划去法国和瑞士出差,为英国的战时工业延揽化学家,莫老爷都批准了,可军需部就是不放行(这权术玩得多么微妙),他们还怀疑魏茨曼要给法国政府送情报。
甚至连老乔都起了疑心。
敏锐的斯大叔早就察觉到了魏茨曼的难处,一再出面力挺,费尽心思为魏茨曼翻盘。
不出两个星期,机会来了。
老乔组了个四人午餐局,斯大叔和魏茨曼也参加。开饭前,斯大叔得到几分钟跟老乔独处的时间,他劈头就问:
“你们一再拦着魏茨曼,不许他出国,这到底是老莫的意思,还是你们对他根本没点信任,害怕他把技术机密传到德国?”
老乔是何等老辣之人?他马上撇清了自己的责任:
“当我信任一个人,我会百分百信任他,只信一半没有用。”
然后,饭局四人组开始狂怼莫老爷。到了下午,换了上校出场继续怼。
上校作为海军部无烟火药的生产顾问,是官僚系统里最了解魏茨曼科研价值的人。
有了上校的加入,老乔终于明白魏茨曼的不可替代性。他告诉魏茨曼,如果接下来办手续遇到什么困难,就说有他的授权。
魏茨曼的护照照片,1915
结果,扣住魏茨曼护照的办事员说,莫老爷的授权才管用……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是可忍,斯大叔不可忍!
大编辑祭起了他自己的“无烟火药”——给老乔写了封信。信是这样说的:
“再让老莫这么胡搅蛮缠下去,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丙酮!上校才是干这档事的行家,你看看,海军部那边搞得多么出色。军需部再不出手,魏茨曼怕是待不下去了。”
不愧是大神啊,短短几行字,就踩了老乔两大痛处:被海军部比下去,救命稻草要甩拖。
这回,轮到老乔忍无可忍了,决心向莫老爷的派阀宣战。
英国式宣战也很有绅士派头,老乔说,“如果你们提出辞职,我会很高兴地接受。”
莫老爷既然胆敢以下犯上,自然是根基扎实,不怕这点小浪花的。不过,从此以后,魏茨曼出国一事就一帆风顺了。
侵权·决裂
接下来,魏茨曼还遭遇了多少官僚主义的蛮横刁难,斯大叔如何不辞劳苦地为他穿针引线,在他有点突破的时候,又如何主动帮他到大佬面前刷存在感,此处先略过不提。因为,更大的麻烦又在打怪升级的路上等着他了。
魏茨曼的日子还没清爽几天,他收到一封信,来自狄教授,就是那个在曼大鼓励他向政府毛遂自荐的老同事。
曼彻斯特犹太博物馆纪念魏兹曼的蓝色牌匾
在信里狄教授说了这么几点:
1,他造访了怪老板公司,怪老板得知魏茨曼近况,赶来曼大了解魏茨曼造丙酮的细节。
2,他没多嘴,只说魏茨曼发酵法是原创的。
3,范巴哈靠“男朋友”吃着丰厚的版税,虽然有部分原创的东西应该属于魏茨曼。
4,铂金跟怪老板也闹掰了,魏茨曼可以考虑重新跟怪老板合作。
信是魏茨曼启程去巴黎前收到的,他只淡淡地回说,他的版权目前属于海军部,要谈得跟海军部谈,而且他的发酵法和怪老板没有一丁点关系,完全不涉及侵权。
到魏茨曼从法国回来,怪老板的胡萝卜和大棒就齐齐跟上了。
怪老板一边用高额版税引诱他见面,另一边又找律师发函威胁说,不见面后果自负。
魏茨曼不为所动。
眼看正面出击无果,怪老板开始放大招。
怪老板自己有政府合约在身,跟军需部往来密切。这时,他找来几个律师,不停地给莫老爷写信,同时呈上各种材料,证明魏茨曼侵犯了他们公司的知识产权,也就是拿着范巴哈的“男朋友”偷偷搞事。
怪、范二人还忧心忡忡地表示,很担心魏茨曼把机密卖给法国政府。
莫老爷看完信,自然需要当事人作出解释。
魏茨曼随上校来到莫老爷的办公室,把BY和BF的不同娓娓道来,很快把上校说服了。但莫老爷强调,军需部没有裁决权,魏茨曼应该跟对方一起申请仲裁。
魏茨曼既坚信自己的原创性,心气又高,哪里肯轻易就范?
他也跑去咨询自己申请专利的律师,摸到了底——怪老板他们只有起诉政府一条路可走,而且几乎不会成功。
到了那个时候,魏茨曼早已不是傻白甜。他虽有底气,却也不得不着手收集各种资料,包括受雇于怪老板公司的文件,为日后面临诉讼,需要自证清白做准备。
接着那几个月,怪老板的律师团开启了骚扰模式,一再给魏茨曼发函威胁“不仲裁不妥协就起诉”。魏茨曼深受其扰,甚至影响了工作。
这时,硬核老乔出手了。
事件报告一送到他那里,他立马回复道:
“我不在乎这是谁的发酵法。魏茨曼已经把发明献给了国家,现在是国家拥有它。今后谁再想给魏茨曼添麻烦,就冲军需部来。”
斯大叔也安慰魏茨曼说,不用担心,如果那帮人再来搞事,他们就是跟政府作对。
怪老板偃旗息鼓了。因为他已经看出,政府打算一边倒力挺魏茨曼,他不得不狠狠地忍到了战后。
粮荒·钱荒
魏茨曼终于能稍微集中精力干点实事了。
可好日子还远着呢。
前面说过,魏茨曼的BY比范巴哈的“男朋友”厉害的地方是,它不仅能推倒土豆,还能推倒玉米,所以在土豆缺货后,通过发酵玉米获取丙酮就成了魏茨曼的独门绝技。
问题是,随着战争的发展,国内粮食越发短缺,进口的玉米也快喂不饱人了,更不要说拿去喂枪炮。
1917年2月,粮食部明令禁止用进口玉米造丙酮。唯一的生产来源被拦腰截断,魏茨曼的绝技惨变绝迹。
不过很快,魏茨曼找到了玉米的替代品——栗子和橡子。政府又发动志愿者从全国各地搜集这两样东西。志愿者的主力军,是在校学童。
原材料有了,大规模运输却成了难题。直到战争结束前不久,这个难题才总算克服。
事实上,英国政府很清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非常危险的。所以他们一直试图推动火药生产多元化。
政府先是去北美的玉米地买厂,直接就地生产丙酮,再运回国内——原材料有了保证,运输所需空间也骤减,成本大大降低。
后来,他们还发明了新的无烟火药,这种火药不再需要丙酮,而是用乙醇制造。
就算不是新发明出台,随着战争接近尾声,丙酮的身价也已经原形毕露,迅速掉回白菜价。
丙酮报国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天知道,魏茨曼的BY大法是不是要跟着武功尽废了呢?
魏茨曼名言:“奇迹有时会发生,但是之前你必须不懈努力。
拨开战争浓雾回头看,你还记得怪老板和魏茨曼等人搞丙酮实验的起因是什么吗?
可不是嘛,人家本来只是想制造合成橡胶,解决天然橡胶供应危机,顺便赚点大钱而已,没成想,生下了丙酮这么个私生子,庶出转正再登大位,逆袭得不要不要的,把嫡系长子丁醇的好戏全抢走了。
不过,战争玩完了,丙酮宕机了,而丁醇的大戏才刚登台。
丁醇的战后好戏拿的也不是旧日剧本。
那时候,美国的汽车制造业刚刚兴起,造车要用到速干喷漆,而丁醇的变种,乙酸丁酯,则是其中的重要成分。
都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可BY却能同时制造大量丁醇和丙酮,歪打正着地,魏茨曼第一次踏进去,靠丙酮报效了国家,第二次踏进去,造丁醇的专利被美国厂商相中,他靠收版税,竟摇身变成了富翁。
魏茨曼,1926年
但是(怎么这么多“但是”!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但是,坐地收钱致富,还得等战争硝烟散尽。在此之前,魏茨曼却快被生活压弯了腰。
魏茨曼跟政府签合同的时候,不是头脑一热,大手一挥,轻轻松松放弃了自己的薪酬和版税吗?接下来他可就不轻松了。
特别是在最难熬的1916年,全家搬到伦敦租房住,太太在曼大的工作辞了,又怀上了二胎,他们在曼彻斯特租的房子也没退,囊中羞涩的魏茨曼要负责一大家子的开销,着实吃力。
魏茨曼盘算着把他的发酵法卖给法国和意大利政府换点钱,本来谈得好好的,结果半路杀出个范巴哈,用他自己的专利跟法国制造商联手施压,最后,法国的谈判黄了,意大利的兴趣也没了。
斯大叔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他直接找到当时的英国财政大臣麦肯纳,讨论魏茨曼的报酬问题。
麦肯纳很同情魏茨曼的境遇,经过认真考虑,他决定支付魏茨曼五万英镑作为回报——身为海军部第一大臣的贝尔福也同意了。
但莫老爷和已被老乔调到军需部的上校,却认为推迟行事为宜。
眼看着人性的弯弯绕又要出来捣鬼,斯大叔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地获得老乔的弃权——这事只要海军部和财政部批准就行,不必问军需部的意见。
可贝尔福在老乔退避三舍的情况下,却又不愿独自承担拍板的责任。
麦肯纳也认为,造丙酮的方法是魏茨曼免费贡献给国家的,支付给他的只能算是造丁醇的奖赏。
一扯皮就扯到了年底,人事大变。
老乔当上了首相,贝尔福升任外交大臣,麦肯纳辞职。原来的位置全换了新当家。
斯大叔又耐着性子跟新当家们重新谈判。
1917年4月,他们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委员会来讨论此事,一直到7月份,才终于统一了意见:魏茨曼应以版税的方式获得奖励。
至于政府支付了多少版税,并没有官方记录。魏茨曼日后的回忆录倒是提过,那是“象征性奖励”,总共一万英镑,相当于他战时每造出一吨丙酮,获得10先令。
后来别人的回忆录里也提到,丘吉尔曾经说过,如果当时魏茨曼要求政府为他的科学发现支付25万英镑,他也是会答应的——对,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丘的海军部正因为无烟火药难产一个头变两个大,而魏茨曼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魏茨曼就这样错过坐收垄断性暴利的机会,在那些捉襟见肘的岁月里,他可曾后悔?
宣言·名单
斯大叔早就看出,魏茨曼是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罕见结合体。
从经济回报来看,他确实被政府亏待了,日子一度过得十分艰难。可是,你以为他只盯着这一亩三分地,就大错特错。
他利用政府提供的无与伦比的平台,在战争期间提升了科研水平,完善了他的独门绝技,不经意间,为战后军转民商业化获利铺好了路。
尼采说:“那些杀不死你的,都会使你更强大。”
魏茨曼应该感谢曾经让他深陷泥潭的侵权纠纷,帮助他从专利小白逐渐成长为手握近百项专利的科研大鳄。
这些专利,令他变成一个无比强大的人,强大到足以在全球投射影响力。
魏茨曼(左)与费萨尔一世在叙利亚,1918年
劳合·乔治曾在他的《战争回忆录》里记载了一场对话。
当魏茨曼成功解决了政府的丙酮生产难题后,老乔告诉他:
“您为国家做出了伟大的贡献,我要提请首相为您授勋。”
“我不需要任何东西。”
“难道没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来表彰您对国家提供的宝贵援助吗?”
“有的,我想要你们为我的人民做点事。”
老乔说,这就是英国政府于1917年发表著名的《贝尔福宣言》,支持犹太人返回巴勒斯坦建立犹太民族家园的缘起。
“魏茨曼博士用他的发现,不但帮助英国打赢了战争,还在世界地图上留下了一个永久的印记。”
有意思的是,在魏茨曼那里,他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版本的故事。
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魏茨曼用科研成就取得了英国人的信任,并使自己成为英国官僚体系里的一分子,然后以英国盟友而非外人或对手的身份,为犹太人赢得了巨大的政治利益。
当故事延伸到二战,魏茨曼他们曾经努力解决的橡胶危机重新出现,魏茨曼又靠他的合成橡胶技术跟美国总统罗斯福建立了联系。
不仅如此,在二战结束的时候,纳粹党卫军1940年拟定的一份名单被曝光,里面罗列了超过2800个来自英国的人名,其中就有魏茨曼。名单上的人,一旦德军入侵英国的“海狮计划”成功实施,就会马上被党卫军逮捕。
魏茨曼这样的人物,在哪里都是无价之宝。
丘吉尔说他就像旧约先知。
劳合·乔治评价他可以比肩公元前5世纪率领犹太人重建耶路撒冷的尼西米。
犹太人有幸拥有他,是他们的福气。
魏茨曼在耶路撒冷,
1920年
本来为了写这个题目,我还准备了许多材料,包括魏茨曼日后同丘吉尔、罗斯福和杜鲁门打交道,与爱因斯坦惺惺相惜,跟以色列首任总理本·古里安权斗失败而当上开国总统这份虚职的故事,无奈此文篇幅已近万字,只能作为“前传”独立成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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