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关系近期风波不断,预计还会持续。回顾两个大国的交往史,就会发现广州才是中美贸易、外交的起点:1784年“中国皇后”号商船从纽约起航,经过半年航行到达广州黄埔港,带来价值1.2万美元的铅、兽皮、棉花和人参等货物,以及1.8万美元的银币,换成茶叶、丝绸和瓷器。而在黄埔长洲岛的外国人墓地,长眠着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客死中国的美国外交官,他的名字叫义华业(Alexander Hill Everett)。
“中国皇后”号商船
1843年,美国国会决定向清朝派遣使节,早期都是比较低级的专员(Commissioner),任期短、专注处理几项重点事务就回国,直到1857年以后才有比较正式的“特命全权公使”(Minister)。美国派出的第一任专员是负责谈判中美《望厦条约》的顾圣(Caleb Cushing)。
左图为中美《望厦条约》签订,右为顾圣
虽然顾圣只做了3个多月,在他出发前,美方还是非常认真研究了英国传教士马礼逊编撰的《华英字典》,“顾”表示“看、尊重”,“圣”通常指孔子。选定“顾圣”作为首任专员中文名,意在表明尊重中国的孔子等圣人,希望顺利开展对华关系。不过放在中国的语境里,一个“蛮夷”怎么能自称“圣”呢?所以虽然《望厦条约》文本上的正式名字是“顾圣”,但在清朝所有其他文书里都写成“顾盛”。
01
显赫家世
义华业则是第二任驻华专员。他1792年出生在波士顿,父亲Oliver Everett是新南教会的牧师。Everett家族祖上开发马萨诸赛州有功,是当地的显赫人家。义华业的弟弟Edward Everett当过马萨诸赛州州长、哈佛校长、参议员,还短暂顶替过几个月的国务卿。Edward Everett后来在著名的葛底斯堡也讲过话,但名气远远不及在他后面发言的林肯。
义华业年轻时(左)与弟弟Edward Everett
义华业与弟弟都毕业于哈佛大学,曾跟约翰亚当斯(后来的美国总统)学习过法律,1809年亚当斯去当驻俄罗斯大使的时候,义华业是他的私人秘书。1812年,他又作为驻荷兰公使William Eustis的秘书前往海牙,到Eustis退休时,举荐义华业为继任者。在他担任驻荷公使的1818-1824年间,义华业写成了《欧洲主要大国政治局势的总体调查及前景预测》。他对荷兰十分鄙视,称其为“一个衰落中的国家”,“建国就是一个错误”,“未来会沉没到海里”。
《欧洲主要大国政治局势的总体调查及前景预测》中写“荷兰沉没”
1825年,义华业前老板亚当斯当上了美国总统,任命他为驻西班牙公使。等他回国以后,已经在政界小有名气了。他被选为美国文理科学院(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院士,在美国第一家文学杂志《北美评论》(North American Review)当主编,出版过政论集、诗文集,并于1830年当选州议员。正当他在外交、文学、立法的“跨界”人生达到顶峰时,义华业作出了一个错误决定:从辉格党转投民主党,政治前途一落千丈,弟弟也在1839年连任州长失利。
02
出使中国
1840年,义华业又被任命为美国驻古巴代表,但那时的加勒比海环境恶劣,他很快因健康理由辞职。不过,前任驻华专员顾圣回国之后,义华业拖着病体,再次要踏上出使之途——这次是遥远的东方。他本来1845年7月就动身了,但船航行到到巴西的时候病发,不得不回程治病,1846年再次启程,才最终到达了中国。
当时的美国总统波尔克(James Polk)给道光皇帝写了一封信(相当于国书了),开头即称: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To His Majesty The Emperor of China
Great and good friend:
     I have made choice of Alexander H. Everett, one of our distinguished citizens to reside near Your Majesty in the quality of Commissioner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 ”
义华业的“国书”,现藏美国国家档案馆
翻译过来就是:

“美利坚合众国总统致中国皇帝陛下,
伟大的好朋友(怎么美国总统都喜欢用这个词)
       谨任命本国杰出公民义华业为美利坚共和国专使驻节君侧…… ”
然而,义华业实际上到不了“君侧”,当时外国人只能在指定城市、有限范围内活动,想去北京递交国书?不可能的。义华业来到了广州,住进十三行夷馆。两广总督耆英、富商潘仕成等人在海山仙馆设宴招待,耆英代为收下了国书。
海山仙馆复原图
03
中英入城矛盾的启发
海山仙馆虽然是个私人会所,却是广州的“钓鱼台国宾馆”,耆英在此接见各国代表,也是驻华使节与十三行行商的活动中心。那个年代允许外国人出入的场所非常有限,他们不能进入广州城内,“识做”的行商就争相在城外买地建造园林会所,给西方客商提供活动空间。
十三行夷馆,外国人活动空间极为有限

但最先受不了的是英国人,他们要求根据《南京条约》,外交官员“得驻城邑”;在其他口岸如福州、宁波、上海等,英国人都可以进城。唯独在广州,城内老百姓和士绅坚决力拒“外夷”,谁敢进来必“齐心杀绝”,连“卖国奸官”一并诛之。广州地方官员在这种压力下,只能跟英国人和稀泥,请他们暂缓入城。
广州民间素有排夷传统

刚刚上任的义华业把中英“进城”矛盾看在眼里,他担心英国人真的出兵占领广州,甚至控制整个中国,为此写了一篇报告呈交给美国国务卿。他在报告中说,如果英国支配了中国,将会动摇西方在中国的势力平衡,严重威胁美国利益。因此他敦促美国应联合法国、俄国一起,阻止英国吞并中国。
义华业建议,美国要在各方势力中保持平衡,就要采取“双重标准”:如果英国的势力威胁美国利益,美国将与英国为敌;如果英国的动作能扩大美国的在华利益,美国至少在道义上支持英国。那时的美国作为新兴资本主义国家,却想与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分一杯羹,也只能这样做。
04
教堂失窃案
义华业在任期间,还断过一桩案件,事主不是别人,正是向太平天国起义领袖洪秀全传教的美国浸礼会教士罗孝全(Issachar Jacox Roberts)。罗孝全1845年7月在广州南关东石角建 立“粤东施蘸圣会”,但他修建教堂和住所,事先并没有得到中国官方和美国领事官员许可,广州居民更视他为眼中钉。他在教堂顶上安了一座从纽约运来的钟,被周边居民认为与附近佛寺钟声相冲突,从此结下了梁子。
1847年5月23日,罗孝全的住所和教堂失窃。据他自己说,白天有一群“愤怒地吵嚷”的人要见他,被他拒绝,他认为是这些人在晚上闯进来,偷走那口钟、罗孝全的个人文件、家具和传道书,并将一艘用于传教的小艇毁坏、弄沉。番禺县记载的则是,“听经人等(向罗孝全)索钱不遂,混行吵闹,毁坏门窗桌椅,并掠取衣服物件。”不久就已经抓住十多人,并追回偷走的物品。
罗孝全
罗孝全找到义华业,声称失窃的物品价值“五千到一万元”,已追回的才值百余元。义华业问他到底损失了多少东西,罗孝全开列了一份清单,声称大约价值2800元。这比他起初所说的数目大大降低,让义华业产生了怀疑。他在6月19日照会耆英,表示自己“不能断其所报失之数是否的确,自应设法查出真妥数目,照追给足” 。他建议由双方共同派员调查,得到耆英的同意。
南海县候补知县施禹泉和义华业两名助手一起成立“联合调查组”,最终认定“赃值所开约该银2730元之数,未免过多,因公同核定该失赃物约值银一千两”,从“一万”折到“一千”,可见罗孝全确是想乘机漫天要价。但在义华业去世、耆英调走之后,这笔钱一直没有赔给他,他就成了“洋上访户”,向历任两广总督和美国外交官追讨,追了十几年,至《辛丑条约》签订后才给付。
05
客死他乡
义华业就罗孝全案给耆英发照会时,身体已经非常差了。在美国传教士伯驾(Peter Parker)开设的博济医院治疗无效,当年6月28日逝世,享年58岁。逝世翌日,义华业被安葬在广州黄埔长洲岛的外国人墓地(俗称“番鬼山”)。
左边最高的墓碑是义华业墓
他的墓碑是中英双语,中文写着“亚美理驾合众国奉命始驻中国钦差大臣义华业之墓。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初九日,即我主耶苏基理督降生纪年之一千八百四十九年五月初一日立。”碑文把他写为“钦差大臣”,体现了当时国人对于外交官的认识,但为什么在他逝世两年后才立起墓碑,则没有说明。
义华业墓碑(来源:微博@省城风物)
虽然义华业没做满一年就客死他乡,但他仍是那段中美关系史的见证。时至今日,美国驻广州领事馆每年派员致祭,美国驻广州总领事高来恩(Brian Goldbeck)2011年亲自前往拜祭。“这次扫墓适逢清明节,我们这样做是出于对传统的尊重,也想纪念这位美国对华外交的前辈,”高来恩当时说:“我们很感谢广州市政府能将这个墓园保护起来。”在墓前,高来恩朗诵了一首义华业写于1845年的名为《年轻的美国人》的小诗。
零记好不容易搜到了这首 The Young American,特此摘录如下,让大家感受一下义华业的文笔:
The Young American
Scion of a mighty stock!
Hands of iron, hearts of oak,
Follow with unflinching tread,
Where the noble fathers led!
Thither turn the steady eye,
Flashing with a purpose high!
Thither with devotion meet,
Often turn the pilgrim feet!
Craft and subtle treachery, 
Gallant youth! Are not for thee:
Follow thou in word and deeds, 
Where the God within thee leads!
Let the noble motto be, 
God, the Contry, Liberty!
Planted on Religion’s rock, 
Thou shalt stand in every shock.
Honesty with steady eye, 
Truth and pure simplicity,
Love that gently winneth hearts, 
These shall be thy only arts.
Laugh at danger far and near! 
Spurn at baseness, spurn at fear!
Still, with persevering might, 
Speak the truth and do the right!
Prudent in the council train, 
Dauntless on the battle plain,
Ready at the country’s need, 
For her glories cause to bleed.
So shall peace, a charming guest, 
Dove-like in thy bosom rest,
So shall honor’s steady blaze, 
Beam upon thy closing days.
Where the dews of night distill, 
Upon Vernon’s holy hill;
Where above it gleaming far,
Freedom lights her guiding star:
Happy if celestial favor, 
Smile upon the high endeavor;
Happy if it be thy call, 
In the holy cause to f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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