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派一定会赢吗？| E闻美政（附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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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篇

左派一定会赢吗？

By | Eric

看完题目你会觉得我在讨论这一次大选？No，我想谈的，是美国的长期趋势。事实上，是西方社会甚至人类社会的一个趋势。

但是首先，我们需要弄明白什么是左派。华裔背景的朋友，尤其是第一代从中国来的移民，情感上自然倾向于保守。但这些人中大多数并不了解西方的左派和右派的概念。

最简单地说，左派或进步派（Progressive）是社会进步的引擎和方向盘，他们推出新的观念和理论，推动社会改变，而右派或保守派（Conservative）则是社会的刹车或制动装置，他们保护文化传统和现存制度，要求变革更加平顺，不脱离传统，使得社会可以更好地接受。请注意这里的一个有趣的心理现象：一旦车开到沟里了，那一定是左派的错。你们不变革啥事不会有。车在原地不动是最安全的。这就等于是要求一切社会尝试都不能出错，一旦出错就是左派的责任。当然这是不公平的。但另一种情况是：一旦国际间存在竞争关系，当一个国家发现另一个国家因为改革创新而强大起来，则右派又会被指责，就是你不肯锐意改革，我们才变得落后。

左右派的具体主张也一直是随着时代改变而改变的。就目前西方社会来说，左派更注重社会平等，反对社会阶层分化，强调个人价值和多元化。哲学上，左派更相信人类的理性判断，因此左派也更信任科学，敢于创新。而右派的核心思想是保持现状，他们也经历了很多改变。比如最早的右派属于保皇党，是要求波旁王朝复辟的，而现代最最右派的人恐怕也不会希望退回帝制了。目前的右派比较强调的是维持早期资本主义价值观，比如机会平等，自由竞争，小政府低税收。（注意，这里的右派不包括法西斯主义和民族主义）。在哲学上，右派不信任人类理性，而更相信人类经验。同时，在文化上，保守主义受宗教影响较大。

在现代西方社会里，左右派又和两种不同的价值观高度绑定。右派绑定的是物质主义价值观（Materialism）。请注意，这里不是指唯物主义世界观，而是一种以生存和物质安全为核心的价值观。民族主义，集体主义，强调绝对实力和成功，都属于工业时代的Materialism。

而与之相对的，是后物质主义（Post-Materialism），这是一种强调自我表达，强调个人价值，强调自我实现，强调多元标准的价值观。这一价值观和今天的左派高度绑定。

举具体的例子。我的母亲可以代表物质主义，而我的女儿则可以代表后物质主义。当她们俩交谈的时候，我会发现我的母亲更强调个人成功的绝对标准，比如收入要体面，社会地位要高，要接受良好的教育，同时，你作为中国人后裔，你得为中国人争光。另外，我母亲非常强调安全，反对我女儿进行有危险性的活动，饮食的选择上也相当保守。但反过来，我女儿呢？她会认为成功的定义应该以个人为中心，“我应该去追寻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梦想实现，那就是成功。” 她更热衷于冒险的活动，尝试陌生的饮食。她不认为中国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也不愿意和任何群体身份绑定。

那么这种观念的不同是如何产生的？

密歇根大学的政治学教授，持续了四十多年的全球价值观调查的发起人Ronald Inglehart教授在他的著作“Silent Revolution”和“Cultural Evolution”中对这个现象作了详细的解释。

人类早期社会都必须以生存为目的，这是很好理解的。所以越早期的文化越强调生存的重要性，早期文明都强调服从领导和集体，强调维护社会阶层，强调多多生育，强调排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随着文明的进程，生存威胁逐步减少，这些集体主义生存至上的原则开始松动。到二战结束之后，人类出现了一批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人类群体。他们就是baby boomer的一代。

为什么他们非常特殊呢？这是因为，人类在历史上作为一代人的整体来说，从来无法摆脱三个噩梦：饥饿、疾病和战争。这些都是可以随时要人命的。因此人类必须时刻保持以生存为核心的原则和以此原则衍生出来的价值观（否则发展出宿命论）。

但到了二战后的一代，突然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这三个噩梦，突然基本上消失了。食物充足，医学发达，不再有大型战争。我们今天已经习惯了生一个孩子然后看着他长大，不需要担心他会夭折。而这在二战前还是需要祈祷的内容。baby boomer及以后的孩子们，他们从小就认为自己能长大并平安度过一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不再为生存焦虑。在这个基础上，Post Materialism的价值观，开始出现了所谓代际替代（intergenerational replacement)。

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上，也很容易理解这种现象，当生存和安全需求得到满足后，人类会追求更高的自我实现的需求。但Inglehart教授的研究显示，人在青少年期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之后，绝大多数人一生中的价值观只会有轻微改变。这就意味着，一代人的价值观不会因为物质水平和安全水平的改变而有根本性的改变（但会有波动）。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改变，主要来自代际之间的替代，也就是在生活水平更好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当他们替代了前一代人之后，社会主流价值观才开始发生明显的移动。这就是代际替代。在快速发展的社会里，孩子和父母之间的价值观冲突就会很大，这也是我们正在经历的历史。

代际替代奠定了社会整体价值观改变的基调。但现实的情况也会对社会价值观形成波动性的影响。这就是全球化带来的整体西方社会突然出现右倾的原因。全球化带来两个结果，一是发达国家，主要是西方国家出现贫富差距加大，中下层人民收入水平停滞的现象；二是社会出现大量外来移民和社会文化呈现多元化的倾向。

前者，由于生活水平的实质性下降，这将带来社会整体尤其是中下层人民的安全感出现下降；而后者，则触发人类最底层的本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没有人希望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式受到挑战。比如，较少有西方老百姓能够接受将 “Merry Christmas”换为“Happy holiday”，情感上不愿意接受基督教文化在现代多元文化中的主导地位会逐渐被削弱的现状。

这两种情况，都直接导致一个后果，就是人的内心安全感会降低。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一种叫“Authoritarian Reflex”（集权主义反弹）的现象，人们又会开始寻求集体主义，群体身份政治，排斥异族和移民，追随伟大领袖。这在历史上看，1928 年的德国，没有什么人支持纳粹党，他们得到的选票只有3%；而一旦德国出现了经济的大萧条，人民生活的安全感受剧烈下降，到1933年，支持纳粹的选民达到了 44%。这在今天，就表现为金融风暴之后和大量贫穷的移民涌入欧洲之后，在欧洲出现的右翼浪潮和美国出现的川普现象。

这里需要注意一个现象，就是社会高层者（接受良好教育，收入较高的阶层）他们的安全感受损情况不如底层民众。这就是为什么原来左派的基础 “劳工阶层” 普遍出现了右倾化，出现了历史上少见的底层民众支持保守派的现象。要知道底层民众一直以来是对社会不满的阶层，他们更可能成为要求社会变革的左派的支持者。但安全感的丧失，出现了集权反弹，他们反而越来越成为右派的支持者，而社会中高层的人，由于继续受代际替代效应的影响，他们继续保持了左派倾向，或者说，继续了Post-Materialism的价值观。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民主党的支持者和共和党的支持者出现了互换的现象。原来支持民主党的劳工阶层，开始倾向于支持共和党；而原来共和党的核心支持者，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尤其是年轻人，他们不但物质生活充足，而且从小生活在多民族环境，不太认为异族的存在是一个问题。他们的后物质主义倾向显然是最高的，这些人都开始倾向于民主党的原因。这一现象在社会学中被称为“从阶级政治转向观念政治”（the shift from Class-based Politics to Values Politics)。

我希望这一理论能有助于我们理解今天西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能理解这种集`权反弹作为西方文明来说，应该只是一个暂时现象。因为代际替代和后物质主义是一个发展的基调，一代人的价值观在年轻时已经基本形成。严酷的环境会使得主流价值观有所波动出现回潮，但一旦情况好转，主流价值观会回归这一代人的基调价值观。所以，只要西方的文明能继续安全地前进，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能够得到稳定的提高，全民医疗保健能够进一步扩大范围，那么美国的老百姓生存安全感会继续增加。后物质主义价值观也会进一步加强。

左倾不可避免。这是我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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