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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篇

美国癌症:极端化
By | Eric
首先我们需要弄明白一个概念,什么叫极端化?
由于中文环境的政治科学并不发达,所以我们一般用中文表达的“极端化”,在英语里对应的其实是两个词,extremism 和 polarization。extreme 是指政治主张越来越激进,比如民主党的 Bernie Sanders 主张全面免费教育,这就是对美国现状的一个剧烈改动,甚至是一个革命性的改动,这就是一种 extreme;而共和党方面,比如川普要求全面禁止穆斯林移民和在南部边界修万里长城,包括破纪录地降低税率,这也是一个非常激进的做法,也属于 extreme。
但 extreme 从长远来看,并非一种严重的社会问题。因为任何社会都会产生一些非常 extreme 的想法和主张,而政治家 extreme 的主张在一个健康的社会里,往往会带来强烈的社会反弹而得到纠正。但当一个社会不再健康的时候,extreme 的主张却往往会得到实施和支持。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所谓不健康的社会,就是一种 polarized 的社会。那么什么是  polarization 呢?
每个社会都会有不同的社会政策主张,我们大体可以将他们分为左派主张和右派主张。而我们每个个人都可能同意一部分左派主张,同意一部分右派主张。比如说,我可能会支持同性恋平权的左派主张,但同时我也支持减税的右派主张。一个正常的社会里,或者说,在之前的美国社会里,大多数人都是同意一部分左派主张,同意一部分右派主张,所谓左派民众和右派民众,他们的政治主张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叠的,左派民众会同意很多右派主张,右派民众会同意很多左派主张。这个时候的美国社会,就是一个正常社会,那么选举的时候大家争论的是什么呢?是具体的政策,而不是左右派的意识形态。
但根据 Pew Research 的统计数据,在美国的民众中,左右派民众的观念重叠部分越来越少了。换句话说,左右派都变得越来越“纯粹”了。越来越多的民众开始接受所有的左派主张或者所有的右派主张,这一趋势从 21 世纪开始,变得非常明显。这个,就是 polarization。
Polarization 是怎么来的?是因为川普吗?No,川普不是 polarization 的来源,恰恰,他是  polarization 的结果。我在 10 月20 日的“为什么美国媒体无法客观” 中提到,在 60-70 年代的美国媒体,是需要遵循“公平信条”,客观公正地报道新闻的。当时美国只有三家电视媒体,NBC, ABC 和 CBS。他们都希望占领更多的市场份额,因此他们的新闻必须找受众的最大公约数,也就是中间派的温和的政治态度,才能吸引最多的观众。但这一情况从 1980 年代,有线电视的崛起开始,被打破了。这个时候崛起了 CNN, MSNBC 和 Fox News 等有线电视台。
现在想象一下,当你只有三个电视台可以选择的时候,你是不是会三个都收看?而当电视台开始多起来以后,你是不是会逐渐放弃掉一些自己不喜欢的电视台?这在客户(观众)的角度,就是逐渐提高了自己对某一品牌的忠诚度,而对商家(电视台)来说,就是逐渐开始了市场细分 Market segmentation。对于新闻电视来说,什么是最好的市场细分呢?那就是:意识形态,ideology。这一趋势从 Fox News 开始,他们极力标榜自己是保守主义思想大本营,以吸引了绝大多数保守派观众,获得巨大商业成功。其他电视台立刻跟进,逐渐形成了今天各大电视台和媒体泾渭分明的意识形态区别。
这形成了一种叫回音壁的效果,你越是左派,就越会喜欢左派媒体,而左派媒体将把你训练成更加左派。反之右派也一样。双方不但价值观分野越来越大,甚至连对事实的认知都开始不同(看看今天左右媒体对 Hunter 硬盘门报道的不同)。Polarization 就开始了。
还有一股力量在推动。政客需要这种 Polarization (当然,当他们开始执政的时候,也许会被 Polarization 的社会所困扰,这不包括川普),尤其是在竞选中。我们也许认为去讨好更多的民众也许是一种好的竞选策略?错了。事实证明,这种策略是错误的。正确的方式是让民众 Polarized。
从 80 年代,准确地说,从里根竞选总统开始,共和党的政治顾问,Arthur Finkelstein, Lee Atwater, Karl Rove 这三个人前赴后继地彻底改变了现代美国政党的竞选策略。他们改变了过去美国政治辩论集中在具体事务和不同政策的传统,而将赢得大选的策略放在了身份政治,也就是意识形态上。Finkelstein 的名句是:“我们会让所有共和党人认识到,你只要反对堕胎,你就是我们共和党人;凡是那些支持堕胎的,就一定是民主党人。" 他成功地将“堕胎”这一具体事务(事实上共和党人也有很多支持堕胎的),和你的身份绑定。
这一竞选策略非常成功,它首先团结了共和党。使得共和党人产生了高度的身份认同。(“我是一个光荣的共和党人,我服从党的召唤”,耳熟吗?)。他们的意识形态力量越来越强大,以保守派和维护美国传统价值观为核心思想。这种将思想武装起来的政党,战斗力会比更强调个人主义的民主党要强大,因此从里根到小布什到川普,共和党人一直相对于民主党人处于优势,直到奥巴马的出现。而随后,民主党也学到了这一手,现在你想起 AOC 会想到什么?她就是少数族裔的救星,她成了新的身份政治的代言人。
但是,Polarization 会带来什么危害吗?我们还是用统计数据说话。在 1994 年,只有 17% 的共和党人和 16% 的民主党人,会认为对方的存在是对美国未来的一个威胁。而到了 2014 年,43% 的共和党人和 38% 的民主党人,会认为对方的存在是对国家的威胁。历史告诉我们,Polarization 会直接导致民主制度的消亡,古代罗马的共和制,就是在平民和元老院的矛盾冲突无法调和之后,由凯撒和屋大维为古代罗马的民主制度钉上棺材板的最后一根钉子。那么在现代民主政治中,这种相互的仇恨会导致什么呢?
导致拒绝妥协。
民主政治的核心,是政治妥协。是不同意见和党派的人相互接受对方的部分意见,最后形成决议的过程。在过去的美国政治里,决议的形成大多数都是来自双方党派的同意。比如 1964 年最具争议的民权法案Civil Rights Act,在议会中投赞成票的共和党人 153 票,民主党人 136 票。投反对票的,共和党人 91 票,民主党人 35 票。从这些票数上看,你会发现这里完全没有党派意识的分野,大家就事论事。政治妥协在当时是美国政治中的常态。而在进入 90 年代之后,党派意识变得越来越强,决议的投票越来越以党派为界,经常出现所有共和党人和所有民主党人投完全一样票的现象。
这又有什么问题吗?这会导致三个结果。
第一,代议制民主变得名存实亡。所谓代议制,本质上是人民不参与政治决策(因为绝大多数人民并非专业人士,人民直接参与现代政治决策?古有法国大革命,人民直接冲入议会砍杀反革命分子;今有英国的脱欧公投,人民直接把英国 GDP 砍掉 3%),而是选出自己信任的政治家,来代为选择。人民只看结果自己是否满意,来决定下一次选举选哪一个政治家来代自己说话。但如果议会中出现完全以党派为界的投票结果,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本质上就发生了人民直接参政的局面。比如保守派民众将保守派议员送入议会,而这个保守派议员就永远只选保守派提案,反对进步派提案。这等于是保守派人民直接投票决定了议案是否通过。人民直接参政的危害是另一个很大的话题,今天没有时间来讨论了。
第二,会出现“数人头”现象。国会在通过一条法案的时候,传统上是要做很多调查和咨询的,比如有听证会,咨询会,专家意见团等。这些制度的设计就是为了使得国会的决议更加客观和理性。而一旦划党派投票,这些咨询和听证都变得完全没有意义。整个议会就是一个战场,谁人头多,谁赢得投票。国会草拟的法案中不需要去考虑妥协,不需要去考虑对方是否能接受,反正我人头多,法案一定通过。这不但使得法案本身可能不理性不成熟,而且进一步引起失败者的愤怒,进一步加大了社会的分裂,一旦少数派重新掌权,他们会反过来报复,恶性循环。
第三,这会导致法案越来越难以通过,甚至政府瘫痪。想象一下,如果参议院和众议院的多数党不是一个党,会发生什么?一条法案会在参众两院之间来回踢皮球,无法通过。最典型的就是政府预算法案。美国政府出现越来越多的政府停摆,就在于预算案在参众两院不同党派多数时,无法达成一致。
Polarization 可以说是民主政治里的一个癌症。
在哈佛大学政治学教授 Steven Levitsky 的一篇文章中说,“民主会以让人难以觉察的速度慢慢消亡。制度本身不能保护自己,民众态度的改变会导致政治常态不再被遵守(看看川普破坏了多少美国政治常态?‘人民’依旧热爱他)。美国政治常态中的宽容和大度,会随着两党逐渐将对手视为敌人而消亡。民主以其自己的逻辑,将自己杀死。”
另一位资深的共和党人 Stuart Stevens 在他的著作 “这全是谎言”( It Was All a Lie )中悲愤地表示,川普不是共和党发展到今天的原因,而只是最终的症状。川普撕掉了共和党一直以来表面宣称尊重但实质上却在破坏的政治常态。这里插一句,为什么是共和党,而不是民主党?最简单的回答是,共和党的生存受到的威胁更大,这是一个关于社会进步和美国人口结构改变的话题。

Eric 往期专栏(含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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