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美国
当提到美国的时候,用联邦(Union国家(Country)更能准确地反馈出美国体制的特点。不同于中央集权的大政府国家,美国的制度是50个州组成的联邦共和制,在此基础上施行既防暴政又防暴民的有限制性的民主(相对于一人一票直接民主而言)。
文作者Oshinsky是纽约大学历史系教授,兼纽约大学朗格健康学院医学人文系主任。他的著作《小儿麻痹症:美国故事》获得了2006年普利策历史奖。此文是他发表在华尔街日报的新作的翻译,“当选举处于变革期:川普-(Trump-Biden)的选举人回想1864年总统选举的激烈竞这次也将同样成为美国历史转折时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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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说辞总是一成不变的。每四年,无论竞选总统的是谁或者国家处于什么状态,美国人都面临着人生中最重要的选举。这属于终极的政治性陈词滥调,不过已经存在两个世纪了。1868年,《大西洋月刊》将共和党人尤利西斯·格兰特(Ulysses S. Grant)和民主党人荷拉西·西摩(Horatio Seymour)之间的竞选,描述为“美国人所知的最重要的选举”。
考虑到1860年的选举使美国陷入了战乱,而1864年的选举却发生在我们国家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刻,因此不难理解当时被狂热宣传的格兰特-西摩(Grant-Seymour)的竞选,很快就被后世遗忘了。由此带来一个重要的道理:很少的总统选举配得上当时炒作出来的重要性。2020年的这次选举或许也不例外。
自从对权力带着厌倦的乔治·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以来,美国已经举行了50多次有不同程度争议的总统选举,其中相当一部的选举不平庸。
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 Roosevelt)赢得了有史以来最压倒性的选举胜利,在1936年的大选中碾压堪萨斯州州长阿尔夫·兰登(Alf Landon),以523比8的选举人票压倒优势击败对手。而历史上,一共有五位总统——最近一次是唐纳德·川普——以输了普选票数但获得选举人票优势的结果获胜。
1824年,约翰·昆西·亚当斯(John Quincy Adams)跟他爹一样赢得白宫,成为第一对父子总统。这一情形直到2000年乔治·布什(George W. Bush)赢得那次有争议的选举,才得以复制。1928年的竞选活动,见证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天主教候选人艾尔·史密斯(Al Smith)成功获得主要大党总统候选人提名资格,但是他最后没有获胜。直到1960年,第二位天主教候选人约翰·肯尼迪(John F. Kennedy)才打破了这一层障碍获选总统。又过了半个世纪,因为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和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让我们的总统竞选开始正经反映出美国的多样性。
说实在的,具有深远影响力的总统大选并不多。尽管今年出现了令人不快的疫情大流行和民间冲突,但是川普与拜登的竞选在历史重要性上也很可能排不上号。结果重要的选举不等于变革性选举。2020年大选是否升格为我们的历史性转折点,或许会取决于以下两种假设的情况之一:川普总统败选,宣布选举结果是闹剧,拒绝离任并造成比布什诉戈尔案更具破坏性的宪法危机。另一种情况是,川普总统获胜,进一步完成他的政党的全面重组,并给整个华盛顿政治领域带来多米诺骨牌效应。
对于少数真正有变革性的总统选举,历史学家有着普遍的共识。其中包括1800年在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和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之间的选举。这两位开国元勋对美国的未来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这次竞选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两位国父及其支持者,有能力在新建立的政党系统中展开激烈的竞争,并以允许和平转移权力的方式进行竞选。没有骚乱,没有军事干预的呼吁,也没有威胁要脱离联盟。“我们都是共和党人,我们都是联邦党人,”杰斐逊在就职典礼上说了这句著名的话,他知道宪法已经通过了第一个关键性的考验。
Benjamin Franklin(左), Thomas Jefferson(右), and John Adams(中)
同样拥有重要大选历史地位的,还有1828年安德鲁·杰克逊(Andrew Jackson)的总统竞选活动。这是首次使用大型集会和火把游行,开创了白人主打的草根群众民主的时代和美国原住民被迫搬迁的噩梦。杰克逊是南方人和奴隶主,个性上暴力加粗野,他在总统任期中捍卫联邦联盟,反对那些威胁要分裂联盟的人。像杰斐逊和林肯,他们都相信分裂国家的想法,将成为刺向美国心脏的匕首。
其他常被称为变革性的总统竞选,是那些在面临多重危机的时刻,挑战重大问题的竞选。包括1860年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的“内战选举”,以及1932年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 Roosevelt)的“新政选举”。大部分历史学家也将1960年的肯尼迪-尼克松(Kennedy-Nixon)大选纳入此列,一方面因为肯尼迪的宗教背景,此外还有电视辩论首次登台总统大选。我个人则偏向被人提及不多的1964年约翰逊-戈德沃特(Johnson-Goldwater)之间的竞选,在该选举中,林顿·约翰逊(Lyndon B. Johnson,LBJ)将民权作为国家事务,处于萌芽期的越南战争将被很快推进,戈德沃特则开创了现代保守主义品牌,而后来的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将其发扬光大。
还有一次后世谈论不多的竞选,
发生在我们历史上最严重的国家危机状态的巅峰阶段,热点集中在种族、缺席投票、要求推迟大选、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提名和和平移交权力等问题上。一切听起来那么熟悉,
与当下川普-拜登的竞选有诸多类似之处。
当时的激烈分歧,与其说是两位候选人-乔治·麦克莱伦(McClellan)将军和亚伯拉罕·林肯总统之间的竞争,不如说是对在任总统林肯的行为和领导力进行一次全民公决。尽管像埃里克·弗纳(Eric Foner),詹姆斯·麦克弗森(James McPherson)和多丽丝·古德温(Doris Kearns Goodwin)等著名的内战历史学家都钟情于此,但1864年的竞选活动很少跻身重要总统大选历史事件。它充其量只是美国政治史全面叙述中的一个脚注。

当时的总统竞选,在大规模厮杀的背景下进行。1863年夏天,联盟部队(Union forces)在葛底斯堡和维克斯堡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之后,马上发现自己陷入了残酷的消耗战,而敌军没有丝毫退缩的迹象。冷港战役(Cold Harbor),荒野战役(The Wilderness),斯波西瓦尼亚法院大楼战(Spotsylvania Courthouse)——都出现令人震惊的伤亡,但是并没有换来好消息。“和平”的民主党人要求立即结束内战,而激进的共和党人则要求对叛军提出苛刻的投降条件。当时,林肯的声望直线下降。
《哈珀周刊》(Harper’s Weekly)列出了林肯的反对者所能想到的一切修辞用词:暴君,霸王,强盗,怪兽,骗子,混蛋,寡妇制造者,白痴的亚伯罕。但是最糟糕的称呼来自种族方面的攻击。1863年林肯的《解放黑奴宣言》(Emancipation Proclamation)使许多北方白人陷入长期以来的担心,认为成群新释放的奴隶会淹没他们的城市,抢走工作和住房。《纽约每日新闻》警告说,“迟早我们将发现黑家伙们比黑莓还要密集。”
维基百科
1864年的这场大选,很可能是美国历史上最为充斥着昭然若揭的种族主义宣传的一次竞选。林肯的民主党反对者称他为“亚伯拉罕·非洲一世”,同时把共和党的纲领描绘成来自地狱的《十诫》:“除黑家伙们外,别无其他神”。《纽约世界》是臭名昭著的反林肯报纸,他们印出手工上色的石版画《灭罪球》(The Miscegenation Ball),其中展示了混血夫妻在“林肯中央竞选俱乐部”赞助的活动中跳舞和拥抱的肖像。而总统林肯向狂欢者们微笑。世界报将这个虚拟的事件,当成好像确实发生了一样。它宣称:“这是事实,我们可以证明。”
林肯被预测将完败给他的挑战者麦克莱伦,一个由于打战不积极而被撤职的将军。1864年8月23日,林肯在给他的内阁的私人备忘录中写道:“今天早晨,就像过去的几天一样,根据眼下的情形,极有可能我领导的本届政府无法获得连任。那么与继任的总统合作,拯救联邦,将是我的责任”。林肯从未想过要挑战即将举行的投票,或阻碍总统的继任进程。
他也没有首肯一些支持者提出的推迟选举的计划。当时已经有11个州脱离了联邦;武装暴徒甚至袭击了军队的招募办公室;1864年夏天,南方的同盟军(Confederate)还对首都华盛顿发起一次突袭,地点距离白宫不到5英里。但是,林肯拒绝让步。美国的民主建立在人民的意愿之上。他说:“如果没有选举,我们就无法拥有自由的政府。如果叛乱可以迫使我们放弃或推迟全国大选,那么叛军很可能以此为理由声称已经征服并毁了我们。
总统竞选可以出现“蝴蝶效应(change on a dime)”。按今天的话来说,我们称之为“十月惊奇”。1864年9月,北军的威廉·特克姆舍·谢尔曼(William Tecumseh Sherman)将军通过电报发布消息:“我们占领了亚特兰大,大获全胜。”突然间,战争形势似乎发生了彻底翻转;葛底斯堡和维克斯堡战势停滞的势头已获得突破。“不可夸大这一事件的影响。” 历史学家詹姆斯·麦克弗森描述道,“总统现在是一位胜利的领导人,而不是一个失信的失败者。”
林肯打算充分利用这个机会。随着北方联盟军因此士气高涨,白宫打算恢复一个独立战争时期结果不明的试验:让部队可以缺席投票(absentee voting)。交战双方都赞成这一想法,民主党人认为,职业军官麦克莱伦会占上风。但学者古德温女士对这段历史描述道,林肯的判断更对。“他相信自己多次去前线视察时与士兵之间建立的联系。每次失败之后,他都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沿着他们的路线缓慢骑行,振奋了他们的精神。”他进入到他们的营地,在军事医院里度过了大量的时光,抚慰伤者。一位历史学家估计,“至少超过25万的将士曾经亲眼见过他。”
十三个州迅速通过了立法,允许缺席投票,而其他四个州则批准了一种代理系统,该系统允许士兵将选票放在密封的信封中邮寄到可信任的人手上代交投票。当少数几个州退缩,要求选民只有亲自出席才能投票时,林肯敦促他的将领们给那些希望返回家园的军人休假。当被问及这一过程时,他回答说:“我宁愿因我的士兵投票被打败,也不愿靠他们不投票而获得连任。”
结果证明他完全不必担心。在单独列出士兵投票的12个州中,林肯赢得了近80%的选票,确保了他的胜利。尽管缺席投票中也出现了少数孤立的欺诈事件,但整体上该过程得以顺利进行。随着时间的流逝,美国社会的流动性越来越大,缺席投票从军队扩大到了民间,大多数州都允许选民无需提供理由即可申请。据估计,本次川普-拜登选举中,将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选票通过缺席投票的方式到达。
距离选举前不到一个月,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罗杰·塔尼(Roger B. Taney)去世。塔尼曾撰写过臭名昭著的1857年的德雷德·斯科特(Dred Scott)裁决,该裁决裁定非裔,无论是奴隶还是自由的非洲移民“没有权利享有白人拥有的同等尊重”。林肯当时可以提名一位法学专家来替代他。林肯与塔尼的看法相去甚远,跟当下类似,唐纳德·川普与露丝·金斯堡(Ruth Bader Ginsburg,点击前文)大法官也有显著的立场差异。所不同的是,林肯决定等到大选之后再选择一位替代者。
不过在分析这个事件的原因上,历史学家们看法有分歧。一些历史学家支持参议员卡马拉·哈瑞斯(Kamala Harris,点击前文)最近在针对大法官提名人艾米·巴雷特(Amy Coney Barrett,点击前文)的听证会上表达的观点,即林肯认为在下一届总统选举数周之前提名首席大法官,似乎是不明智的。其他历史学家则不同意这个看法。他们认为,林肯之所以犹豫不决,因为当时国会处于休会状态,他不想在自己连任前夕疏远任何有权势的人物。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川普和林肯都有超常的运气,可以填补更多的大法官空缺(川普三个,林肯五个),使每个人都能影响塑造最高法院的未来。
结果选举日带来超常的惊喜。林肯完胜麦克莱伦,赢得了55%的普选投票和除三个州外的所有州,选举人数以212比21获胜。他也成为自1832年安德鲁·杰克逊(Andrew Jackson)获胜以来,第一位获得连任的总统。
https://www.britannica.com/event/United-States-presidential-election-of-1864
1865年3月4日,在邦联濒临崩溃的边缘,林肯在国会大厦外,向冒着瓢泼大雨的人群发表了第二次就职演说。他称作为对奴隶制罪恶的惩罚,上帝对“南北双方”施加了“这场可怕的战争”,他发誓要取得和解,“终结对任何人的恶意”,并“对所有人宽容慈爱”。五周后,他将死于同盟军刺客之手,终年56岁。
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把1864年的竞选活动放到重要的历史位置,最重要的是,总统在最大的民族危机时期坚守了民主的基本原则。一位年轻的北方联盟士兵在炮火中的谢南多厄山谷写信,描述了他在战地缺席投票时所感到的兴奋。“今天有成千上万的选票掉进投票箱……。可以通过这种简单的方法来决定国家的未来路线,这在世界历史上几乎是一件新鲜事。上帝加速了所有问题可以以同样的方式决定的日子。”
新的大选在即,这是一段值得回顾的历史。
原文:
https://www.wsj.com/articles/when-elections-are-transformative-11603465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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