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已经在梦里走远了,可是村庄并不知道。村庄一直以为,草长高一点有什么关系?树长杂一些有什么关系?野兽啃掉一些庄稼有什么关系?只要还有人待着,还有房子待着,还有锁锁着,村庄就跑不了。
上国下国,谁的国?
作者|罗17
如果我能请您购入《上国下国》这本小说,请从第18页开始阅读。
这本书的出版经过了两年多的搓磨,为了过审,本书抠除了所有敏感惨烈的章节文字(近万字),尤其是前面两章,不得已阉割的痕迹非常明显。
然而无论如何,这本书还是艰难地面世了。如果没有人提醒,你可能不知道它其实还有另一副饱满的样子:忍韧、顺受、却又生机勃勃。
为什么我们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敢面对一目了然、并且浸透我们骨子的真实呢?如果一本小说的时代背景都要刻意抹去,那么我们的历史中还能剩下多少真的东西!
好在抽去了部分文字,虽然单薄了一些,也还基本上保持了完整。
历时两年多的出版周期,当期待成为常态,就感觉不到期待的存在了。《上国下国》终于印成书摆在我面前,我已经忘记了它原本的内容,甚至没有翻开的勇气。
每次写完东西,都极不情愿回头再看,重新进入写作时的心境,既有体力上的疲惫,更有精神上的磨损。但我仍在忐忑中又看了一遍,并且很想说点什么。
小的时候,村里有位脸被严重烧坏的男人,我们都叫他“疤脸”。
从我记事起,“疤脸”就在了。从来没有人说起他是怎么烧伤的,是在什么时候烧伤的;在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庄,这件事当年肯定不是小事,但是竟然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几十年里,“疤脸”就像村庄的一棵草,一棵树,一根电线杆,他只是在那儿。
在这一生,他没有任何朋友,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经过女人,更没有结过婚,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应该只限于镇上的集市。但他一直在。
有时我想,是什么支撑了他的一生!如果说人是社会性动物,那么他的社会由什么构成?是大山、是鸟虫、是树木,是一复一日没有尽头的劳作?他甚至都不跟人有过多的交流,在那荒蛮的大山深处,他只是一个影子。
现在回到老家,虽然很少看到他,还经常能感觉到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疤脸”的身上,我感受到一种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宿命感,还有大山对于人的神性作用。写《上国下国》,就是想写这么一些渺小到几乎不存在的人——书中恰好也有这么一位脸被烧坏的女子,当我试图走进她的内心时,几次都禁不住哽咽难持。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土地。一些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成为这本书的核心。
2017年3月,作者罗17(语萍)摄于故事原型中的那条河边
写这本书没什么具体的动机,不过是迟早的事,因为这本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尽管在年轻漫长的时光里,我一度想把这些贫穷的过往完全摒弃。
后来我明白,你在哪里出生,你经历过什么,你见过什么人,你就是什么样子,没有一样东西你可以扔掉。这些东西,也让我区别于其他人,让我尖利或者屈就,让我脆弱或者柔韧,让我痛苦或者幸福,也让我有一天不得不完全接受自己。
虽然我生长于农村,但我仍然不得不承认,书中的村庄,部分是听来的,部分是缝缝补补的记忆和想象。有点迷幻,有点不确定,从而形成了魔幻现实的构思。真实的村庄,我们都已经抵达无能。
这也是我心里最难舍弃的村庄:有乌沉沉湿漉漉的大山,有连成整个四季的稻田;有一个疤脸、疯子或无赖;有一群虫一般低低抗议,却永远都不会被听到的人;还有几个试图想走出去,最终却仍然逃不过逆来顺受的命运的乡亲。
这都谈不上是悲剧,只不过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书中自然也受到我多年都市生活的影响,以至于本书的主人公,常常带着更多的自觉性,也更像一个观察者。他越往山的深处走,他身上格格不入的东西越是突出,直到有一天完全抽离。
看上去他是主动出走,其实也不过是命运的棋子。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可能就是我自己。不属于城市,也不属于乡村,甚至连边缘都谈不上,只是乡村与城市命运夹缝中的浪子。
我不断提到命运二字,是的,年龄越大,命运感就越强烈,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操控着我们的一生——也许真的有呢?
既然有下国,那么就有上国,还因此有了扑克牌。选择扑克作为上国的意象,只是因为在自己的认知里,扑克牌仿佛是从命里带来,最原始、最现成、也最接近心灵的东西。
这本书最初的书名,就叫做《行走的扑克牌》。
顺便提一下,主人公背后还有个1989年的出逃背景,因为某些原因删除了,所以你可能会觉得这个人物的出现有些突兀。
刚刚开始动笔的时候,曾经一度,我以为我在写村庄的成长史。可是写着写着,我才知道村庄长与不长,都是人强加的;人把自己的时间强加给村庄,人自己变老,以为村庄也会变老,这种想法是可笑的,甚至不自量力。
放弃了这种企图,我才终于自由了,也才明白自己的能力多么有限。
2016年初稿完成的时候,我正好前往漓江边做一个文旅项目。公司在一个叫黄牛头村的河谷有十几栋别墅,后期我常独自住在那里。到了晚上,山谷黑麻麻一片,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风声和江流声,以及偶尔从凤尾竹中扑楞而起的江鸟。穿着白裙站在无边的黑暗中心,我时常感觉自己像一只女妖。
即将离开项目的时候,有一天沿着河谷走回别墅。那是从水泥路上岔出来的一条小道,隐伏在草丛和树木中间,虽然不常有人走,但是我自己已经走过很多遍。可不知为什么,那次我找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都找不到那个路口:往前以为走过了,退回来又以为还在前面,如此反反复复,我甚至以为碰到了鬼打墙。
那一刻,我非常具象地明白,什么叫做绝望;拨开杂草踏上小路的时候,知道了什么叫做绝处逢生。人的一生,往往就系在一个个是是而非的路口。
说起来,我这一生非常幸运。
上学的时候,我的老师给了我最大的自信;工作以后,虽然每份工作都做不长,但是碰到的领导都特别好;而我一路上的那些朋友,则最大限度地宽容我,甚至毫无原则地纵容我,让我有更多机会消磨掉年少时带来的野性、戾气和自卑。
但我始终是个内向的人,除非工作必需,大多时候不喜言说,疏于社交,即使生活在城市,仍然保留有面对山野时的沉寂与淡漠。于是写作成为必然。
深知自己仍然笨拙,只是比更多人更喜欢写,更愿意写;仿佛每多写一点,就离抵达更近一些。
大学时有两个好友,我们仨曾经油印出版过一本校园诗刊《瘦面包》。她俩文字都比我好,后来结婚有了其他更重要的事,就都不写了,留我一人剩者为王。
近年还试图开始画画,《上国下国》中的所有插图,都是自己涂抹出来的。为了配这本书,还画过其他几个版本,始终觉得不对,直到有一天画出“累美人”这幅,才在心里松了口气:就是它了。
于是连续半个多月,30X40CM每天画一幅,才有了这组小画。
生活里很多的事,也都是逼出来的。
这本书出版,必须感谢胡赳赳先生。
赳赳老师的文学境界远在我之上,每次却总能从书里挑一些章节来夸我,让我不至于气馁。《上国下国》书稿扔给他之后,我就成了甩手掌柜,甚至他不说我都懒得多问一嘴。中间也了解到书的出版有许多波折,但是赳赳都自己解决了,并不需要我操一丁点心。
还感谢为这本书付出的其他同仁,虽然我们都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过任何形式的交流,但是我仍能感受到其背后的琐碎、疲倦和不胜其烦。
我不知道这本书有没有人喜欢,鼓起勇气向大家推荐,只是因为我写出来了,就放在你的面前。上国下国,这是我的国,也是你的国,无所谓爱与不爱。
愿我们每一个人都获得安宁。
《上国下国》插图(油画)
(书中全以黑白呈现)

作者|罗语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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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谭主
资深猫奴|自由画作者|独立策划人
著有长篇小说:上国下国|唐卡密钥|中关村情人等
微信:sjc273805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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