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装与电影,相辅相成。早在上世纪 30 年代,时装设计师 —— 如 Elsa Schiaparelli、Coco Chanel 就开始为电影设计服装,在 Christian Dior 短暂的职业生涯中,其设计也多次出现在大荧幕上。因《龙凤配》(Sabrina)与 Audrey Hepburn 结缘的纪梵希,在后来的《蒂凡尼的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中贡献了余韵悠长的小黑裙。服装是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反映所处时代的社会背景和整体风尚,Michelangelo Antonioni 的《放大》(Blow-Up)中有「摇摆的伦敦」,《安妮 · 霍尔》(Annie Hall)则包含了1970 年代浩荡的美国思潮。上世纪 80 年代是时装行业快速发展的时期,高级时装向成衣扩张,时尚不再是人们的幻想,而是成为一种穿衣方式。这种情况也改变了人与电影的关系。时尚在电影中的影响力逐步提升,于是,我们熟知的时装电影开始崛起了。
受第二波女权运动影响,1980 年代,大量女性涌入办公室,职场发生了革命性变化。1988 年的《上班女郎》(Working Girl)很好地捕获了时代精神。在斗智斗勇的过程中,年轻女孩从不受重视的秘书成长为独立女性。伴随这一过程,她的着装也在逐步变化。她脱下紧身裤和皮革外套,摘下硕大的金属配饰,蜕变为简洁利落的职场女性。垫肩西装和外套加阔了肩部线条,在视觉上更有威严感,也利于让人将视线集中在肩部以上,强调了女性头脑。「权力套装」不仅是彼时职业女性全新、时髦的标准,它也为女性赋权。
《上班女郎》中对「权力套装」的塑造也在青春片《希德姐妹帮》(Heathers)中有所体现。它不再是职场女性的专属 —— 年轻女孩也能驾驭。尽管色彩和图案更为年轻化,但肩部宽大的西装对高中女生来说还是略为早熟。不过,这暗示了她们在校园中的风云地位,并隐晦点明了电影关于权力、地位、特权的主题。
《上班女郎》女主角「改造前」不加修饰的风格也是当时的社会风尚,这在 1985 年影片《神秘约会》(Desperately Seeking Susan)有集中体现。作为Madonna 的首次荧幕主演,托尼奖最佳音乐剧服装设计得主 Santo Loquasto 从她的衣橱中找寻灵感,金色花纹、朋克风、金属项链、蕾丝与皮革,这些融杂纽约下城风貌的元素,塑造了略带肮脏但不屈的都市波西米亚风格。时装设计师 Betsey Johnson 曾说:「女性不为男性着装,她们为自己,为其他女性。」这一时期的时装电影就很好地佐证了这句话。
法兰绒衬衫、松垮长裤和柯本式毛衣是 1990 年代的潮流,但这对《独领风骚》(Clueless)中的时髦富家女来说并不成立。首次操刀电影服装的造型师 Mona May 用 Calvin Klein、Azzedine Alaïa 搭配从古着商店淘来的道具,为主角 Cher 打造了将近 60 个造型,以至于一般只需进行两三天的试装,在 Cher 每天耗费 8 小时的情况下还持续了一周。尽管 May 并未采用典型的 Grunge Punk 单品,但她选取了该风格中永不过时的格纹元素,它能让角色保持时髦的同时更贴近观众。确实如此,在 Cher 的「Ugh! Asif!」成为银幕经典语录的同时,那身黄色格纹套装也一同被写入流行文化史册。
在第三波女权主义运动中,更为包容的女性主义者反对被动、软弱的陈旧女性形象,主张用自信、强大重新定义女人和女孩。影视方面越来越多聪明独立的女孩担任主角,加上歌手 Queen Latifah、Mary J. Blige 等人成为流行偶像,少女文化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顺应时代浪潮的《独领风骚》夺回并大肆庆祝了少女文化的趣味性,一举开创了笨拙可爱的青少年喜剧时代。此外,它还掀起了格纹短裙和及膝袜的风潮。时任 Bloomingdale 高级副总 Kal Ruttenstein 看过影片后惋惜地说:「真希望当初我和他们建立了合作。
格纹短裙和及膝袜是电影《独领风骚》中的标志性造型,许多时装品牌也因为这部电影提高了知名度。
与《独领风骚》不同,同一年上映的《帝国唱片行》(Empire Records)积极拥抱 Grunge Punk。Liv Tyler 淡蓝色马海毛毛衣、格纹短裙与马丁靴的搭配,尽显不羁的姿态。缘于对新世纪的渴望,片中还孕育了带有未来奇想色彩的服装,也就是后来所说的「Y2K 美学」(出现在千禧年之初,以科技感、亮丽色彩和曲线为主的美学风格)。这一点在 1999 年的《风骚坏姐妹》(Jawbreaker)中更有体现。设计师 Vikki Barrett 借鉴上世纪 50 年代和 80 年代的潮流,为「校园坏女孩」打造了如糖果般鲜艳的形象。其中,有缝合痕迹的丝袜、短袖毛衣、头巾体现了 1950 年代,紧身胸衣则带有 1980 年代风格,闪亮的色彩与透明反光的 PVC 迷你裙组合,则预示了下一个时代的到来。
到了千禧年初,少女文化在时装电影中得到了极致体现。散发芭比娃娃气质的《律政俏佳人》(Legally Blonde)主角 Elle 毫不保留地展示着粉色时装的多样性和可能性。据服装设计师 Sophie de Rakoff Carbonell 统计,全片约出现了50 双 Jimmy Choo 鞋履,粉色调时装的数目更不胜枚举。有趣的是,片中男性证人无意的一句台词「过季 Prada 鞋履」,竟成为她打赢官司的重要条件 —— 严肃的法庭之上,时尚的地位被戏剧化提升到如此高度。
在电影《律政俏佳人》中,Reese Witherspoon 饰演的女主角 Elle 常常以一身粉色调时装出现在法庭上。
作为一种彼时被提出和讨论的文化现象,影片教育了广大女性:专业上的出色与热爱时尚并不冲突,闪耀着女性主义光辉。至于主角学习法律的故事,鼓励了更多女性进入该行业。Elle 饰演者 Reese Witherspoon 后来透露,当时,每周至少有一位女性找到她,表示正式因为看了电影才决定考入法学院。
1950 年代初,钟爱粉色的 Mamie Eisenhower 以她「总统夫人」的身份,首次将粉色与女性气质联系在了一起,伴随这两部影片不朽的影响力,粉色彻底成为女性色彩。同时期,以 Britney Spears、Paris Hilton 为代表的娱乐人物坐拥大量观众基础,伴随好莱坞娱乐席卷全球,她们的一举一动皆成为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而她们的穿衣风格也自然模仿者众。影视作品和名人文化二者共同作用,成就了少女气质十足的时代风貌。
随着名人文化进一步扩张,时装电影在千禧年中期更为成熟。影片人物不再停留在穿得好看的阶段,而是强调这些女人们穿了什么。2006 年《穿普拉达的女王》(The Devil Wears Prada)是这一时期的典型。在仅有十万美元服装预算的情况下,造型师 Patricia Field 借力时尚界好友,使至少总价超过一百万美元的时装出现在片中。华丽转变后的主角 Andy 宛若时装模特,一套又一套地展示最新时装,也带领观众初步感受当时活力盎然的时尚界面貌。
片中假借人物之口,点明时尚是一种艺术形式。它就像雕塑和绘画那样,只不过我们每天把它穿在身上。至于由片中的主编角色 Miranda 一番关于蓝色毛衣的严肃点评,则浅显易懂地阐释了「涓滴效应」:时尚并不是浅显的事物,而是庞大、严肃的行业。
Anne Hathaway 饰演的 Andy 穿着 Chanel 西装和长靴走进办公室,这也是她在电影《穿普拉达的女王》中转变的标志。
讲述纽约风尚的经典剧集《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在完结多年后,于 2008 年和观众在大银幕上相见,并延续了高级时装的习惯性动作。三百多套整身大牌的造型,以巧妙、自然、得当的方式融入了日常生活场景。从主角的着装态度上,我们得以一窥纽约的最新风貌,以及与之相伴的,忠于自我的时尚态度和独立自由的生活方式。
值得注意的是,Field 在上述两部影片均担任了服装设计师的角色。甚至可以说,她给无数向往时尚行业的人带去了最时髦的资讯,在她的努力下,纽约精致的时尚也成了可以概括那一时代的风尚。
除了不同年代的时装电影,其他类型电影中也有亮眼的时尚元素。《大都会传奇》(New York Stories)的三个小故事透露出不同阶级的穿衣区别;堪称怪诞的《天才一族》(The Royal Tenenbaums)中,天才的不仅是人,还有服装;「小李子」版《罗密欧与朱丽叶》(Romeo + Juliet)用流行诠释经典,两大家族的服装也成为后来设计师的灵感库;《天才瑞普利》(The Talented Mr. Ripley)的故事扣人心弦,上世纪 50 年代夏季男士着装亦引人入胜 ……
服装作为可视化的载体,既直接表明社会地位、所处阶级,也可含蓄透露人物性格。尽管以时装为亮点,但「时装」二字必须始终围绕人物角色展开,以上影片都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而这也是成功的关键。
Schiaparelli 曾说:「今天电影中的时尚,就是明天你生活里的时尚。」她相信,电影会对大众着装产生直接影响。确实,1934 年,Clark Gable 在《一夜风流》(It Happened One Night)中脱下衬衫以表明自己未穿汗衫,于是当年美国汗衫销售量下降了 30%。1950 年代,Marlon Brando 和 James Dean 相继在银幕上身着白 T 恤亮相,它瞬间进入千家万户的衣橱。这两个例子很好证明了电影对流行趋势的塑造、引导作用,也体现了大众对它的推崇。长期以来,不发达的信息导致大众获取时尚资讯滞后,想要一饱眼福,只有通过少数途径。电影作为高雅的艺术,无论在技术、特效、美术等方面都代表了当时最先进水准,服装也当然如此。时装电影展示了最流行甚至将要流行的趋势,乃至来自名家的设计作品,开辟了另一种时尚传播渠道,且相较于杂志或电视,其娱乐化的形式能吸引并影响更广阔人群。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很大程度上受益于信息匮乏的时装电影,在 2010 年之后,受网络普及冲击,呈现出了颓势。精耕细作的电影即使搭载了最新款时装,短则也要一年半载后才能和观众见面 —— 这在日新月异的时代无疑是信息落后的。网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便捷时尚资讯,也不受时间和地点限制,这一点是任何传统媒体都无法企及的。更重要的是,网络的发展也在千禧年中期催生了社交媒体,在社交媒体上,人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时尚见解,权威意见第一次受到挑战。如果说 2006 年的《穿普拉达的女王》标志着时装行业民主化的开始,那么有什么比第一时间了解时尚趋势并在网络上进行点评更民主的呢?这也是为何,在该影片上映后,再也没有一部现象级、代表性的时装电影了。
2008 年,电影版《欲望都市》大获成功,两年后,续集出炉。样繁多的时装依旧亮眼,但在缺乏扎实剧情的前提下,它看起来不过是在纯粹「展示」一种时装惊奇,而对文化包容性的欠缺、认识的浅薄片面,也成了让人诟病的漏洞。这种情况下,尽管票房不错,口碑却不尽人意。就连有「时尚代名词」之称的《欲望都市》都面临如此窘境,似乎表明时装电影已不属于当下。
电影《欲望都市 2》将场景搬到阿布扎比,服装造型也更加华丽,但还是因为剧情的漏洞,口碑不如预期。
2013 年《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的服装由第 74 届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奖得主 Catherine Martin 操刀,1200 套来自 Brook’s Brothers 的西装和 30 条由 Miuccia Prada 设计的裙装,搭配 Tiffany 定制的珠宝,堆砌出浮华欢快的上世纪 20 年代好光景。2016 年,讲述 Jacqueline Kennedy 的《第一夫人》(Jackie)上映,片中服装翔实地再现了这位「时装偶像」优雅的标志性造型。虽然今年上映的《爱玛》(Emma)忠于原作,而不是像《独领风骚》那样进行现代化的松散改编,但二者在时尚方面保持了高度一致。专注时代剧的服装设计师 Alexandra Byrne 扎根历史,用活泼的色彩诠释摄政时期的服装。在年代作品中展示时装的趋势,也和学院派的推崇分不开。纵观近十年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奖,有一半以上获奖的电影故事设置在非现代。
前面提到,时装电影对流行趋势有导向作用,片中出现的某件衣物会成为大众追逐的对象,时装品牌当然也不会放弃这个绝佳机会。于是在不少影片中,某品牌可能会独揽为主演量体裁衣的机会,如《假日惊情》(A Bigger Splash)中 Tilda Swinton 的服装均由 Dior 提供。精彩,但少了几分惊喜。这也是时装电影不如从前的原因之一。
Tilda Swinton 在电影《假日惊情》中穿着 Dior 的经典套装。
网络技术发展是不可逆的潮流,年代电影受宠的趋势在短时间内难以改变,光鲜的时装行业本质上是逐利的,因此我们可以大胆推测,接下来,纯时装类型或以此为卖点的电影应该也很难再有所起色。
难道近年就没有值得称赞的时装电影了吗?《瞒天过海:美人计》(Ocean's Eight)算一部。它有大牌主演、数不清的名流客串、数量众多的时装,甚至还联合大都会博物馆策划了一场隆重的「假」展览。以上种种,无论哪一点都是谈资。但是,另一方面,为何它影响力也如此有限?也许,我们太擅用怀旧滤镜看曾经的时装电影,并为其冠以「经典」的名号。说不定,后人也会用怀旧滤镜打量《瞒天过海:美人计》,并称之为 2010 年代的经典时装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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