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摊到地摊，煎饼张的十五年轮回

　　两会之后，“地摊”这个词火爆起来。恰好，老邓认识一个老地摊主，不妨称为“煎饼张”，因为我过去经常买他的菜饼。他过去十几年的人生经历，让我看到了国家发展轨迹。

　　我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很喜欢到地摊上吃，尤其是200几年，某大学旁边住了很多学生，上百个饭馆和摊位，价格便宜，我没事就去吃。在这个过程中，我认识了煎饼张，因为他做的确实好吃。

　　在苏州这个地方，他的煎饼类似于北京的煎饼果子，但又不一样。首先是煎饼更大，其次是里面包的没有油条，而是豆芽、土豆丝、豆腐皮、黄瓜丝、海带丝等十几种菜，当然也有鸡蛋和肉，顾客随便挑，根据挑的菜来定价。大概2005到12年吧，基本上两三块钱一个。

　　怎么说呢，他做的煎饼类似于下面的图，但比这个菜多，用塑料袋一包就吃了，很好吃，往往排队买。

　　他当时住在城中村里，就是最多两三层楼的破房子，和老婆一起，每天上午和中午备料，下午四点出摊，干到晚上十点。三轮车带个煤气炉，从小胡同里就推出来了。哦，南方叫“小巷”，北京叫胡同。大概卖到六七点，还得加一次菜，每天大概卖150张。

　　要是生意不太好，上午也出摊，但上午出得少，因为他很挣钱，得有时间备料。

　　煎饼张当时三十岁左右，孩子上幼儿园，可能两三个吧？我不知道他后来生了没有，但我知道这帮小摊主都是农村来的，很挣钱，而且只要挣了钱就拼命多生孩子。我还知道一个山东的，当时年纪四十多了，也卖煎饼，他说他有四个孩子，说得我都不想买他煎饼了哈。

　　回到煎饼张，他的三轮车和下面的很像，后来不干了（后面再说），很挣钱。

　　他每个月挣多少钱呢？我们可以粗略算算，一天150个煎饼，平均一个三块，算450块钱，一个月13500，就算13000吧。成本，包括料、煤气等，一个月不到一半，所以纯利润基本上6500，我们可以少算点，6000。

　　少吗？那可是2005年！同样的料，现在得10块一个，至少的。所以现在一个月4500个煎饼可以卖4.5万，扣除一半各种成本，一个月赚2万没问题，至少。

　　对于农村来城市淘金的人来说，一个破摊，每个月纯收入2万，当时是6000，足够养几个孩子了。

　　可是我也记不清楚从大概什么时候起，可能是2012年前后吧，他的摊子消失了。

　　当时消失的不是一家，很多地摊都没了，因为要搞城市美容，只能在店里经营。加上修路，那个大学生云集的地方，几百个摊位都消失了。

　　整个苏州，可能消失了上万个摊位？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以前苏州本地报纸还报道过一些特别好的摊位，比如报道过某个炒饭很牛的，我还按图索骥去吃过，就是一个大摊。我前面说过，我喜欢吃地摊，感觉特有烟火气，当时年轻，我自己也没啥钱，索性各地摊转悠着吃。

煎饼张的架势类似于下图，但这里是个美女，他可是大老爷们，我也找不到合适的图了，凑合着看吧。至于煎饼，好像也和这个图里差不多，就叫“五谷杂粮煎饼”，反正就是一张饼，里面包大约十种菜，菜量很多，吃着特过瘾。

　　我买过煎饼张多少次？我也记不清了，但少说一百次肯定有，因为他做的确实好吃，物美价廉。我在等的时候和他聊过很多，都成熟人了。

　　但是大约2012年以后，地摊没了，他也消失了。

　　没了就没了，我也没想那么多。还有很多小店，继续吃呗，无所谓。

　　但是，到了去年，让我想想……没错，去年，2019年，我去某个单位食堂吃饭。突然，里面有个大师傅叫我：

哎，老哥，你来了！

　　我心说谁啊，我还认识里面的师傅？

　　抬头一看，面熟，但想不起来了。

　　他又招呼了我几句：老哥，你还记得你以前经常买我的饼吗？

　　忘了？相门后庄啊！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原来是他！煎饼张！

　　我也很兴奋。不管怎么说，一个多年不见的老熟人，哪怕以前只是生意关系，现在过了八九年又见面了，感觉还是特别亲切！

　　他老了，脸上添了一些沧桑，现在也四十多岁了，但模样没变。

　　我问他：老张，你怎么到这儿干了？我还以为你当时赚了大钱，去开饭店了。

　　他的脸上闪出一丝窘迫，突然让我觉得好像揭了他的伤疤，马上就不说了。他说：哎，后来摊位不干了，食堂也挺好，我早来了，都好几年了。

　　好几年了！

　　本来我只是在看吃不吃，但既然他在这里，我就点了碗高档面，让他帮我做。

　　吃完饭，已经过了饭店，人也少了。我和他聊起来，才知道他过去八九年怎么过的。

　　其实也简单，政府不是不让干地摊了吗？那就不干，但总得生活啊，于是他迷上了P2P。

　　这也不能怨他，手里有点钱的人谁不想投资。2013年他不敢买房，养几个孩子钱还是不够，还是租房。当时房地产市场也不好，万科不是还调查了全国一百多个城市吗，说房地产的黄金时代过去了，忙着去库存。

　　他赌博输了点钱，这也正常。农村人出来有俩钱就喜欢赌，老乡之间在城中村赌博，我都见过。为了戒赌，他后来投资P2P了。那时是2014和15年，正是“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火热年代，当时最火的是e租宝，央视广告，地方领导站台，那叫一个火。在e租宝的带动下，全国冒出至少几千个P2P。他们疯狂拉投资，一年给至少十几个点的利息，甚至三四十个点，为毛不投啊？

　　老张投了好几个P2P，刚开始还能拿利息，但后来都亏了。毛估估，亏了大约六成。

　　既然不能练摊，手里也没钱了，那就到食堂上班吧。

　　前几天我又碰见煎饼张，又点了碗面。当时他容光焕发，考虑再次出山。他告诉我，国家鼓励地摊太好了，他玩地摊早就熟门熟路，在哪儿摆摊，货源，怎么做，门儿清！只要政府允许，他一个星期就能把摊子支起来。

　　这一点我相信。像他这种人确实是老江湖了，前几年国家要搞绿化和卫生，撤了无数地摊，这些地摊老手如果重新出山，凭着过去的经验，可以轻松碾压无数新手。

　　我问他：

　　你P2P亏的钱要回来没有？

　　他笑了笑：早就要不回来了。后来也不知道找谁要，都倒闭了。

我问他：你当初为什么要投资P2P？

　　“那不是……国家鼓励创业呗”。

　　对啊，当时鼓励创业，现在鼓励摆地摊，差不多。

　　得了，太高远和抽象的问题不用谈，他也没兴趣。他只关心具体问题，于是问我：

　　国家这次允许摆地摊，能摆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