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总统初选与其说是比拼谁的政策理念优越，不如说是比的是谁能讲述一个最好的故事给选民和媒体。而约翰·肯尼迪和1960年西弗吉尼亚民主党初选的故事就是这样一个历史上的经典例子。"
约翰·肯尼迪和西弗吉尼亚煤炭工人握手交谈

前两天偶然在推特和票圈上和人探讨新世纪以来民主党在沿阿巴拉契亚山脉地区的衰败，又联想到当前初选季节开端的乱局和媒体聚焦，就不禁想起六十年前那场奠定了约翰·肯尼迪通往白宫之路基础的西弗吉尼亚民主党初选，而这个经典的故事，对当今的初选局势和美国政坛仍然充满了启示。
约翰·肯尼迪和1960西弗吉尼亚初选的故事
在总统初选制度成型以来短暂的历史中，约翰·肯尼迪和1960年西弗吉尼亚州民主党初选的故事是永恒不变的经典。几乎没有任何一场单个州的一场选举能像发生在大山深处，贫穷矿区的这次初选对美国政治产生深远流长的影响，于此同时，这场选举也是能体现媒体聚焦和预期控制对初选走向影响力的经典例子。
在六十年前的美国政坛，总统初选制度仍在萌芽阶段。绝大多数去往全国党代表大会，最终选出总统候选人的代表，仍是由各州党暗箱操作安排产生。仅有17个州举办初选，即便如此，初选的结果也仅仅只有象征意义，完全无法决定该州代表的产生和分配。因此，最终拿到总统提名的候选人，甚至可能都不需要参加任何一场初选。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仅有象征意义的初选对提名的最终结果就没有影响力力了。在没必要参加每一场初选的情况下，候选人挑选参加哪一个州的初选更能考验竞选团队的战术考量和决策能力。初选也许不能直接决定代表的选择，但也是候选人给党内大佬和操盘手们唯一证明自身长处，对冲潜在弱点的唯一机会。
年轻的候选人

正好，年仅四十四岁的麻塞诸塞州参议员约翰·菲兹杰拉德·肯尼迪在1960年民主党总统初选中，就面临着这样的抉择和考验。作为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新英格兰贵族，在前半生都未曾梦想过参政的约翰·肯尼迪在二战中兄长意外丧生之后被父亲约瑟夫·肯尼迪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接过哥哥的重担，完成自己要把儿子送进白宫的梦想。二战从海军退役之后，肯尼迪也确实做到了在麻省和全国政坛的平步青云，短短十年之内就完成了从国会议员到参议员的过渡。
在经历了艾森豪威尔稳健却又缺乏活力的八年之后，年轻的肯尼迪的激情让许多民主党人看好他角逐白宫的前景，正是这样，肯尼迪在还不满43岁的情况下便投身入民主党初选之中，成为了争夺民主党总统提名人强有力的竞争者。即便如此，肯尼迪通往民主党提名的道路依然阴云密布，充满荆棘。肯尼迪最大的问题，到并非是他的年龄和健康，反而是在今天看来并不算什么大事的宗教信仰是肯尼迪初选道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肯尼迪面临的最大考验，是他的宗教信仰

在美国这样一个基督新教徒占绝对多数的国家，像肯尼迪这样的罗马天主教徒在历史上一直颇受敌意，整体社会甚至长期对天主教充满了敌视的情绪。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之下，在1928年民主党提名了同为天主教徒的纽约州长阿尔·史密斯作为总统候选人，最终惨败给共和党候选人胡佛，史密斯甚至输掉了部分自内战以来从未投给共和党的南方州。这一惨痛的教训，让广大民主党内部人士对再次提名一个天主教徒的想法十分犯怵，生怕重蹈史密斯的覆辙，拱手把白宫再送个共和党人。
所以，约翰·肯尼迪所要做的，就是证明给广大民主党高层他能赢得新教选民的心，从而让他们不再担忧史密斯故事的重演。在4月举行的威斯康辛初选中，他虽然击败了对手，同为联邦参议员的休伯特·汉弗莱（Hubert Humphrey）, 但他取胜的票数差距，却大多数来自于天主教徒聚焦的地区，因此没能起到说服党内人士的作用。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五月的西弗吉尼亚州初选，就阴差阳错成为了肯尼迪必然要打赢的一场战役。
后来成为林登约翰逊副总统的汉弗莱，是本届初选中肯尼迪最大的对手

坐落于阿巴拉契亚山脉，经济几乎完全依赖煤炭工业的西弗吉尼亚州从文化上讲是南方圣经带的一部分，只有不到5%的人口是罗马天主教徒。除开宗教因素，强大的工会势力，也不利于缺乏和工会有紧密联系的肯尼迪，反而是他表面上的对手，长期和工会势力穿一条裤子的汉弗莱在这一方面优势明显。
面对着如此巨大的天然劣势，肯尼迪倾注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在西弗吉尼亚之上。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他走遍了西弗吉尼亚州上下，不仅穿着笔挺的西装和煤炭工人亲切握手，还在选民的车库前亲自和选民问候打招呼。也正是在这场竞选的旅途之中，肯尼迪亲眼见证了西弗吉尼亚州乃至全美国下层人民所面临的挑战和困难，也深深的体会到了贫穷的意义。
正在和西弗吉尼亚选民交谈的肯尼迪

而对于生活艰难的西弗吉尼亚选民来说，能有一位像肯尼迪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流淌着贵族蓝血的年轻政客在他们社区的门口聆听他们的声音和故事，无疑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肯尼迪的年轻和活力，让选民看到了希望，他的同情心和精力，让他们体会到了被关注的感觉。最终，在初选之中，肯尼迪以压倒性优势击败了汉弗莱，击碎了天主教徒不能赢得南方州的刻板印象，最终一举在七月的民主党党代会力挫林登·约翰逊，拿到了民主党的总统提名，铺平了他通往白宫的路。
上帝，枪支，堕胎，煤炭，阿巴拉契亚山脉的右转。
除开已经在半个世纪中被反复谈烂了的南方民主党的消亡和近两年非常热门的城郊和农村地区分别左右转这两大话题以外，新世纪以来另一巨大，却又很少被媒体提及的选举版图变革，是整个阿巴拉契亚山脉地区的迅速右转。这片曾经属于罗斯福新政和林登·约翰逊伟大社会的土壤，随着时代的变革，如今成了全美国最“红”的地区。一到选举日，几乎人人都是带着的”小红帽子“，积极的支持着包括特朗普在内上上下下的共和党候选人。对于这些选民的父母先辈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景象，但选举和政治在今天的美国，何尝不是魔幻现实呢？
1996年的总统选举，仍能看到不少在民主党在阿巴拉契亚地区的余力
几乎没有哪个州更能比西弗吉尼亚代表阿巴拉契亚山脉地区右转的速度和彻底。历史上一直是民主党最可靠几个州之一的西弗吉尼亚，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完成了从新政堡垒到东部怀俄明的迅速转变。在比尔·克林顿1996年还以两位数优势赢下“大山州“的二十年后，他的夫人希拉里·克林顿却在西弗吉尼亚仅拿到了两成多选票，输给了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将近四十个点。
20年后，同样是一个克林顿参与大选，结果却是万里江山一片红

事实上，西弗吉尼亚也是怀俄明之后，全美范围内特朗普表现第二好的州。这一趋势，也直接折射到西弗吉尼亚州和国会选举之上。在这十年间，民主党人丢到了州议会两院的控制权，民主党籍的州长在当选之后叛逃到了共和党，国会参众两院代表团也从全是民主党人到只剩参议员乔·曼钦（Joe Manchin）一人孤身奋斗。究竟是什么因素，促成了西弗州和整个地区如此决绝的右转呢？这个问题，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解答的。
保守派参议员乔·曼钦是联邦级别硕果仅存的西弗吉尼亚民主党人

从表面上来看，最直接的原因是煤炭的问题。作为产煤大州，煤炭一直长期以来是贫穷的西弗吉尼亚州的经济支柱。大部分居民都是围绕着煤炭业生活。但是近年来，随着新能源的发展和环保意识的提升，煤炭的需求锐减，这也让本就不景气的西弗吉尼亚经济备受打击。许多煤炭厂的倒闭，让很多煤炭工人失去了自己原来的营生，生活捉襟见肘。
而自前副总统阿尔·戈尔积极拥抱气候变化议题以来，环保话题则从原来的非争议议题变成了只有民主党和左翼拥护的政策主张，这一点，深深的伤害了民主党在西弗吉尼亚和整个阿巴拉契亚山脉地区的选情。因为在傻的人也知道，对抗气候变化主要依靠的是减少碳排放，而达成这一目标必然要在煤炭业的“坟头跳舞“。
前副总统戈尔拥抱气候变迁议题，是民主党在阿巴拉契亚山脉地区崩盘的导火索
这一不满情绪，直接反映在了千禧年大选之上。在00年大选夜，除开众所周知的弗罗里达乱局之外，戈尔输掉西弗吉尼亚是最大的意外之一。事实上，如果戈尔能赢下西弗吉尼亚的五张选举人票的话，不管弗罗里达最终结果如何，他都将赢下选举。在那之后，西弗吉尼亚开始了一路狂飙向右转的过程，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共和党已经盘踞了整个西弗吉尼亚政坛。
布什对戈尔的千禧年选举
但除开煤炭以外，工会势力的衰落和民主党在社会议题上的整体左转等深层次的因素，同样也是民主党在整个阿巴拉契亚山脉地区崩盘的导火索。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之下，本就很难开展工作的工会更是在经历了自里根开始多年的打压之后，逐渐走向没落。工会失去了会员的数量和对选民的控制，这对长期依靠工会来组织选民的民主党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而民主党在社会议题上的整体左转，显然也是和长期以来在宗教，控枪，和堕胎问题上态度较为保守温和的阿巴拉契亚山脉选民脱节。政治的极化和全国化，让这些州的民主党人很难把自己和全国的政党撇开关系，加速了民主党在这些地区的“死亡”。有些人说了，这是为了社会正义和进步所要做出的必然牺牲，这自然不假。但对于民主党来说，失去阿巴拉契亚山脉的支持在政治上依然是重大问题。民主党在宾州西南角，俄亥俄东部，乃至肯塔基和西弗吉尼亚的衰败让这几个州的选情越发有利于共和党，同时也给民主党在参议院的前景制造了巨大的困难。这，对于目标宏大的自由派来说，是一个无法避开必然要面对的问题。
在这之后龟丞相的微笑

结语
肯尼迪和西弗吉尼亚的故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六十年之久，依然对今天的美国政坛充满了启示。在当选之后，肯尼迪也没有忘记西弗吉尼亚州的选民，他所推动的扶贫计划，是后来继任的林登·约翰逊对“贫穷宣战”的灵感来源。这一联系，也决定了西弗吉尼亚州未来五十年的政治走向，一直和民主党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在阿巴拉契亚山脉地区几乎完全和民主党离心离德的今天，或许民主党需要做的，正是像肯尼迪和特朗普那样的伸出耳朵，努力的去倾听这些选民的声音。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美国进一步走向分众国的方向。

明日推送预告：新罕布什尔初选前瞻

（上次投票结果还是参院选举分析最受欢迎，那就先写那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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