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来一次高考，你还学医吗？”|医生故事征集

编者按：又到一年填报志愿季，该不该学医、要不要学医，成了学生和家长的纠结点。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通过分析相关统计数据给出理性答案，也可以通过分享医生们的真实经历提供个性化的借鉴意义，“医学界”特向医生征文打造本专栏，我们希望，在分享医者故事和思考的同时，为大家明确是否学医提供一点参考依据。

这是一篇命题作文。

看着题目，我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夏日。那一天，我思如泉涌，奋笔疾书。

但是，如今面对“如果再来一次，你还学医吗”这个问题，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头绪。

也罢，干脆回去看一下当年的自己。

20年前。某三线城市。

一个一脸青涩的年轻人正在憧憬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一道声音突兀响起：“想好了要去医科大学了？”

年轻人吓一跳：“你是谁？”

“呵，我是二十年后的你，或者说，你是二十年前的我。”

年轻人看着眼前一脸油腻的中年人，一脸不相信。“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缅怀一下当年的自己。年轻真好！”

“你自己缅怀吧，我先走了。”

“别急啊”，中年人一脸笑意，“现在还不是网络时代，信息闭塞。你现在对医学之路知之甚少吧？作为过来人，我有必要提醒你，学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年轻人一脸不屑：“我从没认为它简单。我一向认为任何事情都需要努力才能成功。”

“没错”，中年人说，“但‘努力’不是 ‘成功’的充分条件，甚至连必要条件都不是。再说，‘成功’又该怎样定义呢？”

中年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我必须告诉你。一旦学医，你在将来的数十年里需要不断看书、读文献、学习、考试。你很可能在三十几岁才开始赚钱，四十几岁还在值夜班，六十几岁仍有被医闹殴打辱骂乃至伤害的风险。以后的世界里流行一句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以你的天赋和勤奋，学什么不行，非得学医吗？”

听到这里，年轻人反而笑了。“你比我多活了二十年，怎么反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你也许经历了什么，也许体会到了什么，但对我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是真是假，但有问题解决就是了。现在就害怕，不是我的风格。”

看中年人一愣，年轻人继续说：“我说过，任何事情都需要努力才能成功，不光学医如此，其他的专业、学科，也理应如此。我学了医，二十年后可能觉得苦，但即使学别的，日后恐怕也是同样辛苦，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墙外行人看不到墙里秋千，墙内佳人却也向往墙外的道路。”

年轻人侃侃而谈，正如他一惯的样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可能只听你的三言两语就放弃。要是其他人跟我说这些，我只会送给他四个字：关你啥事！”

年轻人转身离去，几句诗飘洒而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中年人苦笑，说不出什么表情。“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不是亲身经历过，谁又能听劝呢？这样也好，毕竟之前的所有经历加在一起，我才会成为现在的样子。如果从一开始就走上另外一条路，谁知道未来在哪里，我又该回归何处呢？”

嗯，年轻的时候不拼，拿什么来聊“曾经”？

中年人返回他的世界继续生活。某天，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他身边。

这人出现得有些突兀，中年人却连头也没抬，仿佛在意料之中。

“来了？”中年人淡淡地问。

“来了”，年轻人有些着急，语气中带了一些严肃。他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多了一点沧桑，但依然还有锋芒。“我遇到一些问题想不明白，想请你指点。”

“说吧。指点谈不上，一起讨论还是可以的。”

“嗯，是这样，我在读研，从正月初六到国庆节，连五一长假和周末算在内，我只休息了一天”，年轻人看上去有些沮丧，“我自己快要崩溃了，但跟别人说却没有人理解。就算是我妈，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她觉得我天天坐在办公室里，能辛苦到哪去？唉，以前我用围城的道理来打比方，现在看来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围城里，外面看着或许风光，其实冷暖自知。”

“嗯，我能理解，毕竟我是过来人”，中年人眼神有点游离，不知想起了什么。“你后悔了？”

“后悔倒是谈不上”，年轻人坚定地摇摇头，“只是觉得迷惘，努力了这么久，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目标在哪里。”

年轻人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有时候，即使已经很努力了，病人的病情还是会恶化；有时候，病人的病在好转，心却好像变坏了，变得不讲道理、态度蛮横……”

“很真实，但也只是一部分”，中年人如实相告：“以后你连续上班36小时是常态；手机需要24小时开机、随时都可能响起；你会见识人间百态，看惯生死离别。你能受得了？”

“如果全是这些，当然很折磨。但好在还有其他的”，年轻人若有所思：“很多时候又忙又累，可是看一眼病人期盼的眼神，马上又有了力量。看着病人好转，听到家属说‘谢谢‘，觉得什么都值得了。我觉得自己虽然普通，但做的事情很伟大。”

“对啊，这就是你的目标”，中年人说，“还记得你上次说我什么吗？你说，多活了几年，怎么反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这种责任总要有人去承担。既然你不后悔，既然你觉得有意义，去做就好了。而且，医学是开放的、发展的，如果哪天厌倦了临床工作，教学、科研、工业界，也都可以选择，也依然能发挥专长、贡献力量。跟随你自己的心就好。”

“嗯，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能需要听你说过之后才能更坚定吧“，年轻人停顿了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中年人隐约有猜测。

“你后悔学医吗？”年轻人问。

中年人正色回答：“从不后悔，且问心无愧。”

“嗯，跟我猜的一样。”

年轻人转身离去，依然有几句诗飘洒而来：“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看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中年人想起来当年宣誓的样子：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

不后悔。但这个答案还不够。

如果再来一次高考，你还学医吗？

这个问题，我用罗曼·罗兰的名言来回答：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