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德国小学生,失学又失恋
作者 | 无才姐
日历翻回到2020年3月13日,星期五。
当13日遇上星期五,在西方文化中属于黄道不吉日。
这天一大早,拜仁州的父母们心头被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屏住呼吸等待一项重要决定。
停学or不停学,这是个问题。
八点刚过,一锤定音,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停学。开闸放神兽。
就像加时赛被对方进了一球同时终场哨声响起,纠结了一晚上的我捂脸大喊:Oh no!
对神兽的恐惧超过对疫情的恐惧,我敢打赌在这一刻大部分父母的心情都是如此。
头脑说好的,身体说不要,灵魂说告辞了,我选择狗带!
神兽在家
,难度等级1。
不能放风,难度等级2。
看不到头,难度等级3。
养孩子这个游戏达到难度等级1是社会共识,现在暗戳戳连升两级有问过玩家的意见吗?
玩家敢有意见吗?
不敢,我们只敢对自己有意见。
让你生,让你生!
手忙脚乱处理完手边的工作,做好home office的准备,我就冲去学校接神兽了。
那两只站在操场上发呆,一脸不高兴。
我挤出一个夸张的笑脸,说,哇,终于可以不上学了,可以在家玩啦!
大麦白了我一眼:上学才好玩。
小米白了我第二眼:跟你有什么好玩?
你们这样真的好吗?我没有情感的吗???
大麦小声说,今天
接到停学通知,她最好的朋友哭了,因为她的奶奶很老了,如果
感染了病毒可能会死。
还有一个小男孩哭了,因为担心自己的爸爸也会死。
我说等等,他的爸爸?不至于吧!
大麦说,他的爸爸也很老了,就快七十岁了。
哦我想起来了,那是个穆斯林,有两个老婆,最大的孩子只比我小几岁,最小的儿子是年近花甲才生的,和大麦同班。
不能再说了,再说有人要实名羡慕了。
我对大麦说,不会的啦,他的爸爸可不是一般的老人,他的爸爸身体好得很。
大麦问,为什么?
我擦了把汗说,因为他的爸爸是足球教练,踢足球对身体好!
大麦说,那你赶紧让爸爸也踢足球吧!
我又擦了把汗说,好!
为了安抚她们的情绪,我决定带她们去购物中心进行
宅家前最后一次吃喝玩乐。
此时全市确诊仅两人,注意一点应该问题不大。
一听说去购物中心,两个小女人果然激动起来,大麦开始叨叨起挑选生日礼物和发邀请卡的事。
我心里一沉,告诉大麦,她今年的生日派对只能取消了。
大麦一听就放声大哭,是久违了的婴儿时期的那种哭法。
她就快满十岁了,十岁在中国是个大生日,需要非常兴师动众地去操办。
她没有太多要求,只是想约几个好朋友去马场骑马。
但是不可能了,我们不可能发出邀请,也没有人会接受邀请。
大麦哭着说,这不公平,
一年只有一次生日,她等了好久好久。我也很难过。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啊!这场疫情对谁公平呢!
我用力抱了抱她,说,去多选些生日礼物吧,我们在家庆祝。
小米大喊一声不能抱,转身用屁股撞了一下她老姐的屁股,说,你去选一个礼物,我用我的零花钱给你买。
想了想又补充道:别超过10欧哈,我还是个小孩,没什么钱。
铁小鸡都拔毛了,我这个大人必须要拎得清。
钱包一番吐血,拎回一大袋玩具和书,还请她俩去了两家最爱的甜品店,连吃两顿。
我尽力了,接下来的日子只希望,女人不要为难女人。
全新的周一到来了,一整天大家都在思考三个问题:
老师在干啥?
神兽该干啥?
我们能干啥?
众所不周知,德国老师是一种无比矜持的存在。
家长对老师通常是一问三不知:
不知电话,不知邮箱,不知地址。
老师不会出现在家长群里,不会使用WhatsApp这种社交软件,不会把任何私人联系方式留给家长,要找老师只能预约,去办公室密谈。
怎么预约?就像写奏折一样写在通讯本上,由孩子递交,静候老师批阅。
中学老师可能亲民一些,会留一个工作电话,一个工作邮箱,没了。
所以他们会像中国老师那样上网课,做主播吗?
做梦!
就算他们愿意放飞隐私,突破自我,德国的软件条件也不允许,磨磨唧唧的网速更不允许。
其实呢,对于网课我的内心也是抗拒的,祖国花朵们上网课的情形已经吓得我瑟瑟发抖。
可是万万没想到,比上网课更痛苦的是没有网课。
周一晚上,小米班里家委会头目在群里通知大家收邮件。
这封宝贵的邮件并非班主任御发,而是先发给这位首辅大人,再由首辅大人群发天下,可以说是相当庄严了。
群里一片谢主隆恩。
邮件内容不足百字,布置了三周的作业,推荐了一个免费学习软件,over。
作业自己写,反正老师是不会批改的。
谁生的谁改,再见。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麦班里也有动静了。
大麦上四年级,在德国已是毕业班,将面临着人生的第一次分流,考入相应等级的中学。
不同于国内一考定终身,她们一学年要经历3门主课的一共22次大考。
目前已经考完19次,还有3次未完待续,剧情相当尴尬。
毕业班高级那么一丢丢,班主任使用了一个叫做
“学校云”的神秘软件和家长沟通。
这个软件的特点在于相当难用,让人感觉学校就像云一样高不可攀,捉摸不定。
没有首辅大人,班主任御发了无数个文件让大家打印,其中最大的一个文件有一百多页。
全都是作业。
我想问下怎么打印,结果发现除群主之外所有人禁言。
说好的言论自由呢?不存在的。
班主任留下一句,请大家自行辅导,就绝尘而去。
我一句谢主隆恩卡在喉咙里。
从周二开始,大麦和小米正式进入疯狂作业模式。
没网课,习题凑。
为了配合拜仁州的隔离政策,尽可能地把神兽困在家里,老师们都开始出卖灵魂了。
平时布置作业少得可怜,一个劲儿主张玩才是孩子的刚需,还生怕家长开小灶虐童,这回全都翻脸无情,不约而同地采取题海战术。
神兽们在知识的海洋中苦苦挣扎,嗷嗷直叫。
这还没完,我们还有钢琴课。
钢琴老师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在我看来是个近乎完美的老师。
为什么是近乎?
因为她有个唯一的bug,害怕高科技。
自我认识她起,她就用一只除了打电话什么也干不了的黑色手机。
她把所有人的电话号码写在一个小本本里。
我问为啥不存在手机里?她说她的手机没这个功能。
直到半年前,学校才给她配了智能手机和工作邮箱。
她感到非常惶恐,告诉我没事千万别给她发短信写邮件,她会错过的。
老太太就住在我们附近,但我们谁都不知道她的地址,她总是像风一样骑着自行车路过,把一些学习资料塞在我们信箱里。
这次她打印了十几首曲子,编了号,还配上一张CD,非常用心。
但是我从信箱里把这堆东西取出来的时候,很想追上那个风一样的老太太。。。
不要丢下我们啊,不要啊!
我家两只是琴童,不是神童啊啊啊!!!
隔离第一周,情况是这样的:
两个黄鹂鸣翠柳,神兽正在写作业。
独怜幽草涧边生,神兽正在写作业。
洛阳亲友如相问,神兽正在写作业。
儿童相见不相识,神兽正在写作业。
天若有情天亦老,神兽正在写作业。
。。。
作为一名育儿博主,这种全自动完成作业的感人场景一度让我陷入沉思:
我是不是太优秀了?
但我忘记了一个常识:神兽之所以为神兽,是因为他们
猫三天狗三天。
第二周某天风云突变,
神兽进入集体罢工模式。不仅罢工,还械斗。
我在楼上办公,听到楼下鬼哭狼嚎直奔现场,已经来不及了。
俩人的作业本都撕了,钢笔墨水洒了一地,一身。
更巧的是,一身新衣服,雪白。
作为一名育儿博主,我心痛到无法呼吸。
不管优不优秀了,咱就想正常育个儿,不行吗?
不行,因为她们已经写作业写崩溃了。
大麦喊:我要上学!我要去学校!
小米喊:我要听课!我要听老师讲课!
我叹了口气。
是我不好,把你们生在落后的资本主义国家,连个钉钉都没有。
但是还好,我们还有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作为坚强的后盾。
老子分分钟
祭出三大神器:陪练课、编程课和中文课。
陪练课成功挽救了听CD默默自学每一秒都在怀疑人生的琴渣,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人类的福音。
编程老师虽然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但一直守候在网络另一端念你盼你等你,温柔细语有问必答,啥也不说了,感恩!
走在时尚最前沿的还属咱当地的中文学校,黑科技zoom网课一经推出火爆无比,自从老师当上了主播,“妈妈我还要上中文课”的呼唤简直让人老泪纵横。
要知道,中文课可是一直稳踞“最不想上的兴趣班”榜首的啊!
现在神兽们连抄起生字来都兴致勃勃,虎虎生风!
战斗力爆棚的神兽们和武力值陡增的家长们之间的矛盾,顿时春风化雨,烟消云散。
真是普天同庆、大快人心、喜闻乐见、奔走相告!
除了学习,生活中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比如玩。
但我很快发现,她们不去院子里玩,这显然很不科学。
一问之下啼笑皆非,原来她们害怕院子里有病毒。
我一直以为她们在学校经常收看儿童新闻,对病毒的传播途径已经非常了解,但是忽视了一点,孩子的世界和成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比如,她们有时候会突然忧心忡忡,问我家里的老人到底多少岁了,算不算是很老了。
有时候会担心我们是不是不能回国去看望他们了,新闻里说小孩子会传染病毒。
有时候会问我地球上什么地方没有病毒,我们可不可以去躲一躲。
大麦有一次问我,妈妈,你小时候也因为病毒停过学吗?
我努力想了想,真的没有。
因为传染病而居家禁足,这在我的人生中也是第一次。
我们生活的年代,和平、富足、安逸,顺风顺水,无惊无险。
这一场疫情,也是成年人世界里的重大事件,令人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产生恐惧。
而对孩子来说,这成了他们童年中强行植入的一部分,只能懵懵懂懂被迫接受。
不能和同学见面,不能出门玩耍,不能去最喜欢的甜品店,不能看最想看的电影。。。
就快十岁的大麦有点忧郁,生日派对、毕业旅行、集体照、甚至全班同学的最后一次见面都有可能因为疫情而取消。
她最喜欢的那个小男孩,也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因为他们会上不同的中学。
小男孩非常绅士,总是在她被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为她解围。
她原想邀请他来参加生日会,已经准备好了最漂亮的衣服。
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不免令人唏嘘。
我想起自己小学毕业因为
老师怕烦 特殊原因是没有毕业照的,之后当越来越多的名字记不起来,越来越多的面容模糊消失的时候,这个遗憾已经再也无法弥补。
连自己喜欢过的小男孩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是种怎样的体验?
很恐怖的好吗?
会很担心自己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好吗!
但我好歹没有失过学,九年制义务教育没缺过我一天。
历史啊,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小学生?
失学又失恋,要不要下手这么狠?
用什么来安慰你,我的大麦麦!
2020年3月20日,周五,拜仁州禁足令生效前几个小时,Ahui路过我家停留了半个小时。
Ahui的故事以前在闺蜜篇中写过,神就一个字。
那天阳光灿烂,她戴着口罩,揣着消毒水,率领一双同样戴着口罩、训练有素的儿女,从花园的小门进来,刻意避开了客厅。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边晒太阳边聊天,相隔两米。
孩子们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荡着秋千。
每当口罩掉了的时候,Ahui都会提醒他们再戴起来,我们要保护我们爱的人。
临走时她挥挥手说,这次就不抱你们了,等疫情过去我们再约。
大麦和小米很失落,她们把已经问过我一千遍的问题又拿出来问了我第一千零一遍:
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小朋友一起玩了?
我说,因为我们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我们爱的人。
我们牺牲自由待在家里,放弃很多美好的东西,是为了
保护我们爱着的这个世界。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自由,也没有绝对的权利,当我们的权利和自由与别人的权利和自由发生冲突时,必须选择和取舍。
法律和法规会帮我们做出一些限制,而在它们到达不了的地方,我们必须自己做出抉择。
自由不是自私的理由。
这些话她们也许现在还理解不了,但总有一天她们会为自己感到骄傲。
在2020年的春天,两个小学生为了这个世界的美好贡献过一份微薄的力量。
这个春天教会她们,怎样做一个合格的公民。
话题TOPIC
疫情期间,安抚孩子的情绪,你是如何做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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