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期轮值毒叔 
鹦鹉·史航

以下为采访节选,完整内容请点击视频观看
这次访谈如逢知己,如临大敌
史航:欢迎来到《四味毒叔》,我是史航。今天与演员,同时也是表演指导的张颂文老师聊一聊表演,创作。我对这一次访谈充满了斗志,如逢知己,也是如临大敌。给大家打个招呼。
张颂文:我是演员张颂文。
史航:你在访谈里说过,你现在普通话好了,但代价是可能广东话说的没那么正没那么纯了。用我的话说,回乡的路变长了,我是东北长春人,可我现在回长春跟人说话很费劲,同学聚会的时候,我拼命说,他们就说我像在演小品,但要不是拼命说,人说你来耍什么北京腔?就是你自己有点就从异乡到异乡(的感觉),北京长春两头,从异乡到异乡。我知道你非常看重韶关这个地址,广东最北的城市,所以你每次报自己的籍贯,包括百度上你的介绍都是广东省韶关市新丰县回龙镇,我没记错的话是这么一个。
张颂文:是的,谢谢。
史航:我觉得这个跟乡土之间的关系很有意思,尤其是粤语,你说我现在只能自己听点粤语歌了,就等于你并不是一个周围都说广东话的环境,不是个同乡会馆的东西,这个东西又特别有意思。我看你那个《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我们一开始咱们首映礼见的,最近我又去看,到网上我看两遍,第一遍正常看你的表演,第二遍我就专看弹幕。我看弹幕挺有意思,之前大家全在骂摄影,因为娄烨导演的摄影一直晃,这个是电影中很多观众很憎恨的东西,其实是个风格,说这个摄影师怎么比我们食堂阿姨的手还抖,就是那勺子的感觉,但是你一说话,好几个说,急了急了,都说广东话了,就是突然那一刻你喊一句就转广东话那块,我觉得那块是特别有魅力的东西,这个是导演说你这儿要突然改广东话,这唐主任,我在春融街33号住的我阿伯阿婆,就是剧本中叫你改口,还是你自己要改口,怎么商量的那段?
张颂文:就是现场突然觉得要改,娄烨导演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营造了一个让你觉得这不是拍戏的现场,它就像真的。
史航:就是出事了。
张颂文:真的就出事了,底下这些人就在起哄,这些群众演员演得非常好。他们在底下起哄的时候,我觉得他们是急了,他们直接用广东话在底下骂我,我已经示意了很多次安静,就安静不下来。因为他们安静不下来,我说话声音就很大,我会很疲惫。那个喇叭声音怎么调又调不大,所以我就很希望他们能安静,他们又安静不下来,我在想他们是不是听不大明白我说什么,我就得倒口倒成广东话,这样的话可能会拉近彼此的关系嘛,结果我用广东话。其实那个演员是谁我也不知道,就是一个广东导演,我就突然间给他起了个名字。
史航:王伯。
张颂文:对,王伯,因为广东人喜欢这样叫别人。我就这样讲叫,一叫他就安静了,那安静了以后我不能说马上就改成普通话了,我就顺着就把广东话给说了,娄先生说,这个特别好。娄烨是一个很能包容演员的人,我们这种人遇到他都会很幸运。
有人说他把坏人演足了,他却同情这个坏人
史航:我也是觉得娄烨在跟演员的相处关系是非常让人羡慕。你知道那天你不是读《棋王》吗?当你读到两句话,我就想到唐主任唱那戏叫“遣龙治水,气贯阴阳”。导演是娄烨,演员是唐主任,你是这条龙,他让龙来治这一片水,遣龙治水,气贯阴阳,这八个字就讲了一场戏,一开始你从车里那么钻出来,然后被架起来之后你先要说两句话,跟别人说的时候手往前摆着推着,再说就没有答,你们局长在看着他,再往前走。就每一刻你应变的时候你所有的反应都是特别有趣的,而且到改口之后那段就真是典型的政客了。那块我当时就想到了,因为我在华语电影中很少见过当众演讲,我见过演讲特别有话剧腔,有威势的,那像冯远征学闻一多的演讲,《建国大业》上都有一些精彩的华彩篇章。但你那有点像《黑金》里头的梁家辉,有一些演讲,周朝先那个时候。就在一个特别乱的环境中间,我怎么树立威信,那你们是有一个话术的东西。而且转广东话之后,你所有的词又是正好,恰恰是用广东话说对,因为我住在那一条街上,我小学中学就在村口上的,这一切状态一气呵成。所以好多人都说设计一个好官,我在后面看才发现是这么一个人。而且大部分人都说,这个人我不相信是个演员。
张颂文:一个演员的路走起来是比一般人难的。因为我们的工作是要在现场赤裸裸地放出来给别人看的,所有人都监控你的表演,还有将来播出的时候,有些观众可能不爱看字幕,未必知道摄影是谁,录音是谁。人家没这闲工夫去追,如果这电影不好,看见的就是演员的呈现。所以演员的不安全感可能会比别的工种来的更大一点。很多作品自己回过头来觉得自己演得特别糟糕,如果再给我来一次机会,我会演得更好,但是没办法了,这个影像就这样被记录了。可能很多年以后,三百多年以后,我的后代说,你看这就是我的祖上,当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演了这样的一个烂戏,他都会被拿出来说的,文字,影像都是被永久的记录下来的。
史航:这也说到唐主任,因为好多人说这个唐主任演得真坏,把坏人演足了,其实我在首映礼也说了,我觉得张颂文老师是这个电影的功臣,可能也是罪人,这个电影这么不容易通过,可能跟他角色演得太好有关系,因为你简直是这个黑暗中的一个最明确的暗物质,是一个具体的固体暗物质。但是我后来看你的访谈中,你其实对唐主任理解,你甚至比较怜爱他,你觉得他是一个始终没人爱,但是又始终不想被抛弃得人。所以你们要做什么事,我为了不被你们甩开,我跟你一块做,就你们在杀人,杀我们这么熟的人的时候,我都是站在你们一边的,所以大家理解唐主任可能会标签化,而你演的时候,你好像替他找到的同情比较多。
张颂文:现在网上不是有一种叫校园凌霸的视频发到网上,我们都在声讨他们。我有时候看这种校园凌霸的视频的时候,我觉得有个很奇怪的现象,老大那个人,最狠那个,他往往都不是在动手的那个,他在拍视频,拍你,拍到你的时候,这个人觉得,我得表下决心,得上前。
史航:导演,他是导演。
张颂文:对,拍你,你会发现那个上手最厉害,或是动嘴最厉害的人,他也是个可怜虫。他很希望这个组织别抛弃我,带着我玩,所以我得表这个决心,我是敢动手打人的。所以打人的人就很强大了吗?他也不是,他就是为了别让大家抛弃他,所以我对唐奕杰的理解也有这个部分,从头到尾,可能都不是一个主演,没有太多人会在意到他,哪怕是班长也是副班长,到了单位副主任。
史航:新郎都像个准新郎。
张颂文:他这个都是副新郎,他很怕被家庭抛弃,也很怕被群体抛弃。怕被抛弃的人,都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极力想去讨好别人,认同自己,那些强大有自信的人,他最讨厌就是我要做你们做的事情,他都不屑跟你们玩,那才是真正的强大。你觉得他不合群,人家还觉得你不合群,就像那天有个朋友闲聊说,说李嘉诚多孤独,到了今天这么有钱,哪有朋友?像他们这种人,可能吃饭都没人陪,后来我说未必,李嘉诚肯定有朋友,但是李嘉诚朋友里面没有你我知道,就这么简单。马云有没有朋友?多了去了?他的朋友里面没有我而已了。那如果马云有一天把我叫到他那个局里面去,可能我会一改整个人的风格,就很希望你带着我。
史航:本来喝茶,结果跟大家拼酒了。
张颂文:你们带着我,可能自己就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了,所以还是看你够不够强大,唐奕杰就是不够强大,还自卑,希望跟群体在一起生活。
娄烨导演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我来试试写场
史航:你的戏有两场,一个是焚尸那场戏大家印象很深,还有就是跟马思纯那场戏,,马思纯对你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表露了所有的愤怒,甚至是恶意的时候,那场戏我第一次看印象没那么深。在网上重新看的时候印象比较深。其实那场戏你的伤心程度不亚于前面。因为你刚才这么说,我有点明白,就说秦昊不带我,宋佳不带我,孩子你总得带着我玩,连你都不带我玩了,其实你失去她就失去了一切,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瞧得上你了。
张颂文:对。
史航:你本来以为她是你的最后的依托,就面对年轻一辈我做的尽心尽力,我没有怯懦,全是慈爱,我对得起。最后你是这么来看我读解我的,我觉得那块的绝望是特别的,你都不用等着被推下去,就像掉下去一样。
张颂文:你要是能这样看,我很开心。那场戏我还真想说一说,这场戏里面原剧本不是这样的,我到今天都拿不准,这个版本是准确的,还是另外一个版本是准确的。我不知道娄先生喜不喜欢别人说起这些东西,但我觉得电影都已经放了,那就说说。那场戏原剧本是他回到家以后,他打马思纯,第一次打马思纯,他知道马思纯不是他女儿以后,他强奸了马思纯,然后马思纯杀了他,推他下楼。
史航:这是因果链极为清晰的、狰狞的一种处理。
张颂文:我在围读剧本的时候,跟娄烨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说,我接受不了这个东西。他说为什么接受不了?我说我从生理反应上来说的,这个唐小诺(马思纯饰),我是从婴儿时期开始养的。换屎换尿,再到她慢慢长大,这18年来她没离开过我,我并不是一个变态到对她会有反应的人。
史航:对。
张颂文:而且我现在才知道她不是我女儿的。
史航:来不及重建的一个跟她的距离感,两性间距离感。你跟陈妍希有可能,就在KTV那场,这个是没法迅速建立起这个事。
张颂文:我认为我建立不起来。所以我说我可以杀了她,打死她都可以,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对她有“强奸”这两个字。
史航:没法性侵,可以失手伤人,不能失手强奸,这是一个过程的东西。就失手杀人,把她推下去是有可能。
张颂文:因为强奸这个东西它要具备很丰富的一些词汇,包括说荷尔蒙,包括生理反应、道德。用很多东西才可以构成一个人做这样的事情,包括人格扭曲,占有欲等等。我说我好像构不成这些词汇来对她做这个事情,后来娄先生说你有什么想法?我说我来写这场戏试试,后来我就给他写了这场戏,等于说这个也成立。我说是因为我那天发现她不是我亲生女儿,然后她对我这个态度我特别难过。我目睹过你的亲爸亲妈杀人,我有证据,因为桥底有一个被剪掉了,我拿相机拍下来了。
史航:你拍完才过来的。
张颂文:是的,我拍完才走上前的。我觉得证据在手了,我就可以走过去了。
史航:要有这个夹层,那我对你理解都不一样。
张颂文:我走过去的时候为什么有点小得意?就我也是有东西在身。
史航:我本来不如你们高,但我现在踩这块砖头,我比你们还高一点,只是你们不知道。
张颂文:然后也有人问我说,你走过去的时候你不怕秦昊会杀了你吗?我说不怕,因为秦昊旁边还有我老婆在。还有一个,我来之前你们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打电话说见你们?对不对?并且也没有杀我的理由,还是有利用(价值)。
史航:还是有用的。
张颂文:所以后来我打马思纯的时候,我一急我说出了,如果你敢去香港上学,我就把你爸妈杀人的证据交给公安局,我要让公安局把他们抓起来。所以为什么马思纯整个人倒塌,她哭的死去活来,她决定先下手为强,杀了我,就为保住自己的亲生父母。我是这样去建立这个逻辑的,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是娄烨导演好就好在他尊重每个人的想法,你真的觉得很别扭,他也不强求你。
史航:对,所以就是唐主任跟小诺那场,他有一种虚脱感,他是罪恶的,但他不是罪恶的控制,不是一切尽在把握,有时候虚脱的时候才是大厦将倾的崩盘,因为理性不够了,每个人都有点不计后果的事,这个东西加在一起就碰撞出一些必然倒塌的事。
张颂文:史航老师,你的总结都很精准,甚至有时候我在想,因为对任何事件,当事人的解释都是无力的,观众的总结才是有利的。
史航:我们是目击者,我们有目击记录的证言。
张颂文:很精准,观众说我一点没看明白,观众是对的,演员和导演是错的。我觉得观众有权利发出他评判的声音。
史航:对,就是我通过这个戏来感受的东西,就是遇上娄烨这样的导演很有意思,他四部戏都用你,我现在太想看《兰心大剧院》了,我也不知道你演个什么样的人,完全不知道剧情,就知道你是巩俐的丈夫。但我知道,就像你说到唐主任死之前,在这个棚户区里的时候,走到哪个屋推开,这屋有二十多人,那屋几个人抽烟,就是你走到哪儿都有戏,就像你随便演,我都有机器和灯在等着你,这是特别重要一点。
张颂文:节目的最后当它是奶,给它喝了,真的。你给我的茶,今天我喝了两壶了,希望你领那个意。
史航:好的,我们也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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