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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于我而言是陌生的,即便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在某大学校园里有一个所谓的家。
可走出我的小家,当我游走于闹事之中的尖沙咀亦或是中环的时候,我又犹如一位刚入这座城市的旅者,常常一脸茫然迷失于某个街的拐角或是某个嘈杂的十字街头。
我迷失的缘故,一则我是一个路痴,即便往返于若干次我依旧可以把自己遗失在街头,还遗失得那么理所当然。如果是因为方向的迷失或许是一个可以让人理解或者同情的理由。
但另一个迷失的理由则是语言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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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两年前,得知我们因为先生工作的缘故,要搬迁到香港小住几年时,我是满心欢喜的,终于可以离家近了。
是啊,比起以往我住在西半球北美洲的中西部那个叫芝加哥的地方。香港从距离上来说,简直就等于到家门口了。
每年回趟中国,得飞十几个小时。在逼仄的飞机舱内上看着屏幕里的航空飞行轨迹图一点一点慢慢往东方挪着,秒针随着飞行轨迹也是一点又一点挪着,那思家的心也是如此这般一点一点焦灼地挪着。
如今搬到香港,那简直是便利得不得了,心里真是心花怒放,盘算着我那大中国的美食,我那美丽的东方之珠,还有我那信嘴拈来的美丽的乡音。
就这样,我满怀着憧憬和期待降落在了香港。
可是,在香港呆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却陷入了无比尴尬的境地——不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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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出门购物的时候,香港本地人看到我中国人的面相特征时,就不假思索地甩来一串广东话,我满脸茫然但又努力捕捉着每一个字,听了半天,发现是徒然,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只能尴尬笑着回复对方:“不好意思,我听不懂,能说普通话吗?”
对方听了这话,徒然有些愣怔,然后嘴角一丝不屑悄然上扬。客气一些或者有礼貌的就用他们蹩脚的又有些浓郁的港普向我再重复一遍,在重复的瞬间,那种自信和高人一等的神色溢于言表。我以上说的是这类人还是比较客气或者随和的香港人。
还有一些香港人直接不理你,刚才还一脸笑意的表情瞬间冷却了下来,最后还是给你甩着没头没脑的广东话,管你听懂听不懂,那满脸骄横的样子像是在直接告诉你:“我就会说广东话,你爱听懂不听懂,听不懂你走人。”
这种情况我更是尴尬,感觉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儿,有人在趾高气昂地评判我,虽然对方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光是那冷若冰霜的眼神也让你寒意许久。
在最初的一个月,我曾经被我所居住的校园里地一位收银员用广东话呛了好几回,因为我听不懂她说的话,她的态度和眼神傲慢又无理。后来冲突过几次后,我投诉了她,下次她见到我态度稍微收敛一些,但依旧是那么傲慢高人一等。
因为语言的问题碰壁多了,我也是感觉非常沮丧,常常问自己:“我不是在中国,在离家最近的地方吗?为什么我的普通话就不管用了呢?”
有经验的朋友告诉我说,如果下次你遇到这种情况,你直接就说英,或许效果会好一些。
我寻思着,在美国我说英语,那是因为对方听不懂中文,我必须说英语。可是在香港,或许对方能听懂普通话,却不愿意和我用交流,仿佛普通话是一个被人嫌弃的语言。
等后来一个多月里,我张口不再说普通话,开始说英语。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在一些场合大凡我开口说英语,我的待遇瞬间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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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牛刀小试是在沙田的一个大商场,我在一家服装店试衣服。在试衣间的时候,我随口用英语说让导购帮我换件其他码的衣服,我忽然发现我被奉为上宾,即便我试了一大堆衣服,一件也没有买,我走的时候,对方居然给我点头哈腰,我瞬间找到了顾客是上帝的归属感。
我起先以为或许是这个导购比较敬业。过了两个星期,我又去同一家商场,也是同一个导购,这次我用的是普通话。可我发现待遇远不如上一次那么好,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恨不得赶快把我打发走。
我就这样不死心地一会儿讲英语,一会换普通话地生活在香港。当然语言转换后的效果也是截然不同。我的待遇也是忽高忽下的不稳定。
我曾经和朋友探讨过,我生活在美国,亦或我去其他国家,从来没有因为我的这张亚洲面孔自卑过,也从来没有因为我一嘴蹩脚的英语尴尬过,我以为语言就是一个沟通交流的工具,能够沟通的顺畅,那交流的目的就达到了,即便在美国,我在我的中文课堂上也从来没有因为我的英语口音差而觉得学生会笑话我。
如今我回到了这个离家最近的地方,我的普通话却成为了一个让我掣肘的语言,一个让我自惭形秽的语言,而我那有着很重口音的第二外语英语却成为了我在这个城市的主要交流工具。
不是我夸大其词,或者无病呻吟,因为语言的差异遭遇不同对待不是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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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和香港某大学的语言教授一家聚餐,的女儿和儿子都说一口比较标准的普通话但他们却很少在公众场合说,究其原因,是因为在一些公众场合亦或是地铁上说普通话,会遭人白眼。
这种体会,我内地家人的感受比较强烈,当他们来香港探访我时,感觉到香港非常拘谨,一说普通话就感觉大家的眼神都不一样。
我平日里和先生经常去新界大埔墟一家素食餐厅,我们是那里的常客,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去一趟,而每次去,都是先生点餐。店员的英语不咋好,所以先生和店员基本上用普通话沟通。他们对我们的态度非常友善,特别是看到金发碧眼的大鼻子的先生普通话说得这么标准,总是要表扬一番,说先生说国语说得比他们都好。先生也洋洋得意地回复:“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呆在香港,因为我一说普通话大家都在表扬我。”
然而今年春节,当我独自带弟弟一家去这家素食馆的时候,事情却非常戏剧化。
那位平日里用普通话接待我们的服务员一看到我们说普通话,就改成了说广东话,而且在我表明我的家人听不懂广东话的时候,她依旧满脸傲慢我行我素地说着广东话。
后来我问她可以说英文吗?因为我听不懂她说的广东话。她甩我一句说:“我就会说广东话。
可我明明记得,我们每次过来,都是她和我先生用普通话交流的啊。虽然她有口音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沟通,而且我也曾经多次和她用普通话沟通。如今为什么我那个黄头发高鼻梁的西方老公不在的时候,我的普通话沟通就如此的艰难呢?
最终,那天靠一位当地的先生用英语解了围我们才得以点菜
我感到莫大的悲哀,在这个美丽的城市,这个曾经让我无比向往的美丽城市,语言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或许成为一种阶级的象征,语言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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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除了语言被不公正对待外,香港依旧是一所美丽的城市。
依山傍海,地铁便捷地穿梭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山与海的自然美景和大都市现代化的楼宇之间大概的距离也是半个小时的地铁车程。世界各地的美食攒聚在这个美丽的小岛上,世界各地的语言游走在不同的人群间。穿过维多利亚港,穿梭在楼宇林立的金融中心中环,人们叽叽喳喳用不同的语言表达着沟通着。
平心而论,在这里居住了两年,我渐渐喜欢上了这所城市,喜欢游走于这种跨文化交织的氛围。这里似乎是一所包容性极强的城,因为熙攘街头上各种肤色的人,还有各种口音各异的语言,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金碧辉煌与低矮陋巷都如此和谐的并存着,无处都体现着这座城包容与接纳的一面,这是香港这座城独特的文化也是香港百年独有的文化味道。
但唯独让我不适应依旧是语言的问题,在这两年中,语言依旧是一个让我心生不爽又时常纠结的问题。
我仍然是在不同场合切换着英语和普通话,只是我不再会因为我听不懂广东话而感到尴尬,有时候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捍卫者我的普通话,一句英语也不说,死盯着对方的眼睛,字正腔圆地重复着我的普通话,心里说:“我就会说普通话,你爱咋滴咋滴,就如他们对我说广东话一般,你听不懂也得听。
希望有朝一日,香港人能够去语言的阶级化或者去地域偏见化,能够心生平静地坦荡地去接受任何的语言,而不是让语言成为人与人之间沟通的一种文化障碍,亦或是一种情感障碍。
若那时,这所城或许更美丽,更让人向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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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 文 作 者/
禹虹
文化学者,专栏作家
《当代回族礼俗文化》作者
主要从事语言文化教学以及回族文化、中亚东干文化、饮食人类学等方面的文化学术研究
/欢 迎 来 聊 聊/ 
你也曾因为不会说广东话,
而在香港受到过差别对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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