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9年的高考已经结束了,填报志愿被许多家庭提上议事日程,在医院摸爬滚打几十年后,您愿意自己的孩子学医吗?让我们来看看一位护士,一位2018年高考生的妈妈怎么说。
Chapter 1
人生的很多况味,比如高考和职业的感受,是要经历了才能体会的。
我是一个没有经历过高考的人,1976年的岁末,我出生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里,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的父母是中国广袤大地上最普通的农民,除了伺候家里的那一亩三分地,没有别的经济来源。
所以,初中成绩排名年级第一的我,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放弃了读高中,考大学的机会,选择了考中专。因为那个年代,对于出生农村的女孩子来说,读卫校,当护士,是一条很好的出路,意味着可以“吃皇粮”,能分配工作。否则,我只能和父母一样,延续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尽管在进入医院见习之前,我对护士这个职业一无所知。
在1992年有幸成为一名卫校学生后,我的学医生涯正式开始了,尽管乏善可陈。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我唯一的消遣就是看书,而且是看专业书。
学医于年少的我而言,是枯燥的,是懵懂的,更是未知的,也因此,在开始进入医院实习,经历了临床工作的繁琐和辛苦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对护士这个职业产生了怀疑,我不喜欢这个职业……那时候的我,每每在配合老师抢救完病人,拖着疲乏的身子和浮肿的双腿回到宿舍的时候,在内心里我就会对父母不让我读高中生出一些莫名的埋怨,我认为自己应该去考大学,拥有比当护士更好的未来。
但现实中的我,又安于现状且懒惰,不愿意改变,所以,纵然有过千万个不甘心的时候,直到今天,我仍然是一个护士。
Chapter 2
1995年,毕业后的我被学校分配至一家大型钢铁企业的职工医院,但去报到时,因为不是职工子弟,再加上没有任何的关系,我被这家企业的人力资源部直接拒收。
不到19岁的我,站在3楼的办公室门口苦苦地求情,得到的结果是绝不可能。万般无奈之下,我找到了学校,得到的答复已经将我分配出去,单位拒收,与学校无关。可怜的我,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后来辗转一个多月,经过一位亲戚帮忙,我才被改派至一家市级医院。
到医院后,我轮转的第一个科室是神经外科,那时的医院条件差,没有中心吸氧和吸引装置,脑外伤的病人来了的时候,护士要用氧气车将氧气筒运到床边去,科里电动吸痰器也少,要吸痰的时候,护士将吸痰器从这个病房拖到那个病房。
我个子小,有时运氧气筒的时候,氧气车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撞到墙上去了,要是哪天运气不好,氧气车坏了,我还必须徒手将氧气筒搬到病房去。我那时刚进科室,护士长天天派我上特护,上晚夜班,每天晚上的12:00和早上的7:30,我都要在电炉子上给气管切开的病人煮金属的气管内套管,煮的时候我经常能看到黄白色的痰从管壁上冒出来,我面不改色地清洗,再换一盆水煮,大热的天,处置室连风扇都没有,站在电炉子前的我经常汗流浃背,有时给病人去上内套管的时候,稍不留神就被从气管切开口喷出的痰弄得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那时病房里没有空调,没有恒温水箱。大冬天的,科室的煤炉子上总是放着一个大铝锅,用来烧开水溶甘露醇里面的结晶。没有一次性注射器,我用玻璃注射器配药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被玻璃将手划一个大口子,在凉水下冲冲,我用碘酒消一下毒,包块纱布,继续配药……那是一段多么辛苦的日子啊!
此后的24年,我辗转医院多个部门及科室,与万千患者执手相望,从一名护士再到护士长,但我最怀念的,竟是我刚刚当护士时的日子——那时候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只有200多元,晚夜班费只有1.5元,科室护士少,经常4个晚夜班连着倒,一个礼拜只休息1天,但那时候的我们,从来无需为医患关系之类的事情劳神,患者及家属对医生护士极为尊重,我们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也极少抱怨工作辛苦。
那时候病房里没有厕所,没有电视,没有传呼仪,却很少有病人投诉,至于医闹,在我刚参加工作的头几年,基本没有见到过。我至今还记得,一次上夜班的时候,病人送过来的三个枣、两个梨,吃到我口里,甜到我心里去的味道。
Chapter 3
如今医院的条件越来越好了,有了中心吸氧和吸引装置,护士再也无需亲自搬运氧气;有了先进的耗材和器械,护士再也无需一天三次煮气管内套管,患者的痰液也极少喷溅到我们的脸上和身上了;有了气动物流系统,所有标本通过管道传输,无需护士跑上跑下;病房宽敞明亮,有了中央空调,设施一应俱全;我们有了双休日,夜班费涨到100元一个了,但是我们的幸福感似乎越来越少了……
印象中,大概是从2000年开始,医患之间的矛盾就慢慢地多了起来,特别是当病人认为医院提供的服务与自己的期望出现偏差时,他们开始采取措施,捍卫自己的权利,有的病人将医生护士告到医务科,有的告上法庭,还有的可能更直接,比如来几十号人,将医院的大门堵了,将医护办公室砸了,再将医生护士堵在办公室里面揍一顿,更过分的是直接用刀子砍。
甚至在网上,在医护人员被害身亡后,竟然能够听到叫好之声:就是要杀死这些没良心的“白眼狼”。有调查显示,80%的网友评论表示“理解”行凶者,有人说:“我到医院就是来治病的,你们没有将我的病看好,反而花了我的血汗钱,我不找你找谁?”
如果你问一名参加工作超过5年的医护人员,你是否在临床工作中遇到过投诉和纠纷?他们的回答肯定是,“太多了”,“我早几天才碰上一起”,“我的同学前两天被打了”。基本上被问到的每位医生护士都遇到过纠纷,轻则谴责怒骂,闹得不愉快;重则患者告上法院,抑或直接遭受暴力。要问医生工作中最怕什么,答案肯定是医疗纠纷。
一位主任说:现在有少数病人,动不动就投诉医护人员服务态度不好,医院条件不好,做检查排队等候时间长,医院费用太高,要是这些病人里面遇上一个治疗效果不好或者意外死亡的,那我们就分分钟等着医院投诉管理中心通知我们去开会,或者上法庭。而在大众眼中,患方永远都是“弱者”,社会舆论大多会倾向“弱者”。有段时间,社会上甚至还有这样的说法——要想富,做手术,做完手术告大夫。
Chapter 4
前几天,有人问我,如果现在让你再重新选择一次,你还会学医吗,还会当护士吗?
在不动脑子的情况下,我可能会说:“我肯定不会再学医,更不会当护士了,因为做护士,地位低,得不到社会的认可,看不到自身的价值,而且特别辛苦,当医生可能要好点,可也好不了多少。”
但在动脑子的情况下,我一定只会一笑置之,一是生命不可能重来,我不会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其次,在年岁渐长后,我开始慢慢明白,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好的职业,任何一个职业,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到那不为人知的苦涩与辛酸。
虽然只当了护士,但在工作多年以后,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在命运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里,很难说清楚职业的选择在人生的幸福中所占的比重。很多时候,我开始感激这份职业,因为做护士,我得以在陌生的城市安身立命,养家糊口。虽然总是三班倒,但我从不曾风餐露宿;也因为做护士,我得以与我的先生相遇相知,组成家庭;也是这份职业,令我在与许多病人一起共同面对疾患时,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勇敢、坚强和乐观,尤其是当我在自己的工作中,作为一名死亡的旁观者,看到了生命中脆弱的一面之后,更深刻的觉得,能够健康的活着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可以说,学医,彻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观,让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具有了悲悯情怀,并且更加珍惜人生。
Chapter 5
我没参加过高考,但我有一个去年参加了高考的女儿。从小到大,女儿见惯了我和同在医院工作的先生三班倒、节假日总是上班的生活,对我们工作中的压力和辛苦也略知一二,因此,她对学医毫无兴趣。
2018年的高考成绩出来后,尊重女儿的选择,我们将医学类院校排除在了她的志愿之外,两个在医院里工作了20多年的人,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没有选择学医,我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
曾有亲戚在孩子高考后填报志愿时问我:医生这个职业怎么样?学医就业形势好吗?我总是报以中立的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因为高考时的志愿抉择,对于普通人来说,关乎一生的职业走向。
我和先生说,看看我们如今所处的医疗环境,见于电视、网络和报端的各类关于医疗行业的报道,触目惊心:祁东患者擅自离院外宿死亡医院赔偿17万败诉;聊城医生好心推荐药物成为被告;同情患者加号上海医生被拷;江苏沛县医生邀请上级医院专家会诊手术被投诉举报;还有误诊、漏诊、用药不当、手术致残、院感事件……这样的报道读来,用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形容毫不为过,这些事件挑战着我们脆弱的承受能力,令我们心惊胆战。
身为一名普通的医护人员,难以掌握暴露的大环境,我们忧心忡忡,我们无可奈何,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们做不到离开,唯有不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但我的内心里,仍然希望有高考成绩特别优秀的人才愿意去学医,因为,医术是一切技术中最美和最高尚的。如果有许多优秀的人才,能守住学医时的那一份寂寞和清贫,在中国以及世界一流的医学院校里,得到知识的增加、个人的成长、情感的成熟、社会判断和道德操守的提高,成为一名好医生,未来中国普罗大众的健康,才会有保障。
本文首发:医学界
本文作者:周向葵
责任编辑:田栋梁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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