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早已轰轰烈烈,乐队的夏天却姗姗来迟。好在,来得风风火火。
第一期就被淘汰的一支乐队,很快便霸占了至少三条热搜,分别是“被五条人笑死”“五条人回应被淘汰”“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
意外又不意外的,五条人站在乐夏的舞台上,风风火火地出圈了。
如果这是你第一次认识五条人,大概很容易被他们身上那种未经驯化的真实、幽默与生猛所震撼。反应过来之后,又惊又喜。
主唱仁科与吉他手阿茂,就像两个只是来“过过场子”的异乡人——他们一个黑夹克,一个花衬衫,脚踩最靓的红色人字拖;他们现场临时换歌,导致节目组准备的舞美完全白费,方言歌词也因没有字幕而牺牲了大部分票数。
对于垫底淘汰的结果,仁科和阿茂倒是坦然,反而仁科最担心的是,他们的跟拍导演会被“炒鱿鱼”。
他在离开前转头认真安慰导演,“我很抱歉,但是没关系,我觉得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留下导演一声叹息:“我被摇滚乐吓死了”。
节目播出之后,知乎很快有人提问,怎么看待五条人第一期被淘汰?五条人亲自上阵谢邀答题,表示“临场换歌,我们活该被淘汰”。但末尾还是留下一句“话说回来,这也是乐夏的损失……”的意味深长。
尽管节目现场大部分观众都听不懂五条人在唱什么,但他们身上天然的率真、随性,带着南方城市味道的市井气息,加之对导演溢出屏幕的人文关怀,让仁科和阿茂依然成为《乐夏2》首播之后最靓的两个仔。
五条人的音乐里不乏用方言勾勒出的边缘人生的故事,比如临时换上场的歌曲《道山靓仔》就悠然唱出一个拽拽的小镇青年的模样,还有一首《走鬼》描绘的便是街头摆摊小贩们的苦痛与不屈。
他们将自己的音乐称为,“土到掉渣”的“塑料味音乐”。所谓塑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种赤裸的真实。且宁愿“土到掉渣”,也不要“俗不可耐”。
尽管五条人已经暂别舞台,但仁科和阿茂的故事,似乎早已蔓延出舞台,以一种真诚的土味,勾勒出南方小城湿润的人、事、情。

讲述 | 郭小寒、相征
以下来源 | 《中国民谣小史》
(原内容为对谈,文字经编辑整理)
五条人是谁?“社会民谣”、“方言民谣”、“内地的林生祥”……不,他们拒绝标签,只是按照最舒服自然的状态去表达。
来自海丰县的五条人让我们看到了县城生活和“小镇青年”的另一面——有些浪漫,甚至颇具诗意。生活不在别处,就在我们每天经过的街角里。
五条人让我们看到了平凡中的美,也看到了南方人更直接、生猛的血性。
01.
五条人,浪漫的“小镇青年”
来自海丰的五条人,他们第一张正式出版的专辑叫做《一些风景》,收录了他们之前所有DIY EP里的作品,也由他们自己独立制作发行。
所谓“一些风景”,就是海丰的风景。海丰是广东汕尾边上一个非常小的县城。
在音乐中,因为用的都是海丰话,如果你有兴趣听一听,可能还要再看一遍翻译才能隐隐感觉到他们唱的是什么。
歌里有很多小人物,有抄电表的、有换港纸的(通过换港币倒差价挣钱),有很多当地的风俗。
这些歌记录下来的,是小县城里苦苦挣扎的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又以一种幽默的方式,化解了这种种“人间疾苦”。
在《一些风景》这首歌里,你能尝到浓浓的人情味。歌里唱了一位瞎眼老伯,他说“我在14岁的时候我的眼瞎了,但是人间最美的风景我已经看过”。
而我们这些年轻人,每天要看大量信息,要去行遍世界各地,可能也都不敢说自己见过最美的风景。
到底什么是“最美的风景”?这里面包含着许多意味深长的意涵,在五条人简单的、口语化的,甚至是非常方言的表述里,包含着一种不知觉的对人事的洞察和体谅。
对于常年听北方体系民谣的城市人来说,第一次听到五条人,形容为一种惊为天人的感受也不过分。
可以说,五条人真正意义上打开了一个“小镇青年”的维度,为我们提供了“小镇青年”的另一种样本——浪漫地扎根于身处的小镇,似乎从未说过有一天一定要从这里离开,去到一个大城市打拼、生活。
这里面涉及到自我的人生选择,或者说人生观,也就是:你到底想要成为什么人?
很多我们熟悉的民谣作品里,它常常有一种向往,就是想要成为另外一个人,或者成为另外一种人,想要成为小时候想要成为的、不属于自己现在状态的某一种人。
但是,五条人给到大家的感受却是:“我就很想成为一个海丰人”,他们以此为自己的根,“就算出去玩了一趟,还是要回来”。这是一种非常浪漫的意向。
北方体系的创作往往会关注比较大的事情,比如野孩子,他们歌里苍茫的东西,那种黄河流域的相关记忆,这是属于一个民族的,而且时间跨度非常大,非常辽阔又具有流动性。
而五条人着眼的是小的东西,可能就是家门口一个修鞋的,家门口一个开发廊的。如果没有一种对家乡极其深切的感情,其实是不会写出这样的作品,充满了对这些人的描摹,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情感,而且不是一个居高临下的俯视。
五条人并不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描绘,他们也是“小人物”的其中之一,可以用一种更为平视与尊重的态度去观察、去描写。他们不需要经由二手的观察,更不需要去虚拟,他们只是“现实生活的搬运工”。
02.
“一手的东西,二手永远无法超越”
如果你有兴趣去近距离感受一下五条人歌里的海丰,会发现它其实和我们印象中的许多小城镇,几乎没有太大区别:街道边一间间招牌字体糟糕的小店,满街横冲直撞的汽车,时而传来刺耳的喇叭声,街边商店门口摆着一个劣质音箱永远在放《爱情买卖》……
按照五条人的歌曲,你基本可以完成海丰的“一日游”。比如跟随《陈先生》这首歌,可以去到当地的都督府,也就是“陈先生”陈炯明曾经使用过的府衙。
《陈先生》的歌里只有三句话,“1878年,伊生于海丰;1933年,佢死于香港;1934年,其葬于惠州”,三句话又分别对应当地最常用的三种语言,海丰话、广东话与客家话,循环演唱。
只用三句话,概括了陈先生的一生,中间则用大量器乐和情绪去表达。
《彭啊湃》这首歌就带我们来到海丰红宫、红场旧址,这里是海丰另一位有名的历史人物,彭湃带领建立的第一个苏维埃政权活动场所。
然而,这首歌在当地却充满了争议。因为它并没有把当地最重要、最光鲜的历史人物描绘得那么光明正大。穿西装的彭湃烧毁自家田契将农地分给农民无偿耕种却不被理解,被抓之后也没能获得同情,他的一生虽然很伟大,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归属。
在《彭啊湃》这首歌里,五条人就像一位说书人,用自己的观点再去阐述了这些曾经的故事。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五条人就是乡间野史的记录者。
还有比如《倒港纸》歌里讲述的“兑港币”的地方,一个当地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几个坐马扎的大叔在换港币,通过这种方式倒一点差价,挣一点钱。
歌里写的这些地方,如果真正去走过看过,可能会发觉其实挺平淡无奇的。但是在五条人的歌里却是那样迷人,就像马尔克斯的小说一样,充满了无尽的想象力和可能性。这或许就是艺术家能够把最平常的生活变成作品的一种能力。
我们今天读过的很多文章,听过的很多歌,大多是经过二手的;而五条人唱出来的,正是在他们周围真实发生着的生活。他们获得的资料是最一手的,这是二手的东西永远无法替代的。
03.
用“肉搏”的方式去做音乐
从五条人身上,你还能够感受到一件事情,就是南方人身上一种更加血性、更生猛的生命力。
大众刻板印象往往认为,北方系才是更为生猛的那一派,南方系可能相对斯文。可是,从五条人的作品里,你却可以深刻感受到一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生猛。反而北方派有时候并不见得如此直给。
录制《一些风景》这张专辑的时候,五条人还是阿茂、仁科以及当时的鼓手老尾这三人组合。老尾是一个朋克乐队的鼓手,打鼓可以不要命。
可能正因如此,在这张专辑里记录下来的所有歌都非常生猛,有大量的吉他扫弦,仁科的手风琴则弹奏得如同失真的吉他噪音,阿茂的贝斯也弹得近似鼓点。老尾的打鼓更不用说,简直像个疯子。所以整张专辑给人的感觉,可以用“暴虐”来形容。
实际上,五条人是一支比较晚熟的乐队。
《一些风景》这张专辑里的很多作品可能都是他们十几年前创作的,因为他们常用方言创作,作品也比较超前,所以在作品出来很久、乐队质量也很好的时候,五条人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期——
等待观众能够跟上他们,跟他们一起进入到那个“肉搏”现场。
但有意思的是,五条人在这个过程中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也没从想过“这样做行不行?我什么时候能红?”,也没有很急功近利地想“我要不要做一些更大众的作品”。
五条人的成长过程里,几乎完全没有过“自我怀疑”的一层考虑。他们唯一的怀疑可能是,下次技术是否能达到更好,下次是否可以更投入一些,音乐内容还可以表达得更极致一些吗?
五条人没有想过“自己该怎么红”,只是非常坚定地去做自己的音乐,这种态度在今天非常难得。
谁都难免有生存的压力、难免面对种种诱惑,在这种情况下,要想非常坚定地去坚持做一件事情,尤其还要经历一个漫长的等待期的时候,那种自我怀疑的过程其实对人的消耗会非常大。
但是五条人表现的,一直很洒脱,也很坚定。
他们出了《一些风景》这张唱片后,媒体常常爱给他们冠上一些标签,譬如“社会民谣”“方言民谣”“内地林生祥”云云,但是五条人自己,其实并不想被冠以这些“帽子”或标签。
《广东姑娘》那张专辑里,开始出现大量的普通话作品,比如《我的头发就是这样被吹乱的啊》《像将军那样喝酒》《广东姑娘》等等,就像是小镇青年终于从海丰县城走到了广东郊区,开始讲述广州郊区那些发廊里的小姐,进城务工的青年的故事。这些歌同样描绘着城市边缘人物的生活状态,鲜活又写实。
所以,并不是方言成就了五条人,而是五条人能够准确把握住生活中这些原汁原味,又别具质感的素材,最终让它们全都变成自己的音乐。
后来,有不少人质疑,“五条人是不是为了红,才放弃了方言?”
其实对于五条人而言,或许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动机。一切只是个人生活里,最自然的流动与呈现。
*本文内容整理编辑自看理想App与大内密谈联合推出的节目《中国民谣小史》主讲人:郭小寒、相征(另已上线《中国摇滚小史》节目)。完整内容可至看理想App内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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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来自《乐队的夏天2》及网络

内容编辑:猫爷、林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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