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父亲: 来自我这个从小就想做个和父亲相反的人...
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就是:抽烟;喝酒;脾气暴躁. 每天大概一盒烟. 喝酒经常会醉,和几个好友在家里马拉松式喝酒,从中午一直到晚上到夜间,就喝一顿酒,都喝的大醉. 也有在外面喝,有一次喝酒回家路上骑自行车摔倒了,脸上出血,之后有一段时间作为老师的他上课必须戴口罩和墨镜. 脾气暴躁:和母亲大声的吵架,气的母亲不停的哭,我和两个姐姐吓的不敢说话.

因为如此种种,我从小心里暗暗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个和父亲完全相反的人. 他做什么,我就一定不要做什么.
可随着年纪慢慢的增长,自己现在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突然发现,虽然他的一些缺点我也许没有,但自己完全真实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还是不免发现,自己作为父亲,也有很多非常重大的缺点和缺憾;于是发现,虽然我曾经想做和他“相反的人”,但终究还是一样,成为了“不完美的父亲”.
而我又是多么幸福和感恩,现在有了两个如此可爱而善良的孩子!当看到今天女儿给我写的父亲节卡片上优美感人的文字,我不由得眼睛湿润;而打游戏过多有时候让我发怒的儿子,今天也跟我一起画油画,吃完午餐还帮助给地板吸尘.
2016年,结束了四年的北京生活来到美国之后,我有机会就回去看父母,哪怕是出差时顺便回去短短两三天;今年的疫情带来的旅行的不便,如一块乌云,让我只能有时候默默想想远方年迈的父母亲.
我从小就是更加亲近母亲. 读高中的时候开始住校,周末回家一进门如果第一眼看到父亲,第一句话就是,“妈呢?” 如果偶尔发现母亲不在家,就会情绪不高. 这一切父亲都看在眼里. 他于是就用他的方式来迎接我,一般都是先做一大碗蛋炒饭,放两个鸡蛋,油也放的慷慨,这在那个年代都是最奢侈的食物. 然后会给我倒洗澡水,洗完后再把澡盆里的洗澡水倒掉. 他那个时候已经脾气好很多,但依然不多说话,沉默寡言就默默的服务. 我想起小学和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住家里,其实父亲也是言语不多. 比如我们三个孩子和母亲在卧室里看电视,他进来远远的站在门口,想找我们说几句话,有时也貌似想讨好我们,我们都注意力在电视上,也不要理他,几分钟之后他就比较没趣的离开房间,我们就继续看电视.
我可能一直都不怎么和父亲说话吧!小时候每年最讨厌的就是清明或冬至的时候,被父亲拉着去半山上坟祭祖,都是一路无话,觉得很沉闷. 但我上大学之后,却突然有些改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在上坟的时候,喜欢听他讲一些祖先的故事. 通常我们会去我爷爷和外公外婆的坟,他们三位都是1958年去世的,所以我从出生就没见过他们;也去给大伯上坟;后来又增加了奶奶,三叔,四叔. 父亲讲他们的故事,也讲自己小时候的事. 也讲母亲家族那一边的事. 奶奶95岁去世的时候,我已经在美国了,当时正好圣诞节左右我在中国探亲,噩耗传来的时候,父亲有一刹那失去了方寸. 他是个非常孝顺的儿子,从小给我的印象就是时不时骑着自行车就去老家看看奶奶,给她送个新被子新鞋新衣服或者一点现金什么的. 但奶奶一辈子节省惯了,新鞋新衣服常常在箱底压着不肯穿,父亲就责骂她. 父亲孝顺奶奶,常常想接她来城里住,可是她很不习惯,往往几天就要走. 她在城里的公寓里,觉得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候就看着洗衣机的滚筒转呀转,觉得新奇,就一直看很多分钟,但最后还是要求送回农村.  父亲不能常常陪伴奶奶, 奶奶去世,父亲写了一个我当时觉得非常印象深刻符合父亲大学中文系毕业生水平的挽联:"生清末经民国至共和经三朝世态炎凉,拖小脚进徐门到白发陨三子裂肺断肠"
父亲不太爱和孩子们说闲话聊闲天,也从来说不出“爱你们”之类的话,出差之类也想不起来给孩子们带零食(事实是他非常反感零食),因此母亲跟我们说,你父亲“儿女心不重,你们不要怪他”. 可后来我发现也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大姐出嫁时,被接亲的人群接出家门时,他满脸泪水成了泪人;二姐出嫁时,被接亲的人群接出家门时,他又一次满脸泪水成了泪人. 这就是父亲,不是没有泪水,而是还没有到伤心之处.
我上小学之前,有段时间我和父亲在他教学的中学;母亲和姐姐们在农村. 那时候都是在学校食堂吃饭. 每顿饭父亲买两个小瓦碟的菜:一个红烧肉,一个绿叶蔬菜. 我那时不吃肥肉,红烧肉的瘦肉全是我的,他吃肥的,然后把肉汤倒进蔬菜里,每顿都吃的很香. 当时有天晚上做噩梦吓醒了,一直哭个不停,父亲就一夜抱着我没睡. 再往后,我读小学的时候,回到了农村和母亲姐姐们一起住. 那时候最痛苦的就是中午回家母亲忙的午餐还没有准备. 直到有一天,父亲突然有自行车了,就开始每天中午回家,我们放学回家饭就已经做好了,那种开心真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想象的到.
但大部分有记忆的时间,家里做饭都是母亲. 后来有段时间,母亲椎间盘突出,父亲开始照顾母亲,做了好多年的饭. 我在美国留学之后,每次回国探亲,父亲都想办法做一些我爱吃的东西,包括宰杀和烹饪起来都比较复杂的鳖. 还有就是炸的糯米丸子. 还有就是帮我倒洗脚水,我竟然就习惯了,后来才发现一个三四十岁的人,还要父亲给自己倒洗脚水,其实是多么不正常的事!有时候被惯的孩子,可能因为习惯了就都不觉察了吧!他现在年纪大了,很多事都做不了,非常粘着母亲,寸步不离.
今天零零星星突然想起来很多事,是因为女儿跟我聊天,突然说起来很小的时候一次打疫苗的事. 她说打针之前我跟她说,“等打完之后,爸爸带你去吃披萨,你现在就不要想别的,只想披萨”. 她回忆说,她真的那样,然后竟然没太注意到就打完针了. 
1997年,父亲用他一年的薪水,给我买了第一次来美国读博士的机票. 转眼间23年过去了. 这些年,除了有四年我在北京,其余的时间距离都很远,但很多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父亲现在年纪大了,说话不清楚,连交流都困难. 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我甚至担心,他理解现在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而我现在连回去看他都不容易. 而我的母亲,她照顾父亲,自己年纪也大了,她又怎么样?我一直感觉自己更爱母亲,而且我觉得这种感觉也许是准确的,但不管父亲母亲,我在心里都是不免挂念.
父母亲年纪大了,而我现在两个孩子,都忽然也感觉长大了,大的已经初二,小的也要进入四年级. 这些年我工作上和个人原因上,觉得自己有很多时侯并没有仔细观察和体会到他们的成长,直到这次疫情在家才努力有意识的慢下来仔细观察他们. 我想我一定是个不完美的父亲. 就像我父亲,他也是个不完美的父亲.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完美的父亲,在今天这个特殊的节日里,当我想起他的时候,我的眼睛还是不免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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