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泰一辈子断断续续住在巴黎,也骂了一辈子巴黎。很多住在北京的人也是如此。我一个从未谋面的网友,一个住在北京开着酒吧的来自彩云之南的文艺青年,隔三差五就在朋友圈埋怨北京的雾霾,让她恨不得“咳嗽出肺里的血来”,让人想起啼血的杜鹃,但稍微有点阳光,就又看到她在四合院捧着猫晒太阳的照片了。又有一个朋友说,人最大的贪念,就是渴望在另外一个城市生活。对于住在北京的人来说,人的贪念就又多了一层:住在那里的时候,渴望去另外一个城市生活;而真的离开以后,又渴望有一天能回到北京。


去年的10月,我离开了北京,前往美国。在离开的这一年里,事业生活都曾钻过深深的牛角尖。期间短暂回国访问,北京仅仅两天,一天晚上和一位朋友在三里屯小酌,聊起了自己的纠结,这位朋友将我眼前的地球轻轻转了一下,大概小于0.01度,竟然就让我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从牛角尖里走了出来。我想这就是北京的神奇。
而在此之前,感受它的神奇已有四年之久。离开之前去一位邻居朋友家烧烤。朋友是一对艺术家夫妻,先生是画家,女士是演员。女士说起自己的演艺经历,很容易入戏,因此最近不敢接太伤身的戏了;因为之前演过一个生了大病的角色,演完之后自己真的大病一场。我听完之后竟然觉得感同身受。因为自己当时在尝试写一个北京打工族的小说,白天工作,晚上写,连载了三四期,很快就发现不行了;因为夜里进入角色,有时候难过的白天也出不来。没有试图写过小说的人可能很难理解:写作的人可以控制从哪里开始,但一旦开始以后,人物就会有了自己的脚步,有时候可以把作者带到他不熟悉的地方,再也不能控制。一位研究“黄帝内经”的作家朋友,说那部书里衍生出来的一个理论,就是传统认为下等行业的一个标志,就是从业者需要时常因为外因而违背自己的情绪;因此在这种标准下,作家演员和妓女都属于下等行业。我不知道这种理论有没有道理。对我来说,通过写作,让自己的情绪和张力达到极致,从而可以到达让自己惊讶的地方,是多么愉快的一件事呀!就像瑜伽,可以让一个人的张力,到达通常情况永远也到达不了的肌肉。另外一个类比,就是对于旅行的计划。很少有人意识到,计划得越充分,可以到达的地方其实就越少。所以几千年前的老子就说过,旅行不需要太多的计划,甚至也不需要到达。
如此种种,在身体上经历上或心理上,把自己拉伸到让自己惊讶的地方,我没有一个好的词汇去描述,我想暂且把它称作一个人的“张力”。我曾经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脏乱拥挤嘈杂的北京,如此的吸引我,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明白,其实吸引我的,正是这个城市的张力。在这里,甚至在最普通的空间和时刻,看起来最普通的人,也会突然让你无比惊讶。印象非常深刻的是一次在紫云轩非常昏暗的灯光下吃中秋晚餐,突然看到一个八九岁左右一身黑衣长手长脚的女孩在地板上极速的爬来爬去,像极了蜘蛛人。那一刻她的手臂的张力,充满魔幻。这个城市的张力之大,可以让你常常觉得失控,因此没有办法一眼看到职业或人生的尽头;你必须一点一点地和千军万马一起往前挤,前面也许有荣耀,也许有火坑,肯定有未知。前面,你也许会经过一段天堂,也许会经过一段地狱,不管是哪一种,它都会将你的印象情绪和感受拉伸到极致,这些包括爱,恨,热情,尊贵,虚荣,和恐惧。相比于很多其他城市以及那里不愿意起步也因此不会经历失败的人,这里有最多愿意起步而不在乎到达的人。在这里,当你经过地狱的时候,你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往前走,穿过去。
当然,人到中年后会说,我要轻松一点,我不要那么大的张力。北京的牛逼之处在于,不管什么样的人,它其实都可以容纳。既可以是攻城掠地建立功勋美女成群的年轻将领,也可以是退居二线看尽了起起落落的帝王。比如千古一帝康熙,70岁生日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摆了一桌“千叟宴”:他把全国70岁以上的老人,都请到了紫禁城,摆上宴席,大吃大喝。席间明珠索额图两位老臣,斗了一辈子,也一起碰杯饮酒,证明了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最好的朋友,没有了他们才是真正的寂寞。
所以有一天我想我也要住在这里,一两间陋室,一方庭院,可以没什么人来人往,也可以自得其乐,就算粗茶淡饭,也有李白杜甫。平时柴门紧闭,偶尔真的有好朋友来访,也可以像成都杜甫一样,高兴的把邻居老头也叫过来一起喝酒。皓月当空之夜,虽不能如黄药师般在洞庭湖心小舟上赏月,也可以静静欣赏斑驳的院墙上透过树间投射过来淡淡的月影。
当然在此之前还需要继续在他乡奋斗,继续纠结,也许很多年。是的,你也漂在北上广深,你也在为生活奔波,你当然会理解我。
很快到10月25日,离开北京一年之际,此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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