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简单回顾一下过去半个多月的美国发生了什么。
5月25日,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警察在抓捕一名涉嫌使用20美元假钞的非裔男子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时暴力执法,用膝盖跪压住对方的脖子,造成对方窒息身亡。
单膝锁喉8分46秒,整个过程被摄像头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乔治·弗洛伊德原本有活命的机会,在生死存亡的8分多钟里他苦苦哀求三次。
第一次,他喊:I can’t breathe(我无法呼吸)。这句话后来一次次地被抗议的人们用作标语。
第二次,他央求:给我点水。
第三次,他说:我要死了,他们要杀死我了。
围观的路人也不断提醒警察:他的鼻子在流血,他没反应了。
然而警察始终无动于衷,直到弗洛伊德最后一动不动才把他送到医院,但这时已经太晚了,46岁的乔治·弗洛伊德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稍微有点正义感的人想来都会对执法机构这样的草菅人命感到愤怒。
于是很自然地,人们冲上了街头。
他们先是聚集在弗洛伊德被单膝锁喉的街角,随后涌向警局,要求警方对这起事件给个说法。
随着警察和示威者对抗的升级,愤怒的情绪逐渐失控,抗议演变成了骚乱。

不大的明尼阿波利斯市里火光四起,人们点火烧毁了餐馆、商店和警署。
随后几天,其他多个美国城市也出现了抗议活动。
再之后,怒火蔓延到了整个美国,无数的人们涌上街头。
有媒体统计,这两个多星期全美一共有2000多个城市爆发抗议,近30个州出动2万名国民卫队队员维持秩序。
这张图上的每一个点都代表发生过抗议的城市,不难看到圆点密密麻麻,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
自从60年代的民权运动以来,这是美国规模最大的一波抗议浪潮。
由于每天都有大量民众到白宫外聚集表达不满,为了确保特朗普的安全,美国政府在白宫四面修起了长达1.6公里的铁栅栏。
黑色铁网环伺之中,白宫宛如一座被围困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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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上有人问了一个问题:
疫情爆发以来美国死了十多万人,但美国人好像大多很淡定,而这次明州的事只死了一个人,却引发了如此之大的社会震动——
难道十万人的死比不上一个人的死?
这样的比较其实并不准确。
虽然美国人对政府抗疫不力多少有点不满,但他们大体上还是认为疫情是天灾,因此并不会把死这么多人完全怪罪在政府头上,不会要求政府和官员为此承担责任。
乔治·弗洛伊德的死不一样。他死于警察暴力,更死于长期、系统的对非裔的歧视。
他当然不是英雄。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用那张20美元的假钞,可能他不小心拿到了这张假钞抱着不吃亏的心理想悄悄花出去,也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一张假钞。
用假币当然触犯了法律,但是不是因此就死有余辜,就应该被如此暴力对待?基本的常识和朴素的良心告诉我们当然不是。
如果乔治·弗洛伊德是个白人,他会不会被这样暴力对待?很大可能不会。
在弗洛伊德事件发生之后,得克萨斯州一个大学教授在推特上讲述,自己18岁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试图花掉一张20美元的假钞,随后被警察关了一个晚上,六个月以后因为表现良好,起诉撤销。
他写道:
“乔治·弗洛伊德和我都曾经因为试图用20美元的假钞而被逮捕。乔治·弗洛伊德和我同龄,有两个孩子,对于他来说,那意味着死刑。而对于我来说,那只是一件我有时会在聚会时讲起的趣事。朋友们,这就是白人的特权。
他的这条发言获得200多万次点赞和50多万次转发。
虽然1964年的《权利法案》早就规定任何人不得因为种族和肤色遭受歧视性对待,族裔平等也早就成为美国社会里如同圣经一样时刻高悬的政治正确。
但在实际生活中少数族裔仍然遭受着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歧视——比如像乔治·弗洛伊德这样,仅仅因为是黑人,就被警察和社会潜意识里先入为主地认定为是需要严加防范的罪犯。
类似的事情实在太多了。2009年,哈佛有个黑人教授因为忘了带自家门锁试图撬门而被邻居报警,在他向警察说明自己是房主后仍然被逮捕,当时也是一个大新闻。
而白人,则能得到相对公正的对待,这就是得州那个教授所说的“白人特权”。
在这样的种族成见之下,这几年美国警察在执法中误杀黑人的情况屡有发生,至少也有十来起。
从2012年被白人警卫雨夜枪杀的17岁黑人少年 Trayvon Martin,到 2014年在超市外被白人警察枪杀的18岁黑人少年 Michael Brown,上演的无一例外都是相同的剧本。
每一次这样的事件都引发规模不小的抗议,这就是这几年 #BlackLivesMatter 运动兴起的背景。
以往这些事件,警察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难辨真假的借口。
这一次不一样,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乔治·弗洛伊德在手无寸铁也不对警察构成任何威胁的情况下被警察锁喉致死的全过程。
再加上特朗普上台以后,种种言行举措每天都在煽动激化着原本就非常激烈的种族矛盾,让尚有良知的美国人心存忧虑。
于是,乔治·弗洛伊德的死一下子就刺激到了美国人心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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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美国很乱”,这是很多人看了新闻之后最直观的一个感受。
不仅仅是中国人,相信很多美国人自己也会有同样的看法。
笼统地说美国“乱”,当然没有错。
但是,该如何理解这样的乱呢?
特朗普一直在强调“法律与秩序”(law and order),但事实上烧杀抢劫和暴力行为只在抗议初期出现过。
遍布全美2000多个城市两个多星期的抗议里,走上街头的大部分是平和的普通人。
这也是为什么美国各地地方政府大多很淡定。
当特朗普威胁要引用《叛乱法案》出动军队镇压抗议,州长们纷纷表示反对,国防部长 Mark Esper 更是断然拒绝,他说“现在还不到那样的时候”。
美国人的秩序感没有那么强,对抗议的包容度和接受度也比较高,有不满时更习惯于跑到街上振臂一呼。小问题靠小抗议来解决,大问题靠大抗议来解决。
而这一次,面对的是一个超大型的问题,因此就来了一场超大型的抗议。
所以,虽然看起来这场席卷全美规模空前的抗议浪潮把整个美国都震得够呛,但其实不必为美国担心,美国并不会因此大乱。
事实上这一次美国大众普遍对这些抗议抱着同情和支持的态度。
如果你看一下抗议的图片,会发现参加抗议的人群里白人占很大的比例,那些享受着特权的人们同样不想生活在一个身边有另一些人被粗暴对待的世界里。
特朗普在白宫四周拉起铁网,白宫所在的华盛顿特区市长 Muriel Bowser 反手就给他一个耳光,针锋相对地在白宫附近的街道上用明黄色油漆刷上了“Black Lives Matter”的醒目大字。
全美各地,许多官员、警察、运动员单膝下跪8分46秒,用这样的姿态表示对乔治·弗洛伊德的悼念和对抗议的声援。
而且,从长远来看,这样的乱其实是一件好事。
当人们走上街头,他们是在表达内心愤懑的情绪,这是社会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在渴望对话,而且他们的声音确实也被听到了、得到了回应,这是社会自我修复的一个机制。
对弗洛伊德单膝锁喉的那名白人警员萧文(Derek Chauvin)一开始被控三级谋杀和二级过失杀人。随着全美抗议的升级,检方又把控罪升级到二级谋杀,这个罪名最高可判40年有期徒刑。
明尼阿波利斯市议会一致表决通过,决定裁撤现有的警察部门,彻底进行重组。
美国联邦众议会也已经开始讨论一份制度性杜绝警察暴力执法和种族歧视的提案。
每个社会都有各自的沉疴痼疾,也必然都有各自的应对之路。有些国家倾向于自上而下的革新,而有些国家则更多地依赖于自下而上的推动。
你看美国历史上每一次重大的社会变革几乎都发生在一波波规模宏大的社会运动之中,伴随着一次次痛苦的社会撕裂,从男女平权到同志平权无一不是如此。
种族问题始终是美国社会最深刻最复杂最敏感的一个矛盾,早在几百年前非洲人被贩卖到美洲大陆殖民地之时就已种下,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也不会有一套完美的解决方案,解决所有这些问题将会是一个非常非常漫长、并且必然还有反复的过程。
但这些问题是在一点一点缓慢解决的。
马丁·路德·金说,“道德宇宙的弧度很长,但它总是趋向正义。”(Let us realize the arc of the moral universe is long, but it bends toward justice.)
这一场因乔治·弗洛伊德而起的规模宏大的抗议,就是在向正义趋近了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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