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数学不行，这锅甩给谁比较合适？
文 | 黛西
高中时我读理科，班里55个同学，40个男生。
有一次期末，我数学成绩跳水，班主任找我谈心，一番分析原因后她安慰我，你也不用太难过，高年级了，女孩数学吃力很正常，像你这样已经不错了。
当时我并不觉得这话有毛病。一是因为班里数学单科前五清一色男生，女生的名次往往靠英语和语文拉起来；二是因为从小学开始，“女孩数学不好很正常”就已经印在我婶婶的脑海里了，就连女数学老师都对此深信不疑。
后来，我来了德国，在慕尼黑理工大读金融系。
我发现，在这所理工科见长的大学，连经济学（金融是经济学的分支）这种偏文的专业，男生也比女生多一大截。
而隔壁文科牛逼的慕尼黑大学，全校上下雄性稀缺，导致女生都跑来抢我们工大的男友资源。
再后来，我毕业找工作，略懂编程的我混过了一家全球知名大公司的初面。
复面时我坦诚交代，虽然计算机是我的第二主修，但并非科班出身，这份编程的工作，我可能需要花很大很大很大很大力气才能胜任。
没想到德国面试官比我还坦诚：
再后来的再后来，我有娃了，以前总被数学拖后腿的我，开始担心基因给娃拖后腿了。
而当我读了欧美近几年对男孩女孩的数学成绩做的研究，我有点老泪纵横了。
这年的PISA（国际学生能力评估计划）测试中，德国女生的数学成绩明显比男生差。
人们心中“女孩不擅长数学”的印象，终于有了强有力的数据支撑。
▼ 2015年PISA测试中，女孩和男孩的数学成绩对比
纵轴：（女孩成绩）减去（男孩成绩）
横轴：参与PISA测试的部分国家；
0轴之下：女孩比男孩数学成绩低
（占大多数情况，奥地利、意大利、德国差距最大，达到20-25分）；
0轴之上：女孩比男孩数学成绩高（只有最右侧几个国家的女孩有微小优势，差距在5分以内。
结果一出来，德国很多公众刊物甚至科学家推测：男孩比女孩更擅长数学。
这也印证了很多老师的评价：男孩数学不好是不够努力，“小聪明都用在别的地方了”，而女孩数学不好呢，可以理解，尽力就好，女孩嘛。
2015年并不是非常遥远的年代，2015年的德国也无疑是女性解放、性别平等的社会，而这种带有明显性别偏见的“推测”，竟然可以成为一时被众人信奉的观点。
没办法，数据摆在那。
每年的权威行业统计也显示，从事STEM领域的女性明显低于男性，平均薪资也低于男性。
一切证据都在指向一个结论，数学是女孩的性别劣势，那条X染色体的锅，命中注定。
这是打脸的一年。
PISA还是那个PISA，国家还是那波国家，但结果表明：
在数学测试中，男孩的优势明显变弱了（但仍然存在）； 在科学测试中，男孩的优势彻底消失了； - 最亮的是：男孩中20.8%的人，数学和科学测试未达到最低要求，是“理科困难户”，而这个比例在女孩中只占18.2%，比男孩的情况好2.6%。
别小看这2.6%！
在2015年，“女孩理科困难户”还比男孩多2.2%，也就是说，在这三年里，女孩翻盘了男孩正负4.8个百分点。
▼ 2015年和2018年，女孩“理科困难户”和男孩的对比
什么情况？难道这三年里，耽误女孩的那条X染色体发生了变异？
你可能会说，困难户少了，也可能是女孩们更努力了，纵观PISA全球测试，女孩数学平均成绩依然不如男孩。
没错，但并不是在所有国家——
在参与PISA测试的70个国家中，27个国家的女孩数学不输给男孩，甚至比男孩更好。（当然了，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没这么动听了：另外43个国家，男孩数学都比女孩好，占六成以上。）
并且，地理分布令人匪夷所思——
女孩的数学成绩碾压男孩最厉害的国家中，多是性别平等较差的阿拉伯国家，比如约旦，卡塔尔，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阿尔巴尼亚。
什么？社会对女性越不平等，女孩的数学越好？反认知啊！
你听我慢慢讲。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是在“看图说话”，先有PISA结果，然后回溯原因。
直到这一年，卡内基梅隆大学的女心理学家杰西卡·坎顿表示不服，做了一项著名实验。
她召集了104名3-10岁的儿童（包括55名女孩和59名男孩），让孩子们做数学题，并扫描他们的大脑活动，生成图像对比分析。
▼ 杰西卡·坎顿让参与实验的女孩做数学测试
图源：卡内基梅隆大学
她惊喜地发现：
1. 男孩和女孩在做数学题时，大脑活跃度完全相同；
2. 男孩和女孩负责处理数学任务的大脑区域，发育成熟度无任何差异。
从此，“数学是女孩的性别劣势”这个结论，在生物学上被彻底推翻。
既然X染色体不背这锅，那锅究竟应该甩给谁？
女孩低估了自己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就是组织PISA测试的组织）除了给人出考题，还做过一项特有意思的研究。
他们询问参与PISA测试的孩子们，你们觉得自己的数学咋样？
调查结果发现，成绩相同的男孩女孩中，女孩们对自己的评价比男孩们更低，她们普遍觉得自己“没有数学天赋”，即使她们的数学成绩相当不错。
男生对自己数学天赋的评估比实际成绩更好，而女孩则更倾向于证明自己的语言能力。
在德国和意大利等欧洲国家，女孩的数学成绩以及对自己数学天赋的评估，在12岁开始变得更加糟糕。
有德国教育学家分析这个年龄分水岭后推测，当女孩进入青春期，她们不再希望认同“具有男性气质”的事物，逻辑、数字、科学都属于这类事物。
她们认为女性应该是感性和非理性的，擅长数学会让她们觉得自己“不够性感”。
社会低估了女孩
继续深挖一步，除了青春期的“叛逆”和对“性感”的误读，还有什么原因导致女孩认为自己不擅长数学？
很多证据指向一点：在数学和科学上，女孩没有得到老师和社会的信任。
老师跟男生家长谈话喜欢说，这孩子特别聪明，就是没用到正地方上。
这意味着什么？
男生成绩差是暂时的，并且可以通过“把聪明用对地方”得到改善。
但老师跟女生家长谈话就不同了，这孩子挺努力的，但数学天赋一般，很正常，女孩嘛。
我们上学时最信谁？
老师啊！
老师的一句“不是那块料”，很可能会扑灭我们对数学学习的信心。
刚才提到那位女心理学家杰西卡·坎顿，在证明“男孩女孩数学天赋无差异”后还提出：
很多数学老师愿意花更多时间和精力来培养男生，因为他们相信男孩子们更是“学数学的料子”，对他们寄予更高的期望。 我们的偏见，会加剧男孩和女孩之间的微小差异，造成“女孩数学普遍不如男孩”的结果。
有对比分析表明，在课堂上没有男生竞争的情况下，女孩可以在数学、计算机、自然科学学科取得明显更好的成绩。
这恰好解释了之前那个匪夷所思的地理分布——
在约旦，卡塔尔和阿联酋这三个阿拉伯国家，男孩和女孩是分开学习的，课堂上没有男生竞争，没有来自老师的学科性别偏见。在PISA测试中，这三个国家的女孩强势碾压男孩。
同样是阿拉伯国家，在突尼斯和黎巴嫩，男孩和女孩是混合学习的。在PISA测试中，女孩的数学成绩不比男孩好。
父母低估了女孩
作为父母，我们不能把锅全甩给老师和学习教育。
有科学家指出，从“无性别”的幼儿期开始，父母就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培养儿子对数学和自然科学的兴趣，引导他们做空间几何和STEM相关的游戏，给他们买更多构建类玩具。
而对于女儿，父母更愿意培养她们的阅读习惯，花更多时间陪她们玩过家家和洋娃娃。
玩具商为了利益最大化，也在不遗余力地放大这个期待差异。
尽管玩汽车踢足球的女孩已经越来越被接受，但你去逛逛玩具店，一定会看到两个界限明确的区域。
粉色架子上摆满洋娃娃小厨具公主城堡，这些“女孩玩具”是典型的情商提升道具，显眼处摆的粉色乐高娃娃屋，让一个好好的构建玩具变成了过家家道具。
而蓝色架子上摆满小汽车奥特曼磁力片，这些“男孩玩具”更侧重空间思维和身体技能。
（注意，并不是说阅读和情商不如数学重要，这里仅讨论父母对养皮夹克和小棉袄的差别，以及当这些差别被放大后，如何在无形中影响了女孩的数学成绩。）
科学家还指出，当孩子们上学了，同一个家庭中，父母往往期待儿子未来从事技术或科学职业，但认为女儿从事这些领域的可能性比较小。
这种偏见，让女孩对自己的数学天赋信心不足，继而导致数学和理科成绩不理想。
而这个结果，又反过来印证了父母们之前的“预言”。
如此往复，恶性循环。
看到这你可能觉得玄乎， 女孩数学成绩不如男孩，既不是因为染色体，也不是思维方式不同，甚至连学习方法都不背锅，而是... ...
心理作用？！
其实，美国和加拿大早在30年前就有科学家做过实验，验证心理作用对数学成绩的影响。
他们让两组成绩相当的学生参加数学测验，每组都有男也有女。
A组学生在测验前被告知（暗示），女生的数学不行；
B组学生是参照组，没有给任何暗示。
结果，被暗示“不行”的A组女生，测验分数比B组女生低得多。
数学，这个充满理性的学科，在我们印象中一直是“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竟然可以被心理暗示左右。
这也给我们女孩家长们提了个醒，如果无力改变来自社会的负面榜样，无法左右学校老师对女孩的偏见，作为父母，我们自己起码不能成为这个“性别劣势”的催化剂。
与女孩家长们共勉。
黛西 于法兰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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