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岛小记之三十一#
一
我在树下躺着，虽然百无聊赖，但是美得不行。眼睛不太舒服，看什么都觉得累。但是又不可能什么都不看，于是就东看西看。
长岛的“疑似”夏天好像到了。说是疑似，是因为不确定它会不会就此暖和下去。昨天中午我们照例各自散步，回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可是傍晚就凉得非得加一件衣服不可。
此外，丁香花和槐花刚刚开得正好，在北京，这两种花开的时候，都是春天。那长岛现在究竟是春天还是夏天呢？
这两天听到的消息都让人不安。相比之下，疫情好像成了背景音乐，每天那么多人生病死去，也好像不那么重要了。飞机票暂时买不到，好像也没人记得起来了。
想一想，那么多人冲上街头，他们都是因为一个黑人被粗暴地夺去了生命，而感觉到愤怒，不公，以及对这个国家的失望。那么多年轻的人，他们不满一个人的生命可以仅仅因为一个执法者的肆意妄为而被随意夺走。他们不相信世界可以这样不公平。于是他们走出去，想要呐喊、战斗，想要流泪，想要更加无所顾忌地大笑。想要人们都记住并做出改变。
他们是多么有激情啊。他们对这个世界有一种改变的热情和信心。而这些，我好像早就没有了。我满足于在自己的感觉里漫游，守在一个房间里想像。与他们相比，我的生命是成熟了还是腐朽了？是变愚蠢了还是智慧了？这样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再也回不到激情四溢的年龄了，真让人难过和无奈。
无论如何，都要为那些呐喊者喝彩。我是真心地佩服他们。懦夫总是在勇者面前自惭形秽。而勇气，似乎是天生的。
一个天性懦弱的人，倘若突然勇敢起来，那种勇敢总是显得不成熟，有些牵强，而不像天性强大的人那样游刃有余。我就在心里当好啦啦队吧。
不过，也许过几天，因为他们的聚集，疫情的数据又要大幅度上升了吧?虽然他们大部分还是戴着口罩的，但一个激情战斗的人，口罩肯定是一个障碍，不会戴很久的。那么，更多的感染者也必将出现。
假如一个抗议者和一个对峙过的警察，他们相遇在新冠病房里，会是什么情形呢？会不会互相友好地打个招呼：伙计，职责所在，你懂的？
二
连着看了好几次落日。奇怪，都是挺冷的日子去看的，天气暖和了以后，反倒没有兴冲冲地赶过去了。为什么呢？
也许是花开了，温暖了，黄昏的时候在随便什么地方走走都很惬意。晚风温和，里面总是青草和花香的气息。人就很容易沉醉，觉得这就足够美好了。
于是，在不远处的港口和海边，盛大辉煌的日落，就只能孤单地进行。其实它不会孤单的，至少会有路边的汽车停下来，但总是少了一个我吧，曾经特意过去，那么隆重地想要欣赏和赞美它的动人之处。
每一个日落都是相似的，但每一个日落都同样地美，同样伤感。日落是一个结束，它落下的时候，你不会想到明天的日出，而只是沮丧地看着黑夜来临。
小王子在他的星球上，那个小小的几步就能走完一周的星球上，曾经提着小板凳，追着落日看。他曾经一次就看了好几百次日落。他在他的星球上，真地没事可干。但没事干也不一定要伤感。
可他，默默地看了那么多次日落，内心里的伤感究竟有多深呢？总是一个人孤单地待着，哪怕有朵玫瑰，但寂寞总是很深很长的吧，寂寞到，甚至日落都是一个事件，是一个陪伴。
而我，现在不那么热衷于去看日落了，是我的伤感减轻了吗？我是变得麻木了还是习惯了？或者是解脱了？我也不知道。
……
三
我似乎一直在避免与这块土地建立真正深长的牢固的联系。
我至今仍然认为这个花园不是我的。那些盛放的杜鹃，正红色与粉红色相间着种在草地的四周，大花与小花的都有。以前肯定是按着一定的距离规律种植的，但是因为生长的运气不一样，有的愈发高大，开出的花朵鲜艳而壮实，就连落下的花瓣都显得鲜嫩多汁。而有的瘦小紧缩，只能勉力开出细瘦的花来，应付完这个春天，也许就渐渐干枯死去。
植物跟一切生命一样，哪怕是比邻而居，仍然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这个花园的设计思路我喜欢，中间是平阔的洁净碧绿的草地，只在四周种些花树。坐在花园里，看出去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视野非常舒服。但是这不是我的。
如果是我，至少会有一棵樱桃树吧，在春天别的花刚刚要开的时候，就结出了红红的果实，像最乖巧的孩子，非要第一个把自己的成果呈到父母眼前，在他们的赞叹和惊喜中感受到认可的喜悦。
如果是我来设计，还会有一棵苹果树吧。从粉白的苹果花开放的那一天起，我焦急地惦念着它的果实，今年会结出几颗呢？
因为有果树，我会更留意每一片树叶，因为担心虫子会威胁到果实。我会想办法喷洒药物来杀虫，然后再去仔细地翻看叶子表面背面……
如果是我来设计，一定会有丁香花的。我这几天路过几户人家，分明地闻到了丁香花的香气，循着香气，还真地看到了丛生的丁香花，那花的香气与北京的香气是一样的。
想家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你不只是想某样东西，而是想念那整个世界。一顿味道熟悉的饭，一朵花香都可能不期而至地引你思乡，甚至一牙新月……
我还会在阳光正好的地方，仔细地围起来一小圈地，给它施肥，栅栏又密又结实，在里面种上青菜、小葱、辣椒、茄子，每到做饭的时候，就会大声喊：叩叩你快去菜地里给我摘一棵小葱来。他照例嫌烦，嘟嘟囔囔地磨蹭一会儿才去。
现在的花园，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单纯了，光顾着美，没有一点儿让我烦恼的地方。
一个人或是事物，你若不曾深深地为之烦恼，就不能建立真正牢固的连结，你就很难找到深爱他的理由。爱就是在烦恼中互相确认的呀。
……
不过，前院里的两个小花坛，去年是种了草的。
这里的花园，草的元素都运用得很好，很少有人家不种观赏草的。不止一家种了那种狼尾草，初夏的时候就会有巨大的尾巴长出来，毛茸茸地，在阳光下它有一种透明和毛茸茸的质感。明明是毛茸茸的感觉，却显得很有力量，在风中拂来拂去，有一种野性的美。秋天的时候，草会通体枯黄，但仍然不露颓相，能精神抖擞地挺立一整个冬天。最有意思的是，它还听话，不会四处蔓延。就像狼一样，深知自己的地盘范围，绝不侵占别人的领地。
我们这两个花坛的草并不是狼尾草，它的叶子要绵软得多，经过一个冬天已经像稻草一样无力了。在我们房子的入口处静静地待了半年，每次从外面游荡回来，远远地就看见那垂头丧气的两坨黄色，我就有点儿不开心。
趁着出去买东西的机会，我偷偷地跑到园艺中心去买了花回来。然后费很大的劲儿把花坛清理出来，种上了花。还有几盆鼠尾草，紫色的细花蕙看起来很像是薰衣草，种在入口处，看起来很清雅。
现在，若有人路过，会知道这是一个有人用心去爱的人家了。而我这么用心，是为了面子还是因为喜欢植物呢？我终究还是一个虚荣的人啊。
……
      蓝袜子，202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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